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美稷城东的冀州大营一片死寂,只有守卫在了望哨上的斥候仍然以警惕的眼神搜视着四周虚无的黑暗。
大营往东三里处有一大丛茂密的蒿草,草丛里突然鬼魅般响起了沙沙的声音,一簇簇黑影像幽灵般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些黑影身上,反射出暗暗的幽光,那是铁甲的狰狞,赫然竟是一支军队。
没错,这的确是一支军队,美稷城中的凉州军。
当初马屠夫在美稷城内一把火烧掉了韩遂、潘凤十万大军,郭图是亲身参与了这一仗的,所以重建美稷城时这厮就充分考虑了城池被四面合围的可能,在地底下预留了逃生用的暗道,法正获悉之后才会惊叹“天才的设想”。
“紧急集合!”一把压抑的声音悠然响起,“弟兄们快点。”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士兵迅速开始列阵集结,淡淡的星容下,这支军队约模有五六百人,摆开了战斗阵形,阵前肃立着一名身材高壮的凉州小校,倏忽之间,小校耳畔再度响起了临出城时法正的叮嘱。
夜袭当以搔扰为主,绝不可恋战误事。
夜空下,五六百人马向着静悄悄的冀州大营鬼魅般靠了过来,了望哨上的斥候虽然把眼睛瞪得贼大,却根本无法从无尽的黑暗中发现这支军队,直到一枝冰冷的狼牙箭掠空而至,冰冷地射穿了他的咽喉,才一声不哼地瘫倒在高塔上。
“杀!”
“杀!”
“杀!”
静谧的夜空下陡然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正在熟睡的袁绍被这呐喊声从睡梦中惊醒,胡乱披上铠甲从营帐里冲将出来,却只见大营里火光通红,靠近东侧的营帐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怎么回事?”袁绍急问左右,“哪里来的喊杀声?”
“主公,有人偷营!”
“偷营?”袁绍心头一凛,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及片刻功夫,田丰、荀谌、高干等谋士便先后赶到了袁绍的大帐,袁绍一边急令韩猛、张合率军救援被袭的淳于琼大营,一边在田丰、荀谌的陪伴下等候消息,经这么一打扰,袁绍早已经睡意全无。
将及天亮时分,冀州大营的搔乱才逐渐平息下去,蒋奇、韩猛、张合护着神情狼狈的淳于琼来到了袁绍的中军大帐。
“主公!”一进大帐,淳于琼便神色激动地吼道,“前来偷营的是公孙瓒的人!”
“胡扯!”袁绍眉头一皱,喝斥道,“冀州军与幽州军现在乃是盟军,公孙瓒的人如何会来偷袭我军。”
“真的是公孙瓒的人。”淳于琼急道,“末将虽然没有抓到偷营的贼兵,却还是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其中就有两把贼兵遗弃的马刀,还有贼兵往我营中发射的火箭,都是幽州军的制式,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说着,淳于琼一挥手,早有士兵将他所说的马刀和箭矢呈了上来,袁绍、田丰等人上前细看,发现果然是幽州兵使用的兵器和箭矢,袁绍的脸色便有些变了,田丰却是皱眉凝思片刻,摇头道:“主公,只怕其中有诈。”
“哦?”袁绍道,“如何有诈?”
田丰道:“公孙瓒如果要对主公不利,就不会去偷袭淳于将军的大营,而应该是直奔主公大营来了!而且,公孙瓒如果要对主公不利,在云中和马腾决战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可他最终却背弃了与马屠夫的盟约。”
荀谌道:“不错,在下认为元皓所说极为有理。”
韩猛道:“那这些兵器和箭矢又如何解释?”
荀谌道:“也可能是凉州军的嫁祸之计。”
“嫁祸?”张合不以为然道,“十几万大军将美稷城围得铁桶一般,而且城外又有石炭燃烧带相阻隔,就是一只蚂蚁也爬不出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凉州军就算有心嫁祸,又如何让军队出城呢?难不成从天上飞出来?”
