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捕有自己的护卫秦锥,承郃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贴身红波卫唤作魏治,身材矮小疏眉鼠目外加一只酒糟鼻子,也是个丑人。不过得看怎么比,和普通人站在一起,魏治的长相不堪入目;和秦锥并肩时他就是个英俊男子了;要是有幸能和慕容小婉同列,魏治之美只应天上有。
论身手、论打仗、论忠心,秦锥魏治半斤八两,但比起学识,特别古时战史,秦锥就远逊了,魏治自幼识字,尤其喜欢看战史,看到热血沸腾不能自已的时候,就报名参军去了……在场众人中,除了铁匠萧易,就只有他知道陌刀的辉煌战绩,当即将自己所知之事仔仔细细报予任初榕。
任初榕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当初蝉夜叉的主将对宋阳说得明白,虽然没有真家伙,但『操』练时一丝不苟,以等长等重的木石器替代,当真正军器送到,他们很快便能上手,届时陌刀威风将重现战场。
任初榕转目,望向萧铁匠:“这种陌刀,打造起来吃力么?”
萧铁匠应道:“这次还原出了古方,以后再做起来会简单许多,不过比起普通刀枪,还是要麻烦不少。”
郡主点了点头,暂时没多说什么,取出镇西王交下来的武器清单请萧铁匠过目…任初榕和萧易在南威交谈之际,无鱼已经回到了侯府,再去拜访云顶。
与无鱼同行的还有一人,漂亮和尚施萧晓。引荐过后两人坐定,无鱼对云顶道:“若伤势许可、方便的话请师兄动用心眼,帮我看一看这个晚辈。”
“心眼与身体无关,不存不便。”云顶应了一句,随即转目望向施萧晓,仔细打量着他,而伴随‘心眼’,云顶的神情也不断变化……先是一惊,他在施萧晓的印堂中看出一道‘佛顶纹’,这便是说,此子当为群僧领袖、佛门中的在世法尊;吃惊过后便是疑『惑』,他看得出,施萧晓取执着而舍佛陀,现在都不能算是禅宗的僧侣了;再过一阵云又顶释然而笑,想通了大概的关窍,连和尚都不是的人,如何能成为一方的禅宗之主?这其中自然会有些‘人为’设计。
无鱼问道:“师兄觉得如何?”
对于‘转世尊者’的设计,云顶无意追究;对无鱼师太准备欺瞒南理佛徒的做法,云顶更不会去评论,他为了能传道布教,违心来燕子坪抓人何尝不是罪过,活佛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批评旁人,只是淡淡回应:“无艳禅师当得重任,盼能将禅宗发扬光大。”
方才云顶的心眼识人,神情接连三变,施萧晓都看在了眼中,闻言微笑应道:“大师看出我是假的了。”无鱼接口道:“燕国师盛景统领大燕禅宗,他又是真是假呢?身份无论真假,行事只问善恶。”老尼姑故意提及燕顶,但活佛并没任何表示,好像棵枯树似的坐在那里,目光低垂。
无鱼也无所谓,说起了正题:“师兄希望广开道场,传教信徒,这世上真正能添大力相助的,不外三个人,最得力的那个自然是大活佛博结。不过大活佛是高原至尊,要顾及自己的地位、照顾自家的门脉,师兄请他来助域宗传教…说是‘与虎谋皮’稍嫌夸张,但‘虎口夺食’大概不会错的,即便大活佛慷慨,他的助力到底也是有限,域宗或许能得暂时好转,可休想能真正发扬光大。”
“第二位能帮到师兄之人,当属大燕国师盛景。”说着,无鱼『露』出一个讥诮笑容:“据我所知,这位盛景禅师心怀大志,做了大燕佛主仍嫌不够,还要把南理的佛家也一并夺去,说不定中土天下都是他眼中禁脔。他不会助人只会养狗。养狗咬人,养狗吃肉。”
无鱼所说之事,云顶当然完全明白,但他没法办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历代师长辛苦开创的大好佛宗就此断了根脉,过往时他甚至都打定主意,收录门徒时,不动用‘心眼’去苛刻选拔,只要信徒之中有个天资能说得过去之人,他就将其收录门下,好歹让域宗还有个传人,可即便放低了要求,他仍找不到堪教弟子……不得已中,他应承下了那桩‘买卖’,到燕子坪抓人来换布道的机会,多招信徒以求传承衣钵
