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捕嘻嘻一笑,放开了小九,也不再胡搅蛮缠,一路小跑回到门口,从外面拉着另一个女子进来,给宋阳介绍道:“这是我三姐,皇帝亲口册封的承郃郡主。”
宋阳闻到门外的秦锥,当然也能闻到还有另个女人,不过对方没出声,他也不去点破。郡主之前没进门,不过是应任小捕所求,给他俩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承郃郡主自然不像任小捕那样胡闹着男装,身着素色长裙,看上去并无奇特之处,但随她走动时光线照射的角度变幻,素裙上映光透出隐绣的层层锦簇,还是暴露了这一袭长裙的华贵身家。
任小捕似乎觉得光有个‘郡主’名头还镇不住宋阳,又望着他继续道:“我家三姐才名远播,满朝文武人人折服,当之无愧南理第一才女,你那点小聪明和我三姐一比,差远了。”
任小捕和宋阳同岁,同是十八岁,按照此地习俗,女子到了这个岁数还未出嫁就已经算晚了,不过好歹未过二十,还算说得过去。但承郃郡主已经二十二岁,仍未嫁人,始终留在镇西王身边,也算得上是南理贵族中的异数。
当然不是嫁不出去,而是承郃不嫁,心甘情愿留在父亲身边,帮他打理红波府上上下下。镇西王经常披挂上阵,远赴西线督战,也是因为家里有了一位承郃郡主挑起大梁,为他免去后顾之忧。
承郃郡主神情轻松,既不拘束也不高傲,就好像见到朋友那样,对宋阳摇头而笑:“什么‘才女’,都是旁人起哄似的乱喊的,筱拂替我吹牛,倒让宋先生见笑了。”
落座之后,承郃郡主仍是客气着:“深夜之间冒昧造访,打扰宋先生了。”
不等宋阳说话,任小捕就挥手应承下来:“不妨事,也不用跟他那么客气,他欠我的人情跳进大海也洗不清!”旧话重提,任小捕的脸颊又悄悄地红了。
承郃郡主笑着横了任小捕一眼,转首重新望向宋阳:“七妹与宋先生是旧识,正因如此我们才敢来冒昧打扰。登门只为一件事。”说着,承郃站了起来,对宋阳盈盈敛衽:“任初榕代父王、代红波府谢过宋先生。”
男女有别,身份有别,宋阳没法去伸手搀扶,只能起身还礼,同时道:“郡主言重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任初榕摇头而笑:“南阳百姓的面前,替红波卫扬威,替西关无数将士扬威……西线一直打得苦,可内陆里太平得久了,不少人都忘记了镇西王麾下儿郎。他们该当享得这份荣光和爱戴。先生的这份人情,红波府牢牢记下。”
跟着任初榕取出一张清单递给宋阳:“这是查抄吐蕃商队的明细,我复验过,宋先生请放心。”
宋阳略过明细,直接去看‘总价’,喜上眉梢:“一万三千两银子,这么多?吐蕃人果然有钱。”
任初榕继续道:“明日我会把这些银两折算成黄金,至于是存入钱庄还是直接送到家乡住处又或交与先生随身携带,都听你吩咐。”
宋阳选存钱换银票,任初榕微笑点头,仿佛无意地应道:“这伙吐蕃人早不挑、晚不挑,偏偏赶着宋先生在台上的时候来找麻烦,看上去倒像是冥冥天意,注定他们今天要倒足大霉,真是巧极了。”最后三个字,她的语气悄然加重了些。
宋阳呵呵地笑了两声,没去接她的话题,心里何尝不明白,任小捕身边的‘明白人’,就是这位三姐郡主了。
承郃郡主一笑了然,并未再追究吐蕃商人的事情,再之后随口闲聊起来,并没什么主题,但措辞得体言语从容,和任小捕直来直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截然不同,全不像亲生的姐妹。
郡主的相貌不如任小捕,算得上清秀但谈不上美丽,唯独一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如月牙弯弯,显得欢喜动人,但再细看些,那双笑眼中精明闪烁……闲聊中,承郃郡主随口问起:“听筱拂说,先生不止武功精强、胸怀锦绣,还精通针石、仵作、查案诸多学问,先生的老师一定是不出世的高人吧。”
宋阳如实回答:“没有老师,授业的是我的一位亲人、长辈,半年前已经故去了。”
任小捕坐在旁边心不在焉,总忍不住用眼角去瞟小九退去的方向,在听到宋阳说话后先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尤仵作?他、他故去了?”
“临行前,他把那首将进酒唱得地动山摇。”这个话题宋阳不想多说,一笑了之。
任小捕开始去说这几天选贤中的诸多趣事,一边说一边咯咯地笑。她是好心,不想宋阳郁郁,可她转折得太突兀,也太着痕迹了些……宋阳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谢’字不用非得说出口的。
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承郃郡主起了个话头,赞了宋阳几句,跟着笑道:“若是父王见到你,一定会惊喜,他可成天念叨着儿女都不成器,想要收个好弟子传承他的打仗本领呢。”
任小捕大眼睛眨呀眨的,心里纳闷嘀咕:父王说我们都不成器么?
宋阳不置可否,笑着岔开了话题。
又过了一阵,两位王爷女儿告退,任小捕拉着姐姐的手高高兴兴地走了,出门时又回头看了宋阳一眼,同时还不忘用余光瞄了下小九所在的房间。
不久之后,小九缩着肩膀走了出来,小声对宋阳说:“我先前可不知道她是公主殿下。”说完,她又对宋阳扮了个俏皮鬼脸:“我看得出,公主殿下喜欢我家公子。”
说完,小九用那双漂亮小手给他捧上了一杯茶,目光又明亮又闪烁:“那公子你喜欢她不?”
宋阳挥手笑道:“别那么多事,现在什么时候了?”
“子时刚过。”小九回答。
宋阳点了点头:“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小九‘哦’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宋阳出门……
这个时候任小捕和三姐已经坐上了马车,向着单独为公主准备的豪华住处驾去。
坐在车里,任小捕撇嘴:“才刚中选,就找了漂亮丫鬟,这么快…中选很了不起么。”说着,赌气似的抓掉了自己的头巾。
任初榕伸手帮妹妹理出留海:“迟早会有的。”
任小捕皱眉:“什么迟早会有?”
任初榕笑容平静:“宋阳这样的人,武功、心思、手段样样齐备,只要他想,早晚有天也会鱼跃龙门,漂亮丫鬟迟早都会有的,而且还会很多……不止丫鬟,还有妾室。”
说着,任初榕伸手把妹妹揽入怀中:“别多想了,没用的。”
任小捕沉默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
任初榕默然不语,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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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阳并未离开驿馆。他只是下楼、转弯,来到另一处中选者入主的寓所门前,举手敲门。
苍老且平静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门未拴,进来吧。”
陈返正在画画。
不着彩,水墨画,画的是‘太阳’。
桌旁、地上还乱七八糟散落着不少已经完成的画卷,旭日、艳阳、夕阳……各种各样的太阳。
宋阳笑着赞道:“前辈好兴致。”
陈返并不抬头:“坐吧,仆役碍眼,被我轰走了,想要喝茶自己做水、自己沏。”宋阳没客气,转身走入厨间生火烧水,忙活了一阵热水烧好,而陈返始终不曾看他一眼,认真画画。
宋阳沏得两杯香茗端了出来,将其中一杯放在陈返手旁:“很好的茶,前辈可以尝一尝。”
陈返毫不珍惜自己的画作,随手把笔扔在面前未完成的画上,终于抬起头望向宋阳,突兀问道:“我和你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