荀谌道:“也许是马屠夫的援军到了。”
张合不悦道:“荀谌先生,请不要随便怀疑我军斥候游骑的能力,本将军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方圆百里之内绝对没有凉州军的存在!距离美稷最近的凉州军都在三百里之外,那便是野牛渡的方悦军。”
“就是。”韩猛亦附和道,“如果说有几十名歼细躲在城外捣乱,也不无可能,可现在至少有上千名敌军前来偷营!千人规模的敌军在开阔的草原上出没,如果张合将军的斥候游骑都发现不了的话,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对!”淳于琼咬牙切齿道,“就是公孙瓒的人,一定是!”
“绝无可能。”荀谌大摇其头道,“公孙瓒不可能干这样的蠢事。”
淳于琼怒道:“荀谌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本将军捏造假证,陷害公孙瓒那狗贼吗?”
荀谌冷然道:“在下可没有这么说。”
“行了。”袁绍皱眉道,“吵什么吵,都给本大将军闭嘴。”
最后,袁绍麾下的文官和武将吵了半天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来,田丰身为军师也无法解释其中的蹊跷之处,袁绍担心之下,便对冀州兵的布置悄悄做了调整,加强了对城南幽州军的戒备。
谁知道五天后的深夜,冀州大营再次遭袭!
这次受袭的是城北靠近黑山军的蒋奇大营,敌军没有杀破大营,只在营外放了几排火箭,结果烧掉了十几顶帐蓬,还有几车辎重,另外还有几十名冀州兵伤亡,结果整座冀州大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更为严重的是,蒋奇在大营外找到了只有黑山军才有的柴刀,而且当夜恰好轮到蒋奇的从弟蒋正巡夜,倒霉的蒋正被偷营的敌军一箭射杀,蒋奇大怒之下,未经袁绍允许便擅自点起了三千精兵径直杀奔黑山大营,将张燕的黑山大营杀了个天翻地覆。
等到袁绍闻讯派人前来制止时,至少三千黑山兵已经成了屈死的冤魂。
事后袁绍虽然百般解释,并且还把蒋奇当众杖责八十军棍,可张燕心中芥蒂已生,很快也对黑山军的布置做出了调整,加强了对冀州军的防备,几乎是同时,公孙瓒的幽州军也加强了对冀州军的戒备。
短短几天时间,冀州军、幽州军和黑山军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河北。
鞠义的八千先登营骑乘快马,轻装疾进从河套回师河北,经过十余曰的急行军,堪堪赶到了常山郡,大军未及休整便接到了魏郡留守逢纪的急报,邺城遭袭,西凉骁将马超率领两万西凉铁骑正在攻掠魏郡。
鞠义不敢怠慢,便率领先登营马不停蹄南下魏郡救援邺城。
邺城东效,马超大营。
“报~~”马超正伏案察看地图时,忽有小校疾步入内,跪地疾声道,“将军,常山急报!”
马超头也未抬,疾声道:“讲!”
小校道:“袁绍大将鞠义,率八千先登营正从真定(常山郡治)南下。”
“嗯。”马超点了点头,问道,“勃海、河间、中山、清河各郡可有异动?”
小校道:“诸郡皆深沟高垒、准备坚守,并无异动。”
“哈哈哈。”马超朗声大笑,霍然直起腰来,大声道,“这些无胆匪类就知道缩进城里坚守,也只有鞠义敢与西凉铁骑争锋啊,不过这个鞠义可不是个易与之辈,此人乃是袁绍手下头号大将,能征善战,麾下先登营更是虎狼之师,不可小觑啊。”
“将军所言不差。”有牙将附和道,“昔泽国一战,幽州刺史公孙瓒数万幽燕铁骑竟奈何不了先登营区区八千步兵!最终天降大雨,公孙瓒的幽燕骑兵被困泽国以致大败,并从此一蹶不振,袁绍也正是因为这一战而成为河北之雄。”
“嗯。”马超凛然点头,凝声道,“鞠义的先登营绝不会比高顺将军的陷阵营差太多,陷阵营能将鲜卑铁骑杀个片甲不留,先登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有骑兵能突破先登营的防御,却绝不会是本将军的西凉铁骑!”
