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属于京官,所以治下并无定员官员,一般的官员都有左右手,比如知府下头有同知,有推官,县令之下有县丞,有主簿,有典吏,可是巡抚却是不同,巡抚只有幕僚。
也就是说,你想办事,是没有官吏给你差遣的,你必须自己去招募。
不过这一点,对徐谦来说十分简单,很快,这巡抚衙门里的几个幕僚便诞生了。
分管学政的不是别人,正是王艮。
现在的王艮,实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通过报纸去宣传王学,因为明报的编撰里头,几乎都已经被他发展成了下线,除非明报全部大洗牌,否则绝不可能洗清王学明报的烙印,再加上王学已在这里就地扎根,已演化成了一场风尚,因而王艮早就萌生退意,而现在,徐谦聘他入幕,他也没有拒绝,毫不犹豫的上了船。
浙江现在已经成了王学的根据地,因而这里的学务,几乎已经改头换面,打着的固然是理学旗号,可是其实学的却是王学,王学深入人心,那么要管学务,必须得请一个王学德高望重之人出来主持,徐谦需要王艮为首的王学在学务上给予鼎力支持,而王艮也很上道,借着这个幕僚的身份,继续经营他的王学。
二人属于相互抱团取暖的心思。
而分管军政的,自然就是周泰了,现在皇家学堂就在杭州城辟地操练,军政当然要用自己的子弟兵,这些人都是徐谦的底牌和骨干。有他们撑着,军政方面不成问题。
刑狱的幕僚叫张诚。民政的幕僚叫朱涛,这二人。都是恩师谢迁举荐,既然是恩师举荐,徐谦手上又没有什么好人选,自然也放心用着,谢恩可是做过宰辅的人,眼光还是有的,这二人也都算是老练的人物,只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而已。
还有一个管钱粮。此人却非是台面上的人物,而是如意坊那边抽调的人,在如意坊做过一任掌柜,叫牛金,显然在幕僚队伍里,和其他几位有点格格不入。
人手大致是差不多了,戏台子自然也搭了起来,新官上任,带着幕友们到了这巡抚衙门。巡抚衙门倒是颇为气派,因为在弘治年间,各省才渐渐设立巡抚,到了正德年间。巡抚才勉强算是正式官职,既然要长期驻留,那么肯定是要寻个地方。于是在正德十三年的时候,第一任正儿八经的巡抚老爷便将驻地设在了这里。这里位于热闹的通江桥,据说在宋时人称紫极宫。后来南宋灭亡,宫殿被改为三皇庙,最后寺庙撤除,又成了巡抚衙门。
这里,是杭州的中心,巡抚衙门占地也大,很是气派,雕梁画栋,长廊下还有彩釉和金漆,不过徐谦在琢磨,这是不是从前庙里的和尚弄上去的,衙门里刷金漆,实在有暴发户之嫌。
后院早就修葺的干干净净了,官不修衙,这是因为修了也是便宜给下一任,按照这时代的进度,要修个气派点的衙门三五年都只能算是小成,十年下来屁都看不见人就得滚蛋,还修个什么修?只是不修外,却不代表不装饰一下后院,后院是官员和幕友们的休憩之所,徐某人相当长一段时间要在这里下榻,所以,里头的陈设倒是很有几分江南精致之美。
当然,身为巡抚大人,物质毕竟是身外之物,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员,物质享受只是很小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感受权利的快感。
此时巡抚衙门正式运转,到了下午的时候,杭州城里的大人们就都乖乖来了,这些老爷别看在别人眼里光鲜,可是到了这巡抚衙门里头,就只有站着说话的份。
徐谦高高坐在案首,居高临下看着分列两旁的各衙官员,见他们都是一副小心翼翼,一个个胆战心惊,专侯自己指示。
这种感觉,实在过于美好。
这便是权利的好处,看你不顺眼,一脚将你踹飞,你还得爬过来,笑嘻嘻的说一声大人神腿,下官受教。看你顺眼,一个念头,夸奖你几句,也足以让你乐呵个好几天。
徐谦咳嗽一声。
在这里,只有徐谦才有咳嗽的权利,而他这一咳嗽,大家像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僵化的脸立即变得温和起来,一个个带着微笑,仿佛都在说,巡抚大人咳嗽的好,很是活跃了气氛,给大家伙儿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然后……徐谦低头喝茶,喝过了茶,他微微一笑,这如沐春风的笑容,比任何倾城美人的微笑都要让人酥软,因为大家一看到他笑,顿时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起来。
