嘉靖又吁了口气,手搭在御案上,慢悠悠地道:“徐谦是看透了朕,现在关于蒋冕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朕的阵脚已乱,必须要借助外力来站稳脚跟,内里呢,要改变内阁的格局,外里呢,要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现如今内库充足,而倭寇凶残,肆虐神州,朕就有了平倭的打算,此次殿试,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借着殿试,申明倭寇之害,表明朕平倭的决心,因此朕出的那道题,徐谦以玉石俱焚四字破之,很是巧妙。”
黄锦心里不由感叹地想:“平时都说太监是皇帝的贴身小棉袄儿,可是当今天子实在圣明,不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能猜出他的心思?哎……反而这做太监的只成了粗使丫头,不是徐谦这种满肚子墨水又绝顶聪明之人,又怎么能处处拿捏住天子的心思?”
黄锦的口里连忙道:“徐谦深谙帝心,奴婢往后一定好好向他讨教。”
嘉靖哂然一笑,道:“讨教?他的东西,你学不来,做好自己就是了,聪明人可以耍聪明人,你不足够聪明却想玩心眼,只会惹人嫌。”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我们的赌局还算数吧?”
皇帝的赌局,谁敢说不算?黄锦忙道:“自然算数。”
嘉靖微微一笑道:“这便好。”他提起朱笔,在御案上的奏书上改了几个字,随即道:“拿宝印来。”
宝印自是玉玺,不过这明朝皇帝的玉玺比较杂,不但有二十四御宝。而且不少皇帝都有自己的私玺,想要颁布旨意都用私玺盖章。不过嘉靖不同,他是极其讲究规矩的人。既然向黄锦问玺,黄锦二话不说,连忙去取了。
过不多时,便端了个木匣子来,取出‘皇帝奉天之宝’,嘉靖接过,宝印太沉,以至于拿在手里,沉重得令他的手腕青筋都给显露了出来。可见暗暗用了不小的气力。眼下大明朝有玉玺十七方,比如皇帝日常用的皇帝之宝,又如用于征伐的皇帝信宝,或是用于祭祀宗庙的尊亲之宝、用于颁布诰书谕示臣僚的制诰之宝等等。
只是嘉靖手里这方宝印却是皇帝奉天之宝,最是珍贵,主要用于祭天等大典礼仪,而科举考试,抡才大典,其意义不在祭天之下。所以现在这份圣旨,所盖的宝印便是皇帝奉天之宝。
嘉靖狠狠地盖印下去,显得有些疲倦了,呼了口气。放开了手。
黄锦连忙将这宝印收了,仍旧端着木匣子在旁静候吩咐。
嘉靖沉默了一下,道:“放旨意出去吧。嘉靖二年癸未科明日午时放榜,这份旨意先送去礼部。让礼部做好准备,所中进士人等定于四月二十五这一日入宫觐见。朕要亲自勉励,此外,所中进士人等或点选翰林者或送各部观政者,事先都拟个章程来,吏部也要及早准备,明日的时候再颁布诏书,传诏天下。”
黄锦郑重其事地道:“奴婢遵旨!”
嘉靖的眼睛眯起来,吁了口气,才又道:“朱宸呢,朱宸不是要见朕吗?让他进来说话。”
黄锦点点头,出去请了朱宸进来,此时可是深夜,朱宸趁夜入宫,想来是有大事禀告。
有太监端来了温水,给刚刚用过了笔墨的嘉靖净手,嘉靖的手在温水中泡了泡,随即接过了丝巾一边擦拭着手,一边侧目,打量早已入阁,跪在阁中的朱宸,他慢悠悠地道:“为何求见?”
朱宸道:“陛下要查的消息已经查到了。”
嘉靖皱眉,道:“你说罢。”
朱宸一看便是沉默寡言的人,可是到这里,却是滔滔不绝地道:“蒋学士那边似乎已经萌生退意,陛下虽然未准他的辞呈,可是他已经做好了离京的准备,他有个幼子,本在国子监里读书,现在也已经称病,虽只是说告假,可是似乎有随蒋学士回乡的打算。”
嘉靖将丝巾随意仍进了铜盆里,背了手,脸色有些沉重,却是点点头道:“这早在朕的预料之中,他去意已决,朕也不留难。”
朱宸又道:“而近日以来,向蒋学士发难的大臣之中,有几个人卑下觉得颇为瞩目,其中一个竟是靖国公陈贤,还有茂国公李晓。”
嘉靖木然了一下,显然是没有预料到,随即他森然一笑,道:“是吗?连他们也不甘寂寞了?这百年的国恩还不如一点狗食吗?”