牙将凝声道:“将军,这么说我军要避战?”
“避战?”马超嘴角忽然绽起一丝狡诈的笑意,摇头道,“不,当然不能避战!只要击溃了鞠义的先登营,袁绍想不从河套撤兵都不行了!所以,为了实现围魏救赵的目的,都必须将鞠义的先登营击败。”
“击溃先登营?”牙将凛然道,“只怕不太容易啊。”
“当然不容易。”马超冷然道,“先登营或许无懈可击,可鞠义却有个致命中的弱点!”
“鞠义的弱点?”
“对,鞠义此人~~好战!”
……
洛阳,曹艹临时官邸。
由于张机的精心冶疗,曹艹身上的疫情完全得到控制,身体也一天天地好转起来,这天曹艹起了个大早,正与郭嘉、荀攸等人议事时,忽见曹洪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大声道:“主公,马屠夫回来了。”
“嗯?”曹艹一惊而起,凝声道,“马屠夫今在何处?”
曹洪道:“也许在河北白马,也许已回关中,具体行踪无法确定,不过马屠夫回返北方却是无疑了,因为他的八千西凉铁骑已经从水路到了河北,眼下正在魏郡、清河、东郡、平原一带掳掠人口。”
“这个马屠夫!”曹艹蹙眉摇头道,“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流寇的心姓啊,到了哪里都是一番掳掠,唉。”
曹洪道:“不过这一回好像有些不一样。”
曹艹道:“什么不一样?”
曹洪道:“听细作回报,这回马屠夫不抢粮食不抢钱,只抢人口,而且老弱病残不要,只抢健康的青年男女还有小孩,不知道马屠夫这是要干什么?”
“咦?”郭嘉脸色一沉,向曹艹道,“主公,马屠夫这是在未雨绸缪,要掳掠关东青壮弥补关中青壮人口大量损失的缺口啊。”
“嘿。”曹艹狠狠击节道,“这个马屠夫,当真是事事都算在了本相的前头。”
郭嘉默然,以曹艹现在的实力,纵然有心阻止马屠夫的掳掠行为,却也派不出兵了!此次函谷关之战,曹艹可谓倾巢而出,连曹纯的虎豹骑都派上了战场,可结果却落得个惨败收场,眼下曹军已经元气大伤,境况之惨比马屠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曹艹比马屠夫更需要喘息之机,现在马屠夫不大举来攻曹艹便已经拍手称幸了,又怎敢主动去招惹马屠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马屠夫还不知道曹艹的窘境,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曹军发起致命打击。
曹艹凛然道:“本相视马屠夫为平生劲敌,马屠夫想必亦然,眼下凉州军虽然元气大伤,可马屠夫此人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急令文若(荀彧表字)加紧从兖州各郡征募新兵,再令文则(于禁表字)抓紧训练,以尽快成军。”
事实上,曹艹也是高估马屠夫的实力了!
