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外侍卫说金国使者到了东京,武植腾的站了起来:“进来回话!”
门被推开,一名金甲卫士进入书房,单膝跪倒:“王爷,金人使者自登州登陆,如今已经抵达京城。”
武植沉吟一下道:“他们一行几人?”
金甲卫士回道:“金人一行十七人,据说自苏州(今辽宁金州)起行,自大海而来。”
武植笑笑:“这些蛮子也有船?怎没遇到大风吹到爪哇国呢?”
金甲卫士不敢作答,只微微点头。
宗泽却是皱起眉头:“金人是来结盟的?”
武植缓缓坐下,说道:“想来定是如此了,来得倒是快。”
宗泽道:“不知道朝廷如何计议,怕是要召王爷回京了。”
武植不置可否,低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
金国使者抵达东京,并没有受到什么隆重的招待,毕竟在大宋看来,金国不过是蛮夷部族,怕转眼就会被辽国灭掉,对他们自也不会有多大的热情。
金人使者就连赵佶的面都没见到,只由礼部一名主事官接待住进了驿馆,从此就被冷处理,放置在驿馆里不闻不问,金使走遍门路,也见不到赵佶,倒是银钱花费了不少,不由得对大宋渐渐鄙夷起来。
半月后,北方突然传来一惊天消息,金人攻破黄龙府后,辽帝纠集大军围剿,号称有七十万人马进攻黄龙府,欲将女真人杀个干净,双方大战于护步答冈,金人两万,辽军七十万(实际二十多万),不想激战中辽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率兵叛奔上京,预谋会耶律淳自立,辽军大乱,险些被金人击溃,幸有新晋大臣耶律越指挥得当,方才勉强败退,未被女真人趁势杀个干净。
耶律越率大军火速赶回上京,闪电般平了耶律章奴之乱,耶律淳因为有许多贵族支持,又没明目张胆的造反,辽帝也只有暂时放过他,何况耶律淳人在南京,辽帝一时也奈何不了他,辽金激战正酣,总不能再逼得耶律淳扯旗反叛吧?
趁耶律越挥军上京之时,阿骨打一鼓作气攻破辽国东京辽阳府,继续挥师东进,耶律越虽然天纵之才,奈何辽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最后在龙化州(辽国东京进攻京城上京的咽喉重镇)用计胜了女真一阵,才勉强止住女真人前进的步伐,不过此时金国已经俨然成了比辽国更强大的国家。
消息传到宋境,余人都是大为震惊,武植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耶律越?这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国的势头似乎没自己想象的凶猛啊?
他不知道历史上正是因为耶律淳叛乱,使得护步答冈之战中女真把辽军精锐斩杀干净,于是一鼓作气几年内将辽国五京攻下,使得辽国灭亡,而突然冒出的耶律越改变了这一进程,使得辽金局势扑朔迷离起来。
而此时的京城,官员对金国使者立刻换了面容,第二日,赵佶就会集重臣召见金国使者,听金国使者把结盟意愿陈述后,留下几名重臣在紫寰殿议事。
赵佶高坐龙椅上,听着几位大臣唇枪舌剑,争论要不要和金国结盟,蔡京自然摸透赵佶心思,知道这位好高骛远的圣上是必定乐意联金灭辽的,是以极力主张可与金国结盟。
枢密使安公焘再一次和蔡京唱起了对台戏,听完蔡京的慷慨陈辞,站出来道:“圣上,想我大宋与辽本为兄弟之邦,虽则近日摩擦甚多,但若百年盟誓,一朝弃之,诚恐兵举一动,中国昆虫草木,皆不得休息矣。”
赵佶微微皱起眉头,这老家伙总是在那里大唱反调,偏偏自己还奈何不得他。
蔡京在旁边冷冷一笑:“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事不侔矣。”
赵佶听得微微点头,蔡京的话什么时候都这般顺耳,不错,我王师一出,收服幽云指日可待。
安公焘见赵佶听了蔡京的话面容甚喜,哼了一声大声道:“用兵之策,必先计强弱,策虚实,知彼知己,当图万全。且中国与契丹讲和,今逾百年,自遭女真侵削以来,向慕本朝,一切恭顺。今舍恭顺之契丹,不羁縻封殖,为我蕃篱,而远逾海外,引强悍之女真以为邻域。女真藉百胜之势,虚喝骄矜,不可以礼义服,不可以言说诱,持卞庄两斗之计,引兵逾境。以百年怠惰之兵,当新锐难抗之敌;以寡谋安逸之将,角逐于血肉之林。臣恐中国之祸未有宁息之期也!”
