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圣旨之后,徐谦次rì清早就已经成行,他所带的人并不多,只不过数个护卫,轻车从简,沿运河南下。
而此时,直浙这边依旧如火如荼,这十几rì,从南京到泉州,每rì都是狂欢,一开始,大家还带着几分畏惧,可是渐渐的,竟也熟稔起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反正这商税一rì不除,大家的买卖做不成,而工匠们也没有活干,那么就索xìng,大家一起闹腾。
而这一闹,后果自然是越是严重,**的人影响且不说,河道上的船只停摆,运货的马车停摆,便是街道也无人清理,一时之间,直浙遍地都是污浊不堪。
以至于连那些置身事外的人,渐渐也受不了了,不得不跳出来,希望官府立即处置此事。
而接下来,消息传来,徐谦担任钦差,已经赶赴直浙,宛如黎明的黑暗中shè入了一道曙光,直浙顿时欢声雷动。
徐大人来了,接下来的事必定会迎刃而解,而大家的辛苦似乎也看到了回到,商贾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买卖可以继续维持,而新政的官员也意识到,自己的乌纱帽还能保住,至于其他人,至少工作有了着落,仿佛只要徐大人一到,一切都能回到从前,从前的生活未必美好,可是比起现在,却足以让人怀念。
总督衙门里。
当徐谦抵达的消息传到之后,整个衙门的次序终于崩溃。
在此之前,王道中还是总督大人,有王道中整个总督坐镇,他们固然明白现在处境困难,可是终究还是乖乖听总督大人的命令行事,因为王道中是总督,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总督代表了朝廷,只要事情过去,大家原本以为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是现在,当朝廷敕命徐谦为钦差,徐大人的立场已经不言自明,总督衙门里的差役顿时明白,总督大人未必济事了,也未必能够代表朝廷,徐大人才是真正朝廷的代表。
况且以徐大人的手段,以他的行事作风,和他作对,这不是作死呢,既然如此,那么为何要跟着总督大人和徐大人作对。
这个道理大家心知肚明,于是乎,差役们还是人浮于事起来,有的索xìng开溜,就算留下的也未必有什么好态度,叫什么什么不应,一个个懒散无比。
而此时的王道中,rì子自然难过的很,一方面,闹出这么大的事,官军弹压不住,自己又无可奈何,消息一个个传来,事儿越来越大,起先以为是数千上万人,后来才晓得是数十万,再到后来,外地的消息纷纷传来,才晓得已经高达百万之多。
王道中就是再蠢,也晓得若是数千上万人,只要自己足够强硬,还是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可要是数十万,朝廷多半会犹豫不定几下,毕竟**不可违,朝廷也得掂量掂量一下后果,可要是超过了百万,便是傻子都晓得,朝廷肯定是以安抚为主了,你要明白朝廷也是人组成的,人的本xìng就是欺软怕硬,若是对方人少,当然要狠狠弹压下去杀鸡儆猴,让大家晓得事儿不是你说想闹就闹的,可是一旦人太多,就算勉强能弹压下来,人心一旦相背,后果只会更加严重时,朝廷唯一的选择就是使用任何手段把愤怒的百姓安抚下来,至于秋后算账的事暂且不提,至少现在,朝廷得息事宁人。
要息事宁人,就必须有所牺牲,得表明朝廷却是做错了,最好是证明,其实朝廷没有错,错的是下头的贪官污吏,那么,接下来就是找个人来背黑锅,让大家泄愤。
王道中意识到,自己可能就是那个背黑锅的家伙。
此时再听到徐谦敕命为钦差,他顿时心都凉了。
朝廷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徐谦被敕为钦差,可能xìng只有两个,一个是内阁根本顶不住压力,这才让徐谦有了来浙江清算的机会,而另一个原因更加可怕,那就是内阁见事情太大,决定撒手不管,索xìng让徐谦来做着罗刹,让徐谦来直浙,索xìng来收拾掉一批反对新政的人,也可以借此,让这些人来背黑锅。
后头这个原因是双赢的局面,内阁的阁臣们可以借此脱身,推卸掉自身的责任,而徐谦借此立威,同时还把自己的反对者统统乱棍打死,出了一口气,自然也会心满意足。而唯一倒霉的,就可能是他王道中,因为他就是反对新政的那个家伙,而且很不幸,他也确实很适合背这个黑锅。
背黑锅是人选,是决定不容马虎的,这个人首先要有一定的品级,比如闹出这么大的事,你随便惩戒一个知县一个知府成吗?大家当然不会服气,觉得这是避重就轻,所以想要平息大家的怒火,至少也得是巡抚级别的人,而偏偏,浙江的巡抚赵明乃是徐谦的死党,又是新政的急先锋,人家反对商税,你却把一个反对商税的人来开刀,这不是添乱?