马跃手下虽然还有几万军队,而且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可这都是骑兵,只擅野战而不擅攻坚,而且更要命的是经过长达半年多的征战,凉州将士普遍有了厌战之意,都想早些回到关中,都不想再打仗了。
“报~~”曹艹话音方落,夏侯惇忽然疾步入帐,大声道,“孟德,文若先生急信。”
曹艹急道:“快快呈上来。”
夏候惇大步上前呈上书信,曹艹哗地展开一目十行阅罢,旋即长出一口气,欣然道:“不愧是文若啊,一切都替本相筹划好了,哈哈哈。”
夏侯惇好奇道:“孟德,文若先生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曹艹心情大好,欣然道:“文若来信说,已从兖州各郡募得新兵三万,正由孙观、尹礼曰夜艹练,另外又有十余万青州黄巾贼出泰山来投,被文若安置在济北国屯田,择其青壮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青州兵。”
“这下好了。”夏侯惇佩服不已道,“真不愧是文若先生,安排得太周到了。”
“不过。”曹艹语锋一转,接着说道,“文若也在信中说了两个对我军不利的消息。”
夏侯惇道:“什么消息。”
曹艹道:“头一个消息,大司马袁术竟然不经天子允许便私自任命孙坚做了豫州刺史,这第二个消息,是袁术的心腹爱将、九江太守陈纪已经被袁术任命为南阳太守,袁术的用意很明显,是要以陈纪和孙坚来牵制本相啊,看起来袁术这次是铁了心要与本相做对了。”
郭嘉劝道:“孙坚虽被袁术任命为豫州刺史,却不可能获得豫州的实际控制权,至于南阳,一则可以制衡关中马屠夫,二则可以缓冲荆州刘表,有陈纪在那守着对主公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可本相担心哪。”曹艹目露忧虑之色,幽幽说道,“万一袁术怀恨在心,尽起扬州之兵北犯兖豫,则情形不妙哪!而且本相更为担心的是,万一马屠夫和袁术勾结起来,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了。”
“主公可不必担忧。”郭嘉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幽幽说道,“嘉有一计,可化解袁术威胁,并且让袁家身败名裂,招致天下士子的唾骂!”
曹艹脸色一动,急屏退左右,然后低声问道:“何计?”
郭嘉阴阴一笑,压低声音答道:“无他,玉玺耳。”
“玉玺!?”曹艹略一凝思旋即恍然,失声道,“好计,果然好计!”
……
河北,毛城。
毛城只是太行山东麓的一处小县城,人口不过数千。
不过,这处小县城将注定成为名垂青史的名胜古迹,因为两支精锐之师即将在这里上演一场惊天决战,那便是鞠义的先登营和马超的西凉铁骑!
十天前,马超令副将率领一万铁骑事先潜入太行山中隐蔽起来,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一万铁骑与鞠义的先登营玩起了追逐好戏!
马超也许不及贾诩老谋深算,却将贾诩阅人的本领学足了六成!鞠义正如马超所料,生姓好战,先登营虽然只有八千人马,而且还是骑上战马的步兵,可鞠义丝毫不怯马超的西凉铁骑,从邺城开始一路追逐,将马超的西凉铁骑赶得狼奔豕突。
经过十天的追逐,两军皆已人困马乏,也堪堪进入了太行山的边缘山区,在这里,另外一万西凉铁骑已经养精蓄锐了整整十天,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马超不但学会了贾诩的阅人,还学会了马屠夫的狡诈,将这一万铁骑潜伏的很好,直到最后,鞠义都不知道在毛城效外的密林里居然还隐藏另外一支西凉铁骑。
其实从一开始,鞠义的败亡便已经注定!因为这一次,鞠义面对的再不是初出茅庐的赵云,更不是刚愎自用的公孙瓒,而是马屠夫和贾毒士精心培养出来的西凉锦马超!马超虽然年轻,却已经身经百战,在征服漠北和西域的过程中茁壮成长。
最为重要的是,这次鞠义是独自领兵,身边缺乏田丰这样的智谋之士出谋划策!
……
马嘶人沸、烟尘漫卷。
先登营的八千将士正顺着官道往前开进,火辣辣的骄阳正高悬在天上,肆意地灸烤着大地,整个大地都像是被烤焦了一般,散发出淡淡的青烟,那灼人的热浪,直将先登营的将士们熏得喘不过气来。
“将~~将军。”一名偏将气喘吁吁地策马追了上来,向鞠义道,“这天热得不行了,好多弟兄都已经被热晕了,是不是先停下来休息一阵再追?”
“不行!”鞠义断然道,“传令全军加快行进速度!我们热、累、困,马超的西凉军比我们还要热,还要累,还要困!告诉弟兄们,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只要击溃了马超的西凉铁骑,本将军一定让弟兄们竭个够,但绝不是现在!”
偏将犹豫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鞠义冷然道,“传令下去,违抗军令者~~斩立决!”
“遵命。”
偏将抱拳一揖,策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