其余大臣听了安公焘的话俱为之动容,不错,枢密使此言不假,大宋兵弱将寡,若真和金国齐力灭了契丹,再和强悍的女真成了邻居,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而辽金护步答冈之战后,辽国也火速派出使者来到东京,以修补辽宋渐渐破裂的关系,现在辽使的态度恭谨的不得了。
赵佶听得安公焘说什么“百年怠惰之兵,寡谋安逸之将”不由得勃然大怒,以前安公焘就老是这付腔调,好像我大宋百万兵马都是摆设一般,不过那时候赵佶也无力反驳,毕竟其时大宋军事上还真没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但现在却是不同了,赵佶腰杆可直起来了,又哪听得这种话。
在龙椅上坐的笔直,扫了安公焘一眼淡淡道:“然则河北禁军是百年怠惰之兵?贵王及北京众将乃寡谋安逸之将?安公何以教我?”
安公焘面色一滞,仍不服气的强辩道:“河北禁军自是例外,贵王英才,乃大宋之福,但余处兵防却实在堪忧。”老安对武植渐渐扭转了印象,虽骨子是还是转不过弯,但也不得不佩服武植确实厉害。
赵佶哼了一声,不再理安公焘,看向旁边一直未作声的许将:“侍郎有何高见?”
许将急忙出列,躬身道:“圣上,臣以为,外事不决可问贵王。”
赵佶眼前一亮,是啊,怎么把二弟忘了,正待说话,旁边的蔡京抢上几步,急急道:“万岁不可!”
赵佶一愣,问道:“怎么?”
蔡京躬身道:“如今边事不平,贵王戍边,责任重大,若轻易召回,恐军心不稳,边境再生事端。”
许将皱眉道:“贵王通晓辽金边事,此时正该召贵王回京,以商万全之策,何况辽人自顾不暇,又怎会再起战火?”
蔡京摇头道:“许大人久在京城,却不知道那辽人南京留守耶律淳有不轨之心,边境之事虚实莫测,贵王却是走不得!”
安公焘扶须点头:“不错,边境之事要紧,贵王还是莫轻易回京的好。”
赵佶心下盘算半晌,也觉得召回武植不妥,默默点头道:“恩,言之有理,还是边事要紧。”
许将无奈的退下,看了蔡京几眼,蔡京却是满面正容,毫无得意之色,不过蔡京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若是这种军国大事就把武植召回,那武植就再也不单单是统兵一方的封疆大吏,而是实打实成了大宋社稷重臣,加上他那亲王身份,只怕早晚会把蔡京压在头下,蔡京当然要想方设法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赵佶又道:“和金国结盟之事朕意已决,交由中书省办理,枢密院协办,议出章程呈上来!”
安公焘叹了口气,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毕竟首相蔡京,圣上赵佶都是一个论调,安公焘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处,也只好悻悻退下。
……
赵佶决意和金国结盟的消息传来时,武植正在宗泽府里和宗泽品茶聊天,过几日就起身回大名府了,对金国他已经隐隐有了计较,正准备这几日好好盘算下。
当侍卫报知武植圣上同意与金国结盟,正由中书省和金使磋商盟约时,武植没什么反应,宗泽却是腾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什么?圣上同意和金国结盟?”