“第三位能助师兄之人,就是你眼前无艳。短则两月,长则半年,他便不再是无艳和尚,而是优波额黎尊者转世,南理佛徒中的法尊……”说道这里,无鱼稍作停顿,跟着加重了语气:“我们会助师兄布道,助域宗传教。”
施萧晓适时开口,并不刻意夸大,只是实话实说:“中土各地,唯南理佛学禅说传承最久,佛家弟子平时清宁散漫,但虔诚之心比着吐蕃、大燕的佛徒犹有过之,待尊者转世,必承万众归心之势。活佛之事,我当以全力相助,不敢妄语从此域宗发扬光大,但是在南理境内,让域宗落地生根还是有把握的。”
一座小国的全力相助,和两个大国的敷衍了事,究竟哪个更好?这笔账不难算。
‘门宗传承’,算得上是云顶活佛唯一的心结了,他又何尝不明白,出家人不该有太多执念,万事顺其自然,可这道心结就是绕不开,不止耽误了修行,甚至为此来到异乡行罪恶事,心结都隐隐有了变成心魔的迹象。
现在听到无鱼、无艳两人的提议,活佛如何能不动心。
无鱼继续道:“封邑之中将建妙香吉祥地,既是优波额黎尊者转世修行之处,也是南理佛家圣地,师兄若不嫌弃,域宗在南理的第一座当场,会建在妙香吉祥地中。”在圣地中建域宗道场,足见诚意与重视了。
云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目光又恢复平静:“你们助我传教,要我助你们做什么事情??”
无鱼全不讲究出家人的庄严,努嘴耸肩膀,女娃娃的样子:“这不是买卖,不用多虑。”
云顶又问:“平白帮忙?为何帮我?”
“为什么不帮你呢?”施萧晓笑了:“我学识浅薄,对域宗不甚了解,不过看你的为人,不难得知域宗的出『色』之处。何况,我帮你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告诉大伙域宗很好,不妨多多了解,若有缘可认真修持…第一不骗人,第二不费力,又能帮你大忙,何乐不为。”
云顶摇头:“域宗若真在南理扎根,不会影响禅宗么?不会影响转世优波额黎尊者的威望么?”
施萧晓笑容更盛:“我不是大活佛博结,不会去想王座永固;我没有燕国师盛景的野心,不会把出家僧侣当做夺天下的战刀。我这个转世尊者没想过‘传宗接代’,充其量做它几年、十几年,所为的最重一重原因,是不让南理之佛开口传燕顶之声。另外再就是巩固南理军心民心,不因燕国强势而气馁,不为盛景妖言所『迷』『惑』。施萧晓的目的,和相助活佛之事全无冲突的…若有朝一日,域宗能在南理开枝散叶,施萧晓与有荣焉。”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道理说过,无鱼和无艳也不在多费唇舌,起身告辞。反正云顶伤得重,最近一段时间哪也去不了,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琢磨,何况就算云顶痛快答应了,无鱼对这位活佛也得有好一番试探,确定他是否真正可信,来日方长,大家都需要点时间。
……
昨天夜里承郃回家后就传下命令,云顶活佛来封邑抓人的事情,不得传书告知宋阳。任初榕怕宋阳知道老巢被人侵袭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又要干出什么危险事。毕竟,云顶这次没能得手,封邑被搅了个人仰马翻,但也只是『乱』了一阵,谈不上什么影响。
是以宋阳全不了解家中之事,在燕都睛城过得逍遥自在,白天四处游览,偶尔去到‘工地’上看看,放火的事情全不用宋阳去『操』心什么,甚至最初几天过后,连瞎子侏儒这对搭档都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大小事情都由付党顾家谢门走狗骨干照顾了。
基本每天晚饭后宋阳都会去一趟,去和各家反贼的首脑商量第二次火烧燕宫,可是眼下的事情就这么一桩,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全无新意,到了后来干脆变成了说笑闲聊,每到这个时候,帛夫人那个多嘴手下齐尚都会抖擞精神,静候常春侯大驾光临。
等再离开漏霜阁、返回客栈之后,就是吃神仙果子的时候了……这些天里,任小捕的气『色』不是一般的好,不过后来她听宋阳无意提起,李明玑虽然不会琥珀双修秘法如何修炼,但她知道这门秘法会让女人娇艳如花,任小捕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娇艳如花’,再到漏霜阁的时候生怕被李红衣看穿自己双修,说什么也不肯洗去易容了。
