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和很多得急病死去的人一样,死相很难看,脸色铁青,嘴巴和眼睛都有些闭不严。他脸上的青色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当容嘉的妻子孩子把他翻过来,露出后背时,乌司藏就看到他的后背上,一些青色非常明显,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副图。
这种图不是直接画上去的,所以不可能和画一样看得直观清楚,不过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个人影,人影的手上,虚托着一颗球。
容嘉的妻子焦急的等待着乌司藏的判定,乌司藏知道很多古苯流传下来的蛊,所以他只看了看,就觉得容嘉是中蛊死去的。这个判断让乌司藏的心里泛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因为在他们这样的村子里,如果不是苦大仇深的人,不会随便给人下蛊。他顿时就想到了金属条那件事,但是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两年了,分辨不清楚容嘉的死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乌司藏违心的说了谎话,说容嘉确实是得病死的,他的家人没有办法,赶来参加葬礼的人也都到齐了,接着,容嘉的尸体就被焚化,乌司藏没有心情再吃饭,随即就回到了自己的村子。
说到这里,小胡子和晋普阿旺就明白,乌司藏在后面这段时间里肯定遭遇到了什么。
不管容嘉的死和谁有关系,都已经让乌司藏产生了怀疑和戒心,参加了容嘉葬礼后的第七天,他遇到了突袭。因为他时刻都在提放,所以偷袭者没能立即得手,随后展开了纠缠。乌司藏身体非常好,打架也很厉害,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惊醒了周围的其他人,这时候,偷袭者中一个会用蛊的人给乌司藏下了冰花子,用的是最直接的手段,之后,他们就消失在黑暗中,中了冰花子的人是活不长的。
乌司藏在村子里有很多徒弟,这次意外的发生让人感觉愤怒,晋普阿旺因为和村民熟识,所以顺利的见到了乌司藏,假如是几个陌生人的话,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已经很难再靠近乌司藏的院子。
这时候,乌司藏撩开自己的上衣,转身给小胡子还有晋普阿旺看,在他的后背上,有一种青色布满了皮肤,好像是人在很寒冷的环境下被冻的够呛,这种青色在他的后背上聚集了已经很长时间,隐隐的显出了一个人形。
“乌司藏!你这是怎么了!”晋普阿旺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死去的容嘉后背上的人形。
“偷袭者虽然没有露出真面目,但我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乌司藏重新穿好衣服,让晋普阿旺把炭火烧的更旺一些,说:“他们来自一个很古老的组织。”
“朝圣者?”晋普阿旺脱口问道。
“不,他们叫人世间。”
关于人世间,乌司藏是年轻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第一次听人说起,他在一个东奔西走的老货郎手里见到了两张硝制好的皮子,皮子上模模糊糊的印着一个托球的人影,这种皮子不算精美,但是看上去很奇怪,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乌司藏和这个老货郎一起结伴走了好几百里,老货郎喝多了酒,告诉乌司藏,那两张皮子是人皮。
“就是被称作人世间的古老组织所杀掉的人。”
这个和朝圣者一样神秘且更加低调的古老组织据说有一个习惯,不管杀掉任何人,都会在其后背上用各种手段留下这样一幅图。被他们杀掉的地位最高的人是象雄王,这些神秘的人世间,就在那种戒备森严卫士重重的情况下,杀了象雄王,并且留下了他们的标志。
老货郎知道的就这么多,大多也是历年游走四方的时候听来的。但是这个说法让小胡子感觉有一种颠覆性的收获,就他的认知而言,朝圣者与人世间在藏区的历史上扮演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一个杀人,一个救人。然而一直以救人为己任的人世间,为什么也会和朝圣者一样杀人?
“我肯定活不久了,幸好在死之前,还可以见到你。”
“乌司藏啊,想开一些,我相信这样的小事是打不垮你的,忘记了曾经给你的占卜吗?你能活到一百四十八岁。”
“是啊,可以活一百四十八岁,只不过是白天与黑夜分开算的。”乌司藏笑道:“我七十四岁了,拆开我的白天和黑夜,不是正好一百四十八岁吗?”