武植笑笑道:“宗经略稍安勿燥。”
宗泽急道:“这叫下官如何能安定?不行,下官这就给圣上上表!”说着话就往外走去,想是急着去写奏章。
武植看着宗泽背影,无奈的摇摇头,上表又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令赵佶心里不痛快罢了,叹口气看向北方,局势越来越混沌了啊。
……
金国来大宋的使者名叫完颜海叶,乃是完颜阿骨打的亲信,长期负责部族内货物交易,是以通晓契丹语和宋语,此来大宋一为结盟,再也是刺探大宋虚实,观察大宋民风民情,毕竟曾头市和大宋高官贵胄接触不上,对大宋的大臣习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完颜海叶正好借谈判之际摸清大宋执国重臣的脾性。
半个月后,完颜海叶离开汴梁,拿着那份得来不易的盟约,盟约中商定,金国负责攻取辽国的中京大定府,然后经平地松林南下趋长城边上密云北部的古北口;宋军负责经河北雄县的白沟镇出兵夹攻,攻取辽国的南京析津府,然后北上古北口,双方以古北口关隘为界。金国同意宋朝收回燕京旧地。
完颜海叶离开东京时对大宋已经是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日益没落,外强中干的帝国罢了,还处处都不忘拿起天朝上国的架子,给完颜阿骨打的诏书更是用对番邦属国的语气。哼,当我女真人好欺么?暂时由得你,日后自有分说。
完颜海叶谢绝了宋廷派禁军护送的好意,无它,他还需去曾头市走一趟,又怎能由宋人在旁护送监视呢?曾头市在山东,正是前往登州的必经之路,也不会引起沿途接送宋人疑心,但若身边有宋人禁军可就去不成曾头市了。再者说了,完颜海叶随行的十几名护卫可是完颜部中百里挑一的勇士,又哪怕沿途的个把毛贼?
这日傍晚,山东凌州的一个小镇上,缓缓行来了十几骑,骑客打扮甚为奇怪,看起来就不是中原人士,镇上只有一处小小的客栈,这行人进入客栈,把整个院子包下,吩咐伙计没事不得打扰,然后就聚在房中再不出来,弄得掌柜和伙计一个劲儿念叨蛮夷怪人。
掌灯时分,这行人结伙离开客栈,头领问起镇子外有没有一座树林,掌柜好心提醒树林中有野兽出没,晚上还是不要去的好,那些人根本不听,掌柜无奈为他们指点树林方向,心中更是念叨,真是一堆怪人,大晚上的看风景么?
这伙人自然就是完颜海叶一行人了,和曾头市约好了在这小镇外树林会面,以免被人发觉。
树林距小镇几里路程,在干秃秃的一座小山旁,林木倒是十分浓密,如今眼见快到冬季,林中满地都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的响,十分柔软舒适。
天上漆黑一团,想是乌云遮盖了月光,完颜海叶等人在树林里升起篝火,小声议论大宋见闻,完颜海叶不时看看通往远方的小路,天色愈黑,只能隐隐见到身外十步处的光景。
正等得心焦,忽听四周沙沙声响起,完颜海叶愣了一下,是曾头市来接应的人吗?怎么会四面八方都有人走来,他久和宋人,契丹人接触交易,早已丧失了野蛮人那种警觉,其余女真人却有野兽般的直觉,几名护卫猛地把篝火踢散扑灭,其中一名更飞身扑到完颜海叶的身上,此时,四周弓弦声响起,破空声中,乱箭飞来,几名金人当场惨叫毙命。
完颜海叶双手摸去,摸到的却是压在他身上护卫湿漉漉的鲜血,大惊之下不由得“啊”一声惊呼,声音未落,胳膊已经被人抓住,猛的拉到一旁,接着身侧“嗖嗖嗖”几声,几枝箭矢已经深深插入方才他所躺方位。
篝火即灭,林中顿时一片漆黑,完颜海叶心砰砰乱跳,伸手拍拍方才把自己拉开的护卫的脸,以示感激,护卫摇摇头,把完颜海叶拉到身后。
完颜海叶向四周看看,也不知道自己这方还有几人活命,再看四周黑漆漆一团,更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埋伏,又为何袭击自己一行人。
救下完颜海叶的女真勇士极小心的解下背上背的长弓,担心被敌人听到声响,动作极为缓慢,等他把背上箭矢搭上弓弦时,完颜海叶才松了一口气,想来这时间其余族众也做好了同样的动作,这些人可都各个是神射手,岂是宋人可比。
不远处忽然沙的一声响,不约而同的,几只雕翎似闪电般射去,“啊”一声惨叫,接着是扑嗵倒地声,想来是不小心发出声息的敌人已经被射翻在地。
女真人轻如狸猫,射出箭后理也不理,而是轻盈的闪过一旁,以防敌人通过弓弦声听得自己所在。
完颜海叶被护卫拉着闪到了另一棵树后,这名护卫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抽出箭矢。