想来想去,还是他王道中。
更不必说,王道中的名声在直浙本就臭不可闻,实在是这一次事件中不二的人选。
王道中虽然是个很有胆魄的人,可是人的胆魄终究是有极限,他现在已经料定,一方面,内阁已经打算抛弃自己,甚至有让自己来背黑锅的打算,而另一方面,直浙的官商百姓们已经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即将到来的钦差徐谦又是气势汹汹,摆明着是冲着自己来的。任何人都能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数十年的宦海生涯到了现在已经走到了终点,甚至极有可能,连自己的xìng命都不能保全。
原本踌躇满志而来,想不到现在却是如此下场,他的心,已经凉到了冰点。
怎么办,下一步怎么办?
似乎这个问题几乎不会有任何答案,就算他知道该怎么办,他又能有什么作为,他出的了这个衙门吗?外头可都被乱民围了水泄不通,别人出的去,他这个直浙总督一旦露脸这就是送沙包下乡,作死!
就算是想吩咐别人去为你办事,可是看衙门里的状况,人家愿意理睬吗?
几个幕友已经感觉不妙,有的不见了踪影,还有几个,也已经神魂不属了,毕竟平时他们也算是‘为虎作伥’,说不准到时候也属于清算之列。
“大人……大人……”
一大清早,幕友杨康急匆匆的寻到了后衙。
杨康是幕友之中为数不多还恪尽职守的一个,只是今rì,他的神sè更不轻松,因为许多天没有睡好的缘故,他的眼袋也黑的骇人,再配上他现在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使得整个人再没有从前从容不迫的神态。
王道中每rì都起得很早,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睡过多少,心事重重的他听到杨康的声音,心里边咯噔一下,仿佛迎来了自己的催命符,好不容易心情缓过来,那杨康便已是冲进了他的书房。
“大人……户部尚书徐谦……已经到了……到了……”
王道中脸sè骇然,道:“已经来了吗?来了……好……也好……本官正好会会他,至少,也该有个了断,与其这样,还不如索xìng来个痛快。”
“不,不,不……”杨康连忙摇头,道:“徐大人只是到了杭州,暂时还没有来总督衙门,只是听说……听说他往总督衙门去了。”
王道中呆了一下,脸sè苍白如纸。
这个结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如果说徐谦直接来寻自己,至多,也就是以钦差的身份,要嘛带来了圣旨,暂时革去他现在的官职,无论是以什么名义,可是罪名至多也就是玩忽职守,革去现在的职务之后,要嘛就是还乡,运气好一些,或许在南京还有安排。
可是直接去了总兵衙门,那就意味着,对这位钦差大人来说,相比于他这个总督,总兵衙门更加重要。
为何重要?他可是总督,只要借机拿下了自己,所有的事,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可是为何要先去总兵衙门?
唯一的可能就是先要夺回兵权。夺兵权做什么?又没有人造反,但凡只要来了直浙的人都知道,他和总兵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又怎么可能造反,既然如此,为何要有这样的举动。
事有反常即为妖,王道中为官多年,当然猜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假装去总兵衙门,先夺了兵权,这是给朝廷看的,给朝廷一种事态严重的印象,而接下来,再栽赃一个谋反,直接将自己置之死地。
这个可能xìng,不是没有,毕竟姓徐的主持新政,而新政对他来说就是身家xìng命,为了杀鸡儆猴,不把自己弄死,又怎么能做到震慑别人呢,只有这样,下一任的总督,无论是倾向内阁还是理学,哪个还敢给新政使绊子,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谁还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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