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筷子又一筷子,杨延康似乎被金鳞鱼给迷住了一般,连着吃了十几口,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好菜,林掌柜,这鱼是好鱼,你们林记客栈的厨子,更是难得的好厨子。我杨延康这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让人无法放下筷子的菜。”杨延康咂嘴赞了起来,全然不顾这话和他堂堂郡台的身份是否不符。
“杨大人这马屁,拍得可有些味道不对。”
一旁,洪万福忍不住开口将杨延康的话给截住。他明白,若是林东喜欢被人奉承,自己明目张胆的讽刺杨延康,很可能让林东心中不悦。但他不得不开口拦下杨延康,要不然,如果林东真喜欢被人奉承,而且奉承的人是堂堂郡台,极有可能被杨延康这个官场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用话给兜晕来。这危害,更大。
杨延康面色一沉,冷声道:“洪老板,是觉得这金鳞鱼,没有本官说的好?”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杨大人不像是在夸林记客栈的酒菜好。”洪万福冷笑道:“更像是在自夸自己清廉如水,没吃过什么好菜。”
“洪大人这话就更不对味道了。”杨延康直直盯着洪万福,淡淡道:“听着,反而像是卑躬屈膝送过礼给本官,被本官拒绝之后心里不痛快。”
“哪里,就陈老板和杨大人的关系。”洪万福意味深长道:“岭南城的地面上,哪轮的上其它赌坊老板送礼,有陈老板就够了。”
“看来,洪老板是不相信本官的公正严明了。”杨延康漫不经心道:“其实,洪老板是误会了。大前天,本官之所以派人把洪福赌坊的管事之一刘风良和洪老板的七夫人给抓了,确实是因为他们二人通歼。这一点,无论是人证物证,都是证据确凿,洪老板不信,可以去大牢问问七夫人,她已经供认不讳。”
洪万福咬牙切齿,强忍着拍案而起的心情,狠声道:“这事,洪某感激杨大人关心洪某的家事,不惜天天派人盯着洪某的所有夫人还来不及了,怎么会觉得杨大人在徇私舞弊?说起来,咱们不久前聊的,有关杨公子仗势欺人,将一个小贩打成重伤,却只是丢了二两银子了事很可能被人告到京城这事,除了杀人灭口之外,洪某还有个建议,不知道杨大人愿不愿意听一听?”
“今天是来拜会林掌柜,面前又是佳肴遍桌,谈那种无中生有的事情有什么意思?”杨延康笑着摇头道。
“可洪某怎么听说,有人拿到了证据?”洪万福紧追不放道。
“不过是捏造的而已,别说告到京城,就算是告到皇宫。”杨延康言之灼灼道:“本官也不担心,诬陷就是诬陷,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会明察秋毫。”
“看来,杨大人很相信令公子的为人?”洪万福笑道。
“犬子虽然不成器,却还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情。”杨延康淡淡道:“无中生有的人,早晚会被揪出来。”
“就怕杨大人有些太相信令公子了,据洪某所知,令公子跟随杨大人一起来岭南城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名声,却奇差无比。”洪万福笑道:“这种事,应该只能算小事而已,光是洪某听说的,就不下六七件了。只不过证据并没有被人拿到,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而已。”
“洪老板多虑了,对于犬子,本官倒有些自信。那些凭空捏造的罪状,只不过是本官连累了犬子而已。身为一方父母官,要想做到公正廉明,难免得罪一些心术不正的商人。”杨延康徐徐摇头。
“真要是这样,洪某倒也可能是多虑了。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一旁,林东悠然看着二人你来我往,一会儿是杨延康占据主动,不断打压洪万福,一会儿是洪万福抓住反击,不断压制杨延康,一会儿又调转过来……由始至终,林东都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模样,自顾研究手中的酒杯。
不远处的陈严天,同样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开口援助杨延康,而是他不敢。他相信,自己一旦开口,林东出手打压毋庸置疑。
陈严天怕一旦被林东给压出了火气,自己会忍不住暴起反击。真要这样,导致林东偏向洪万福,让花家三天两头派人到天来赌坊砸场子,事后又无法弥补的话,这事绝对会成为自己一辈子最大的悔事。
二十几天前,在陈府重重打压了林东一回,已经是陈严天自认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了,他不想出现比这更后悔的事情。尤其是,这更后悔的事情同样来自林东。
上一次在不知道林东背后还有个花家的情况下还情有可原,这次,就不可原谅了。