朱宸压低声音道:“宣府那边也有传报,说是宣府巡抚衙门里头也有不少抨击蒋学生的话,巡抚王伉似乎并没有禁止,近来他与杨学士书信来往很是频繁。倒是辽东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嘉靖的身形顿了一下,又是冷笑道:“这个王伉不是蒋冕的门生吗?”
朱宸摇头道:“并不是,不过王伉确实受过蒋冕的恩惠,蒋冕曾几次推举他,才让他执掌了宣府。”
嘉靖此时已不是冷笑了,而是露出了几分厌恶,树倒猕猴散,现如今蒋冕的名声是臭了,大家也就撕下了脸皮,如今最积极的,虽然不是蒋冕的那些心腹,却有不少和蒋冕关系密切之人。
“宣府巡抚……”嘉靖喃喃念了一句,随即道:“朕知道了,锦衣卫这边不要声张什么,继续查吧,且不要急,慢慢的来。”
朱宸道:“是。”他又面露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嘉靖看出他的为难,问道:“还有什么事?”
朱宸道:“卑下听到了一些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嘉靖问。
“听说徐谦有断袖之癖!”朱宸难以启齿地道。
嘉靖双眉一跳,道:“你哪里听来的?”
朱宸苦笑道:“卑下奉命为陛下打探四方,自然……自然……”
嘉靖顿时明白了,按照规矩,所有重点人物都在锦衣卫的查探范围之内,而徐家毕竟是伯爵,再加上又掌握路政局和如意坊,朱宸也是按章办事,早就在徐家布下了耳目了,多半有番子以仆役的身份混进了徐家。
可是……徐谦居然有断袖之癖,这足以让嘉靖震惊了,他脑中立即浮出徐谦的身影,想到这厮平时的举止,陡然……又想到徐谦有时大胆放肆看他的眼神,这堂堂天子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属实吗?”
朱宸道;“还未确认,卑下是不是……”
嘉靖摆摆手,道:“不必追查了,把你的人也撤走,徐家父子是朕的心腹之人,不必盯梢查探,朕信得过。”
朱宸点点头道:“卑下遵旨。”
这时,嘉靖满是威严地道:“你退下吧。”
朱宸亦步亦趋地出去,嘉靖愣愣的坐在御椅上若有所思,随即苦恼地道:“黄伴伴,徐谦什么时候沾了这坏毛病?”
黄锦其实也被这消息震了个七荤八素,虽然作为一个太监,他从不会纠结这种道德问题,管你玩男人还是玩女人,反正咱家也没得玩,关咱家屁事。
他连忙道:“平时怎么看也不像,会不会出错了。”
嘉靖苦笑道:“朕也是惊疑不定,不过当时太后要赐婚,徐谦先是拒绝,第二次,朕亲自赐婚,他又寻了桂家的小姐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如此想来,未必不是有什么隐情。哎……他平日来见朕的时候,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黄锦摇头道:“除了胆子大了一点,似乎没什么寻常。”
嘉靖很痛苦地抚额,道:“他不会盯上朕了吧,他有这么大的胆?罢罢罢……不说这个,只是现在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朕倒是不知如何处置了,下次他进宫来,不妨试一试他。”
黄锦愕然地道:“怎么试?”
嘉靖沉吟片刻,才道:“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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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慈宁宫里,正在吃茶的张太后和王太后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间,什么端庄仪态也顾不上了,听来的消息实在让她们过于震惊。
王太后随即露出怒色,道:“胡说八道,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跪在下头的是个小太监,苦着脸道:“奴婢哪敢胡说,东暖阁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锦衣卫那边查得翔翔实实。”
王太后不吭声了,就差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不由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有这样的癖好呢?真是瞧不出来。”
张太后沉吟片刻,道:“那陆家和徐家的婚事……”
王太后摇头道:“这是另一码事,哎……不说这个,捡些高兴的话说罢。”
二人一言一语,哪里想到在一边给她们弹琴的一个秀目女子早已断了琴音,俏脸上一愣,竟是闪露出了几分慌张。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少女愤愤不平地喃喃低念,似是赌气一样猛地划拉了一下琴弦,殿里立即回荡着凌乱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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