徐谦伸出手的关节,轻轻的磕了磕案牍,终于开始说话了:“本官蒙受圣恩,忝为浙江巡抚,说起来本官年纪……”
一说到年纪,立即有人打了鸡血一般,杭州知府江峰立即跳出来,义正言辞道:“甘罗尚可拜相,大人虽然年轻,可是以大人功德,屈尊巡抚已是……”
一股扑面而来的马屁气息将徐谦晕的七荤八素,差点没让徐谦直接飞升到九霄云外。
徐谦连忙打断他:“罢了,此事休要再提,本官现在既然主政浙江,这新官上任,不免要先烧把火,这火如何烧呢,虽然朝廷早有定制,不过旧法毕竟也有失漏之处,我等为官,上为朝廷,下为百姓,因此,必须推陈出新,方才不枉为官一场。”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不过新官上任,难免都要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大家倒是沉得住气,都在暗中揣测着徐谦的话。须知大家都是聪明人,往往新上司随口几句话,大致就可以猜测出新官的性子出来,因此大家现在都在猜测,这位新任巡抚,又是什么性子?
徐谦继续道:“本官思来想去,这第一把火,就在粮赋上做做文章。”
众人一听,纷纷愕然,粮赋?莫非是因为这位徐大人眼看浙江的粮赋年年递减,因此才打算摊派苛捐杂税?这浙江的粮赋本就够重,若是加派,那可不是玩的,拥有土地最大的人是谁?自然是乡绅地主,这些人惹急了,可不是好玩的,保不准,要闹出抗税的大事。
其中有个官员见徐谦说出这番话,非但没有忧心忡忡,反而眉梢儿露出喜色,此人乃是巡按周昌,巡按和巡抚一样,都属于京官性质,都属于都察院,不过大家都只是挂职在都察院而已,比如这巡按,不对任何人负责,便是巡抚,他也未必放在眼里,他有奏书专奏之权,直接向宫里和内阁负责,在这浙江,想弹劾谁就弹劾谁,想骂谁就骂谁。
这位周巡按,却是晓得京师里头许多人对这新任巡抚不怀好意,反正他也不受徐谦节制,可以特立独行,虽然表面上和徐谦客气,可是心里头,却一直想挑徐谦的错出来,只要挑了毛病,陈报上去,这便是大功一件,将来的前程,自然是不必说了。
原以为这新巡抚刚刚上任,想来定会老成,不会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可是谁知,徐谦刚刚上任,居然就想加征粮赋,这可不是小事,只要稍稍闹出点事来,周昌就有许多的文章可做。
谁晓得徐谦下一句道:“大家都知道,朝廷对浙江的粮赋一向严苛,别的地方是十抽一成,可是这浙江,却是足足高了一倍,以至许多百姓苦不堪言,本官的意思,往后对种粮的粮户,税赋统统减为三十抽一,若只是摊下来五亩一丁的农户,俱都免赋,诸位以为如何?”
原以为徐谦要加税,谁晓得居然减税,而且这减的也实在厉害,从十抽一变成了三十抽一,若是家中人均不过五亩的人,还进行免税。
这……绝对算是破天荒的事,大明朝从太祖以降,只听说过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的规矩,却从未听说过,还有减税一说。而且这也减的太狠,等于是说,所有种粮的人家,几乎不必向朝廷缴纳粮税。
若是不缴税,粮食从哪里来?税又从哪里来?还有那金花银,又从哪里来?
这新任巡抚大人,简直是疯了。
布政使赵明觉得兹事体大,立即站出来,道:“大人,不可啊,若是如此,则今年征粮怕是连三十万担都不能保障,往年都是近百万担粮食入京,今日若是如此,不但朝廷要责怪,怕是……”
徐谦压压手,道:“诸位且听本官说,本官免粮税,却又要加征桑税,往后呢,谁家用土地种植桑树的,则改为十抽四的税法,用蚕丝折银上税,如此一来,即可抑制毫无节制的种桑,另一方面,用种桑盈余补种粮不足,岂不是好?”
所有人又呆住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方案,看上去似乎很合理,可是现实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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