在洪万福破罐子破摔,不再把杨延康当成什么不可得罪的人物后,二人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终于,杨延康与洪万福的对决慢慢平息下来。无疑,针锋相对这么久,今天拉拢的对象却没事人一般全然没有打算偏向谁的迹象,让二人感觉无趣,再你来我往下去,只是自降身份而已。
此时,伙计前后已经来过五趟,桌上的菜,已然增加到了十几道。
林东因为修炼,平常都是做甩手掌柜,什么琐事杂事都是丢给马春去处理,但对于客栈的酒菜、伙计、竞争对手资料之类的信息,却绝对可以用了如指掌来形容。
这十几道菜,林东可以侃侃而谈,从它的由来一直说到各种材料调料的详细分量。
有这十几道菜,完全不用担心冷场,足够等到另外十四道菜送上来。
等到另外十四道菜送上来,又可以聊上大半个时辰,若是中间掺杂点其它话题,拖一两个时辰毫无问题。要是洪万福和杨延康又斗起来,两三个时辰轻而易举。
至于和解费,林东不着急,着急的是杨延康、陈严天和洪万福,拖得越久,虽然浪费些许修炼的时间,但越容易找到鱼和熊掌兼得的机会。
很快,滔滔不绝的对象,从杨延康和洪万福变成了林东,这两位,转而成为了陪衬。至于陈严天,依旧紧闭嘴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眼观鼻、鼻观心,若非眼皮偶尔跳动一下,如同一座人形雕像。
二十四道菜在林东的介绍与杨延康、洪万福的应和声中依次上来,林记客栈里,除了几个伙计守在包厢外,已然全部回去休息。客栈外,星空万里,已经是深夜。
二十四道菜谈完,林东接着跟杨延康聊起了官场上的事情。眼看事情似乎没完没了,杨延康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聊了一段,趁着林东找话题的时候,杨延康连忙抢先道:“林掌柜,天色也不早了,再不会去,明天恐怕就上不了堂。”
“瞧我,居然忘了郡台大人还要上堂。”林东一拍脑袋,笑着起身道:“既然如此,林东也不好强留,郡台大人有空常来。”
“一定一定!”杨延康站了起来,漫不经心道:“对了,林掌柜,差点把件小事给忘了。”
“小事?什么小事?”林东一副不解的神情道。
“是陈老板的天来赌坊,希望林掌柜能跟花家打个招呼,这事,就这么算了。”杨延康目光朝陈严天扫去。
陈严天从储物灵戒中拿出两个精致的锦盒,上前放到林东的身前。
“这是什么?”林东面露不解。
“是天来赌坊大半个月从赌赛中得到的收益中的一部分,只有二百来万两银子,还望林掌柜不会嫌少。”陈严天连忙解释道。
“咦?”林东一脸诧异道:“陈老板,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谈事的吗?”
陈严天脸色一沉,咬了咬牙,拱手道:“上次的事,是陈某的错,还希望林掌柜能够不计前嫌,原谅陈某有眼无珠。”
“你配吗?”林东冷笑着紧盯陈严天,一出手就是二百万两银子,而且只字不提打压洪福赌坊的事情,更加坚决了他将狂踩陈严天的计划进行到底的决心。林东相信,陈严天来之前想好的第一次出价,应该是一个锦盒百万两银子。浪费几个时辰,让陈严天把心理价位提高一倍,值得。
“林东!”
陈严天双瞳中,猛地燃起熊熊烈焰。双拳紧捏,一副一言不合,就将忍不住一拳把林东给砸得粉碎的神情。
林东随手拿起一个锦盒,敲了敲桌面以后,朝着陈严天的脸上丢了过去。
砰!
锦盒砸中陈严天的脸颊之后,翻滚着落地,盒盖,竟只是松动了少许。
用不着杨延康出声提醒,陈严天顿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软了下来。
之前的态度,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想试探试探,一旦这位林掌柜心生惧意,根本用不着花多大的代价,请几个打手暗地里把他给抓了,然后逼他妥协就成。陈严天没想到的是,这位林掌柜的狠劲,居然可以跟山匪一比高下,全然不受影响,甚至还弄出更大的挑衅。
其实,更令陈严天想不到的是,他真要一拳击出去,林东会为了隐藏实力硬忍下这一拳,事后却保管会让下半辈子,只能用左手拿筷子。
“林掌柜,你这是干什么?陈老板的一番好意,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杨延康笑着将锦盒捡起来,放到另一个锦盒的旁边,出声打着圆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东笑着接过两个锦盒,朝着衣袖内侧的大口袋里塞了进去。两个锦盒塞完,整条右臂,已然变粗了一大截。
见林东将锦盒收下,杨延康松了口气,天来赌坊的危机,算是摆平了,接下来,该是洪福赌坊。
杨延康不动声色瞅了眼泰然处之的洪万福,眉头微蹙,有些弄不清楚他为什么能如此镇定。想不明,杨延康只得暂时先放一放,开口道:“林掌柜,有点私事想跟你谈谈,不知道林掌柜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林东笑着看往洪万福:“我和郡台大人先出去一下,洪老板等林东片刻?”
“郡台大人,能不能先等我片刻?”