就这样,黑暗中双方不时对射,虽也有女真人不小心露出声息被射成蜂窝,但敌人丧命的却是更多,完颜海叶被护卫安置在一棵树后动也不动,紧紧抓着树干,心中紧张的要命,躲在暗处的敌人永远比浮出水面的敌人可怕,正因为不知道敌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来杀自己,完颜海叶才越发惊骇,难道是辽人?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嗤”一声响,一个火团猛的燃起,虽然女真勇士马上把点燃落叶的黑衣人射翻,但火头却是再也扑不灭了,轻风吹来,那团火焰猛地暴涨,不多时林中已经一片火海。
火光中,就见四周噌噌蹿出数十名黑衣汉子,各个手持朴刀向女真人扑来,有女真人刚刚从树后露头,就“啊”一声惨叫,被圈外压阵的弓手射成了蜂窝,火光大放光明,黑衣人人数优势立刻体现出来,女真人却是再也不能靠天生聪颖的耳力和直觉偷袭了。
不多时,黑衣人已经冲到近前,和仅存的几名女真汉子搏杀起来,女真汉子虽皆是族中勇士,奈何人家人多势众,身手也十分高明,不连自已能不能活出都没人敢保证。
得到先手的白棋也不去抢下边的大场,右下角二路扳,王子明发表了胜利宣言。
“呵,王子明滴自己要穿和部族护卫不一样的服饰,体现自己高人一头吗?现在这服饰怕是会害死自己啊!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些黑衣人挨个翻检女真人尸体,最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向他这边奔来。
完颜海叶握紧胸前的匕首,心中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是该和对方拼命好还是虚与伪蛇,打探清楚对方来历再做打算,他还未作出决定,已经被人一把拉起,接着胸前的匕首被人夺去,完颜海叶哀叹一声,和契丹人,宋人接触久了,自己却是再也没有完颜部的血性了。
睁开眼,面前站定一青脸汉子,正冷冷打量自己。
“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完颜海叶大声质问对方。
青脸汉子听得这名蛮子的宋语这般流畅,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当然知道,女真狗么?”和自己主上时间久了,主上的称呼自然而然的就学来了。
完颜海叶虽然双臂被人牢牢钳制,身子却向前猛冲,似乎要咬青脸汉子一般。
青脸汉子哈哈一笑:“果然是狗!”说着话一个大嘴巴狠狠抽在了完颜海叶脸上,完颜海叶“啊”一声惨叫,立时鼻涕眼泪直流,旋即鼻血也流了满嘴。
青脸汉子再不废话,伸手在完颜海叶怀里摸索,很快就把盖着大宋皇帝赵佶玉玺的“宋金盟约”掏了出来,打开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这次胜了石大哥一次,首功却是被我抢到了!”
声音虽轻,完颜海叶却听得清楚,愕然抬头道:“什么王爷?你们是谁?”
青脸汉子笑道:“我们是大辽魏王属下,到了地府可莫告错人!”说着话刀光一闪,完颜海叶人头滚落在地,在地上转了几圈,眼睛兀自睁大,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般毙命一般。
青脸汉子把“宋金盟约”扔进还在熊熊燃烧的落叶上,眼看那绢绫一点点化做飞灰,才转身呼哨一声,众黑衣人跳纵间消失不见。
……
金国使者在凌州境内被盗匪杀得干干净净,随身财物被劫掠一空的消息传到东京,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赵佶勃然大怒,下旨把凌州知州入狱,遣出尚书右丞张尚英亲自前往凌州查明真相,张尚英在凌州忙活了有半个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山东一地的盐枭可是遭了池鱼之殃,各地官府搜寻盗贼,自然常常会遇到持有器械的盐帮,这些盐枭一律被当作盗贼拿下,关入狱中严刑拷打,最后杀死金人的盗贼没捉到,山东大大小小的盐帮却是被剿灭了大半。
在张尚英去凌州的同时,赵佶急召武植回京,不召也不成了,金国使者在宋境被杀,对两国来说,这是头等大事了,金国就算马上对大宋宣战也无可厚非,当然现在金国和大宋尚不接壤,但赵佶苦心定下的联金灭辽之策却是眼看就要夭折。
庙堂上更是吵成一团,蔡京主张派出使者出使金国,解释误会,以盼把此事化解。
安公焘却是冷言冷语,言道蛮夷部族又岂会善罢甘休,只怕使者是去白白送死而已,还说既然蔡相有此妙策,不如由蔡相走上一遭。蔡京马上就苦了脸。
赵佶眼见他们也吵不出什么名堂,只有急召武植,盼望自己这神奇的二弟再施妙手,为自己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