晋普阿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安慰的话是没法再说了,对于乌司藏来说,就好像一个一辈子给人治病的医生患病卧床,他能不能活下去,自己心里最清楚。
“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说吧,我的手和脚都不管用了,眼睛也昏花了,但是很多东西都装在这里。”乌司藏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夺走这些。”
“乌司藏,你来看看这些。”
晋普阿旺拿出了大鲁特法牌,还有在暗夜神眯拍摄下来的那些古羌记事符的照片。乌司藏没有来得及翻看照片,只看到大鲁特牌,他的脸色就变了,有一种不可思议而且惊喜的表情,那种表情怎么形容,就像是一个一辈子吃斋念佛的虔诚教徒,突然间就看到了释迦摩尼的舍利一样。
乌司藏揉了几次眼睛,仿佛一下子充满了精神,他呼的从床上坐起来,噗通就跪在大鲁特牌前。
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胸前,双眼紧闭,接着,交叉的双手慢慢放开,叩拜下去,来回重复了几次,才算停下来。之后,他颤巍巍的捧起一块紫色的大鲁特牌,一直高举过头顶。
“没有想到,我竟然还能见到神圣的大鲁特信物!”
乌司藏所在的村子信奉苯教,但是这种苯教,和苯教教难之后经过改革后的苯教不一样,这是最古老纯正的苯教,最大原貌的保持古苯的特色,在这种古苯体系中,大鲁特的地位至高无上,他是神的化身。信奉纯正古苯的人已经很少了,现在的主体苯教教徒,估计都不知道大鲁特是什么。
“那是一场灾难,对大鲁特神与圣教的灾难。”
古苯的衰落,发生在六世纪,当时的大鲁特,身在以苯教为国教的象雄,在象雄,大鲁特拥有比象雄王更崇高的地位。之后,就是各种环境和背景之下孕育而生的宗教内乱,大鲁特主导的旧派,被一个新派所渐渐取代。
那场斗争是残酷的,相关的历史也被掌权之后的新派以及象雄王室毁灭或篡改,但是旧派的教徒并没有被完全剿灭,相当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可能流传到后世的这段历史,都是从这些人传播下去的。
在这段历史中,有很多未解的秘密,按照当时大鲁特的地位和声望,几乎没有被推翻的可能,但是教敌抛出了一个很直接也很致命的杀手锏,他们说,大鲁特丢失了神明赐予他们的圣器,这不仅仅是对神明的亵渎,而且导致成千上万的信徒失去神明的庇护,迟早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这个说法动摇了一些信徒和支持者的心,而且在这个说法广为流传之后,新派竟然宣称,那件被大鲁特丢失的圣器,已经被他们找回。
当然,这只是一个征讨的借口,只不过这个借口相当强大且具有说服力,宗教的斗争背后,还有政治的因素,象雄王室支持新派夺权。在这种情况下,大鲁特的地位受到了动摇,他被驱逐出象雄。
在一些有偏差的史料中,大鲁特据说是得急病死去的,也有的说是被新派夺权后斩草除根,秘密处死的。但真正的真相是,最后一任大鲁特在迁徙的途中,被人暗杀而死。大鲁特是宗教中最高的领袖,他曾经掌握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虽然死了,但是一些秘密没有湮灭,通过类似伏藏的方式流传下来。
信奉大鲁特的人还有一些,他们坚定的认为,大鲁特只是因为时局的紧迫而暂时隐匿,一旦到时机成熟,他会再次出现,领导教徒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很多虔诚的教徒就在这种说法中不断的等待着,这一等就是十几个世纪。
大鲁特完全绝迹了,从公元六世纪最后一个大鲁特死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然而从这里延伸出了很多传闻,一部分人始终坚信,大鲁特一直存在,只不过是以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存在。
但是可以肯定,最后一个大鲁特死亡之后的伏藏,被人接受传承了,末世预言,就是从大鲁特的伏藏中发掘出来的。
接着,乌司藏就仔细的看那些古老的符文,传说中,一些古羌人迁徙定居,最终形成了象雄,而象雄又和古苯密不可分,作为古苯的信徒,乌司藏认识部分古羌符。
乌司藏所认识的古羌符再加上推论,就从这些来自暗夜神庙的符文中得到了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