而到达睛城之后,宋阳的情绪变化比着以前也稍显激烈了些,白天里开开心心的,看不出什么,但午夜梦回时就有了些异常……宋阳自幼得『药』酒洗炼,身体被调理得极好,他可以接连数日不眠不休,没事的时候,该睡觉一定能睡得着;小捕则不然,‘双修’刚刚开始不久,常常精神兴奋躺在床上难以入寐,每到这样的时候,她就会翻过身面对宋阳,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心上人。
由此,小捕也发觉,宋阳常常会在熟睡中『露』出笑意,不知梦见了什么高兴事,甚至有一两回他都笑出了声音。等到转天醒来时小捕问他为何发笑,他却记不起来。后来有一回,小捕又在三更半夜见到他笑,赶忙用力摇醒他,公主殿下眸子亮晶晶的,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小仵作,笑什么呢?”
美梦被打断,但也记住了那件好事,宋阳喜上眉梢:“梦见燕皇宫烧得那个旺啊!”小捕大乐,侯爷被深夜惊醒,精神旺盛,自然免不了再请公主吃一次神仙果子。
但是也有一次,小捕看到宋阳在睡梦之中,忽然留下了几滴眼泪,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帕子,可那几滴眼泪已经落在枕头上,消失不见了。小捕没敢推醒他,更不去问他为何伤人,只是躺在黑暗中,小心地猜测着原因,同时暗忖着:无妨的,等明早醒来,他便会忘了梦见的什么。
可不知不觉里,小捕的眼圈也红了。看到宋阳落泪,她就是想哭,没道理地想哭……
景泰皇帝三九大庆,是自一品擂惨败之后,燕国最隆重的一桩庆典了,睛城之中从普通刑捕到禁军大将,全都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疏忽。天随人愿,最近也一直太平无事,看来老天爷果然还是眷顾上上大燕的。而相比之下,准备同天举办盛典、庆祝新皇登基的南理凤凰城,就不那么太平了……短短几天之内,城中接连发生了三桩血案:
先是城中黑道上赫赫有名的慕容老大,夜中出行遭遇刺客,一行十余人全都横死当场,慕容老大最惨,被人割去了头颅,慕容小婉又痛又气以至失了神,竟然跑到大荐福寺,在慈悲佛祖面前立下血腥誓言,必将仇人碎尸万段;
可谁也没想到,三天后,大荐福寺竟也遭了毒手,一夜之间阖寺僧侣都中毒暴毙,与慕容老大相似的,这次也有头颅丢失,不过是两颗…一是主持方丈无羡大师;另则是主殿上供奉的佛祖头颅!一举杀死众多僧人不说,竟然连佛祖的头都敢割,足见凶手的疯狂狠辣了;
再三天后,又有血案发生,但这次官府封锁了消息,坊间只知道死的是一位高官大员,同样被割掉了头颅,但具体是谁还不得而知……
接连三桩惊天大案,坊间议论纷纷,不过死的人分别黑道大豪、和尚、高官,身份都有特殊之处,不管恶贼究竟为何作案,总不会杀到平民头上。所以对普通百姓而言,也只是气愤不已,盼着朝廷能尽快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但大家倒并不觉得如何恐惧,张开心也不例外,没人会专门来杀他。
张开心是个跑堂小二,他的古怪名字据说是专门找先生算过的,一辈子都会开心如意。但事与愿违,自从他到雅味居做了小二哥,张开心就很少开心了。他天生对数字糊涂,不管再怎么仔细,仍是免不了算错帐,算少了掌柜会骂,算多了客人会骂,总归只要犯错就得挨骂。要不是他手脚勤快外加另一项特殊本事,怕是早就干不下去了。
今天也不例外,刚刚结错了一单,挨了那个霸道客人一脚不说,还被掌柜的用烟袋锅子敲脑袋,张开心闷了一肚子委屈,可是讨生活,没办法,等攒够了钱就能娶媳『妇』了…一想到媳『妇』,张开心又开心了,这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年轻客人,张开心立刻迎上前去,笑道:“客官,还是水爆肚、酱羊骨外加山珍烩,再叫二两黄酒?”
