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台下众人心中的惊讶,便是真平也一时心中震惊不已,不仅是为少年那一番惊人的言论而心生敬佩,更为眼下这一天降异象而无比骇然。真平道法高深,道力浑厚,自是知道若是修为达到飞仙境界,便可一言一行合乎天心,若是论道到那微妙精微之处,自有人天感应,所谓天女散花、天乐齐鸣便是如此。这少年道力低微,便是修行不过刚刚入境且尚未巩固,以这般道力论道如何感得这天象相助?
台下的一众弟子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生的一切。先前这台上少年所讲木石如何机缘巧合之下,汲取日蚀月蚀精华,其后化形而出,如是等等,这一众弟子俱是姑且听之,多数当作轶闻趣事来听,便是半信半疑者也没有几人。便是那少年说得天花乱坠,却与往常所学道门典籍有所出入,信奉典籍如圭皋的道门中人,哪里会轻信这十五六岁少年的信口开河?谁知这少年方才讲完,竟是人天感应,感得天降异象,那一道自天而降的光线也如同一击重锤,生生将一众弟子刚强牢固的内心信仰击出无数道缝隙,由不得让人顿时对少年所说心中生信。若是虚空之中再有那天乐齐鸣,怕是这一众弟子会全部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拜谢天恩。
即使那诚心要看张翼轸出丑的吴沛,也愣愣地呆立不动,心中波涛翻滚,被这天降异象惊骇得屏住了呼吸。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年纪轻轻、道力低微的少年,演说这般虚妄之说,却能感得风云变色,一时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莫说他人惊诧万分,身为当事人的张翼轸,也是痴痴地望着眼前所真切生的一切,揉揉眼睛,还暗中在他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咧了咧嘴,仍然感觉恍如梦中。怎么可能?真的这般机缘巧合,他刚刚讲到这木石之物是如何借得天地灵力化形聚魄,这便乌云密布间,就有一道醒目的光芒从天而降。这还不算,又偏偏无巧不巧地正好照射在这千年柏树上,这等难遇难逢之事,却是片刻之间生在凝霞崖上,生在一众弟子众目睽睽之下,怎不让这个心怀不安、底气不足的少年心中无比骇然的同时,又激起万丈惊涛骇浪!
正当这一干人等被这般情景震惊之时,这天上乌云忽然间风起云涌,只眨眼间,这匆匆而至的乌云竟四下消散,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几朵棉花一般的云朵散乱地飘在空中。碧空如洗,娇阳当空,就如刚才的一幕丝毫未曾生一般。这般风云变幻,直让场中台上台下一众人等再无半分怀疑少年木石化形之说的念头,齐齐将目光射向台上的少年。这目光充满了敬佩、热切、向往和一丝的妒嫉。
就在众人头顶上的半空之中,在一朵房间大小的白云上面,有一个绝美的少女正掩嘴暗笑,低头瞧见云朵之下凝霞崖上一众痴呆的表情,尤其是台上那个一脸惶恐不知如何应对眼前一切的少年,她脸上笑意更盛,得意地说道:“哼,这般小小手段也让你惊呆不已,若是你知道我是根本不是那竹仙,而是这普天之下四海内外所有水族的公主,倒不知你是何等惊讶的表情!今日聚云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是小小回报你当日仗棍救我之恩。”
原来这云中清风玉袖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竹仙”倾颍。这倾颍仔细看着台上张翼轸在震惊之后,又强自恢复平静,一脸谦和的笑容和台下一众弟子相谈甚欢,间或满脸肃然地讨论话题,又或是眉飞色舞地解释什么。倾颍那堪比云霞的面容灿然生光,暗道:这呆子,这木石化形聚魄之言是我泄露天机告诉他的,这乌云密布的异象又是我吞云吐雾所成,却全当成了你的功劳,哼,不知你以后要如何谢我才好。
说完,忽又想到这般想法倒与向他撒娇无疑,不由得脸上绯红,恨恨地一跺脚,便驾云离开了此地。
此后两日的立而论道和争而论道,便只由极真观的几名弟子上台表演一番而匆匆作罢。众人对于那木石化形聚魄之说兴趣颇高,毕竟是初闻之下,在震惊之下更多了猜测和想象!试想,这华山不知已有几万年岁月,这山间草木山石数不胜数,得那日蚀月蚀精华者也不知几何,怕是华山之上便是这极真观之内,或许就有那木石之精也未可知。
众人的讨论不再是信不信木石之精可否修道,而是这木石之精化形而出,游走世间,到底是正是邪,修仙修魔?众人众说纷纭,最后分成两派观点,一是既然这木石得天地之精华,秉承的乃是天地元气,世间最冲和中正的力量,断然是正气凛然,生而为正道中人。另一派观点则是,这木石之形得天地之造化,本无善恶观念,便如它们本性一般,树木既可盖房建屋作栋梁之材,也可以引大火为害人间。所以它们化形而出,若先遇到正道人士,从善入善,便是正道。若遇到魔道,种魔得魔,便入魔门。
两派观点互相争执,互不相让,一连争论了两日,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最后便一齐请张翼轸作出结论。
张翼轸这两日间成为焦点中心,一时还不适应。那灵空自从前日不见后,这两日间也从未露面,除了真平淡淡问了一句之外,其他人都在热衷于讨论木石化形,早就忘记了灵空这个烧火道士。张翼轸没想到他的一番言论引了这般声势浩大的讨论,颇有些意料不及。只想早早结束此事,回到小妙境中过那种参悟道法、清除杂草或是耕种农物的随心自在的生活,
见众人问起,无数期待的目光交织成网向他网来,张翼轸经过这两日的锤炼,虽说已然心境稳固了许多,但还是难免有些忐忑。好在他这两日间也未曾闲着,和众人一起争论木石化形而出之后的善恶,将倾颍和戴婵儿前后综合对比,想了一想,便在心中有了结论。
“我倒更倾向于那遇善为善,从魔入魔之说。但木石之物化形之前虽无生命,亦有阴阳属性,比如说那竹子便有气节,瘦而娉婷。而杏树娇艳多姿,花枝招展,艳有妩媚。依我看来,这木石化形之后,也并非完全无善无恶,而是依据其本身特性,自有其天生的善恶取向。比如说松树若是化形而出,其性格应是秉直高洁。而藤蔓若是成形,想必性格中会多一些阴暗、偏激。但若是其后松树遇到邪魔外道,被他们诱惑引入歧途,便是那道貌岸然的魔人。藤蔓遇到正道人士,入我道门,虽然天性中的阴暗难以全部消除,便终究会是正人君子,哪怕是心狠手辣的正人君子。”
张翼轸说完,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山风阵阵,吹得凝霞崖上那棵柏树连连摇动,远远望去倒也像是随声附和少年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