嘴上说得客气,洪万福的动作却没有客气,不等杨延康点头,便从储物灵戒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瞧了眼杨延康和陈严天,洪万福笑了笑,右掌一开,又是一个锦盒拿了出来。
两个锦盒,比起陈严天拿出来的锦盒,明显要大了一圈。
“林掌柜,和陈老板一样,里面是赌赛利润中的一部分,只有四百万两而已,希望林掌柜不要嫌弃。”洪万福拱手道。
“哪里哪里!”林东很不客气的将一手一个,将两个锦盒给抓在手中。
陈严天和杨延康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赌坊的利润确实是所有行业中最高的,而天来赌坊,而今也的确压过洪福赌坊一头,成为岭南城头号大赌坊。但天来赌坊的根基,却远远不如洪福赌坊。拼银子,绝对是拼不过的。
陈严天相信,洪万福食指上的储物灵戒里,这种锦盒,绝对不下十几个。原因在于,他自己手上的储物灵戒里,同样也有十几个锦盒。
就算自己身上带的银票比洪万福多,陈严天也不想做这种冤大头。天来赌坊不是洪福赌坊,就算花家同样放过洪福赌坊,天来赌坊照样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将洪福赌坊给击垮。
偏偏,洪福赌坊却有不得不咬牙死撑的理由,现而今,这几乎已经是洪福赌坊唯一力挽狂澜的机会了。对洪福赌坊来说,只要能把天来赌坊给弄垮,二十多年的家底掏空或许不划算,但掏出小半家当,一二千万两银子,完全值得。
赌坊的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可以说,赌坊的利润虽然高,但风险同样也是所有行业中最高的。真要花上千万两银子只是拼出个平安,别说拿不出,拿得出,陈严天也绝对不会拿出来。他宁愿去别的郡城发展,只要找个最大赌坊和郡台关系不算太密切,而郡台又和杨延康相熟的郡城,虽说不如在岭南城便利,却总比一口气先送出去三五年的利润好。而且,这利润还必须在岭南城没有太大竞争对手的前提下才能做到。
这也就意味着,若林东真以银子为先的话,天来赌坊必倒无疑。
陈严天再一次为上次得罪林东,悔得肠子如被卷在一起不断拧紧般难受。若早知道林东会有这种靠山,而且姓格如此强硬,打死他也不会为了独吞赌赛的所有利润,而对林东拼命打压。
可这种事,谁有猜得到。无论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商人会和大家族拉上极强的关系,再或者是一个逐利的商人,会为了出一口气不惜和所有赌坊结仇。
“林掌柜,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有些私事想和林掌柜谈谈。”如杨延康二人所料,洪万福趁机先发制人。
“郡台大人有私事找我聊,洪老板也有私事找我聊,我看……”林东忽然笑道:“不如索姓就在这里聊怎么样?”
三人嘴角抽搐,这是明目张胆让双方死掐,然后坐收渔人之利,林掌柜,够狠的。
洪万福一咬牙,四百万两银子,虽然比预计中第一次拿出来的价码要高出一倍,但比来时定下的底线却要少许多,只要能达到目的,林掌柜既然想要,不如顺他的愿。
“行,林掌柜……”洪万福储物灵戒中再度拿出一个锦盒,目光在杨延康和陈严天的脸上扫了一下,将其放在桌上:“陈老板那份,我替他出了。”
杨延康二人无计可施,只能紧紧盯着林东,心中忐忑不安,陈严天更是顷刻间汗如雨下,唯恐林东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在三人屏住呼吸,目光紧张中,林东无奈一笑:“洪老板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
呼……杨延康二人如同虚脱般吐了口气。
洪万福则是心中一紧,没有任何犹豫,再度拿出一个锦盒,放在了桌子上。
林东笑着摇头,将两个锦盒全部推了回去。
“这两个锦盒,洪老板先拿回去,另外两个,以及陈老板送的两个,我还没想好是该退谁的回去。天色也不晚了,这样,另外四个锦盒我暂时收下,明天再给二位一个答复,你们看怎么样?”林东徐徐道。
“林掌柜……”
洪万福的右掌上,再度多出一个锦盒,却被林东直接给摇头拒绝了。
目光在似喜似忧的杨延康与陈严天脸上扫了几遍,最终定格在了杨延康的脸上,林东开口道:“郡台大人,您觉得我这提议怎么样?”
杨延康心中略一盘算,在陈严天就要说话时,毅然道:“就依林掌柜。”
“洪老板,你呢?”林东将手上两个洪万福送的锦盒给放在了桌面上,看起来,有些像拿太久歇歇手,但以洪万福三人的能力,自然可以看出其中有着威胁的意思。
“依林掌柜!”洪万福目中血丝萦绕,心中极度挣扎,想今天就拿银票做个了断,却又不敢惹怒林东。
林东拿起洪万福后拿出来的两个锦盒,将其塞回给洪万福之后,做请势道:“既然如此,郡台大人、洪老板,请!”
三人弄不清林东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不得不挤出点笑容,在林东热情洋溢的客气话下,下楼来到大堂,等开门之后,再被送上停在门外随时待命的马车上。
目送两辆马车朝着不同方向隐入夜色当中,林东脸上的笑容,比起之前自然了许多。
在杨延康三人等着自己作决定时,林东总算想到了鱼和熊掌兼得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