年轻客人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笑容:“你认得我?”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闻言『摸』着胡子,微微『露』出了一个笑意。
这位客人的长相…实在太普通了,五感平淡身材一般,绝不是能让人记忆深刻的样子,反正老掌柜是不记得他来过,不过掌柜对张开心有信心,这孩子糊涂倒帐,但记人记菜一绝,曾经有个外阜客人,半年前来过一次,第二趟再来张开心一眼就认出他了,还能模糊记得当初他点的菜『色』。
其实算错帐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柜台上都会复验一遍,饭馆不会赔钱的。掌柜的现在也有点后悔,刚才不该用烟袋锅打这孩子。不过严厉些不是坏事吧,他在自己店里被打疼了,总比在外面被人家坑了强……张开心没注意到掌柜的表情,殷勤引客落座,笑道:“小的记得,您老大概七八天前来过,应该是黄昏时分。”
年轻客人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样子,平时都没什么人能记得住,难得你能记得,也算是有缘,拿去吧,不用找了,这次只要酒和酱羊骨,其他两样就算了。”说着,把一锭五两的银子扔到了桌上。
掌柜和活计都吓了一跳,五两银子,已经够置办一桌丰盛酒席了,这样的豪客可不多见。
客人要赏,张开心当然不会推拒,连连道谢个不休,把银子缴到了柜上。一般的酒家饭店,伙计收到客人的打赏都是要上缴,这是行里的规矩,没得商量。不过雅味居的老掌柜另外有套办法,小赏的钱抽走三成,余下七成他会单独立帐,积少成多,待伙计请辞的时候,掌柜就把这笔钱当做花红送了他……
掌柜的没儿没女,就老两口,棺材本早攒足了,这辈子也没啥指望,要太多钱没用;老两口又都信佛,心眼不错与人为善,之所以不当时分发下去,一是觉得年轻人喜欢『乱』花钱,还不如自己帮他们攒着,再就是会坏了行规,引同行诘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掌柜心里一直觉得,‘小赏全缴’这条行规,未免有些太贪心了,好歹也应该分给伙计一点吧,需知善有善报,你对旁人好佛祖就会对你好。
其实张开心早都听‘前任’说过老掌柜的规矩,他在心里算了半天,五两银子的七成…三两五啊!张开心太开心了,以至他又忘记了,这五两银子是含了饭资的,要先扣掉再分账。
年轻客人吃得过瘾,一个人足足吃了三份酱羊骨,仿佛这顿过后就再在吃不到雅味居的美味似的,吃过饭后他起身走人,张开心特意追到门口招呼着:“您老慢走、再来!”
“会再来。”客人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当夜里,凤凰城第四宗血案,终于落到了平民百姓头上,小小饭馆雅味居被屠戮满门,从掌柜到活计悉数丧命,只是这次没有头颅丢失。
花小飞的弟子稻草已经到凤凰城十几天了,他爱吃雅味居的酱羊骨,但不喜欢有人记住自己的样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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