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的意识里,冷热交替。
脑海一阵模糊,一会儿感觉和风日丽般的清爽,一会儿又看到无数血色向她涌来,是无尽的鲜血,脑海里想像出一个巴掌大的婴孩从母体里流出来,全身布满了可怕的虫子,婴孩的身子已腐烂扭曲柄——尖叫,双手胡乱在空中飞舞。一个冰冷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耳边一个轻柔焦急的声音响起:“怜儿,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不要怕——”
这个声音有着奇异的魅力,如混沌中开劈出的一抹清亮,带着神奇的力量,安抚了内心的惊恐与痛苦。
她安静下来,紧紧抓着这双能让她安心的手,阖着眼,感受着冰冷的泪水在脸颊淌过,她的孩子,会是那样痛苦无比地离开么?
“怜儿,怜儿?”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她无意识地低喊,那个宫女的一番话击中她心底最惊惧的事实。
以怀孕来解开毒盅,盅虫就转移到胎儿身上。她早已猜到了,可却像只鸵鸟一样装着不知,可是,她可怜的孩子——她一直不愿提及的软肋,却被活生生提及,再一次血淋淋地撕裂他的心。
“哐啷!”杯盘着地的声音。
“流音,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违背朕的命令。”是东离淳的声音。
“皇上绕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个声音是那么的颤抖,好像牙齿都在打架似的,怎么,东离淳又在胡乱发脾气了?
他这个脾气真的不好。
她松开紧阖的眼,看到一脸铁青的东离淳正坐在榻前,正满脸狰狞地瞪着跪在榻前的流音。
流音头磕在地上,头皮被磕破,露出殷殷血红,脸上全是恐惧留下的泪水,淌在青秀的脸上,是那么的无助惊惧。
“皇上,奴婢知罪,请皇上责罚,奴婢让娘娘受到惊吓,死不足惜。只是奴婢肯求皇上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服侍娘娘——”
“你以为朕还会给你机会么?”东离淳声音阴冷刺耳,转头,看到已睁开眼的楚怜儿,愣住,随即一脸惊喜地道:“怜儿,你醒了?”
楚怜儿眨着眼,摸着他的脸,道:“你的脸色好难看,我不喜欢。”
他愣住:“怜儿——”
她升出手来,抚着他的脸,埋怨着:“怎么搞的,御膳房请的都是些庸才么?你没吃饭还是吃不下,怎么越来越瘦,真难看。”
东离淳盯着她,一瞬不瞬的:“怜儿,你——”他细细盯着她的面孔,声音紧张。
她轻扯唇角,想给她灿烂的笑容,可泪水却先一步流出,东离淳慌了,忙用绣帕试着她的泪水,“怜儿,别哭,你的身子弱,哭不得的。”
“还不是你害的。”她扯过绣帕,拭着泪水,“放任乱爵舌根的人在宫中惹我生气,你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再度一愣,忙说:“好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马下派人把那些乱爵舌根的贱人统统拉出去折首示众,以消怜儿心头之恨。”他转头,厉喝一声:“来人!”
从外边奔进数名禁卫军,单膝跪地:“皇上有何吩咐。”
东离淳声音冰冷,脸上煞气重重,“皇后小月那天,进出过清音殿的奴才统统都给朕捉来,朕要一个个地审问,看是谁泄露了消息,乱造谣言。”
“奴才遵旨!”
侍卫下去后,东离淳又转头,轻声哄道:“怜儿放心,我一定揪出那个乱爵舌根的奴才。”
楚怜儿点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流音,道:“不关流音的事,让她起来吧。”
流音身子瑟缩着,听到她的话,赶紧又磕着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东离淳冷哼一声拂着袖子:“够了,给我滚出去。”
看着流音连滚带爬地出去后,楚怜儿很是自责,埋怨他:“不关流音的事,是我坚决要出去走走的。”
东离淳细细看着她,美丽的眸子事实着疑惑与惶然,看的楚怜儿不解,她问:“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紧紧拥着她,“怜儿,对不起。”
她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抖与无助,鼻间一酸,伸手紧紧抱着他,泪水也跟着滑了出来:“东离淳,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盅毒解除了,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威胁了,可是,以无辜的孩子为代价换取,恢复记忆后,那历历在目的往事压着她难受。
心口仿佛被撕开了一个血洞,痛的无法呼吸。
“如果记忆是这么的残酷,盅毒一定要以孩子来解除,我情愿不要孩子。”他们是敌人,生死仇恨的那种敌人,可怎么偏偏又相爱了。
他身上仍是一袭雪白锦袍,天气变化很快,转眼已窗上薄薄的棉袄了。可他身上却穿着单薄的轻袍,更是衬的身子单薄如纸。
她捏着他的手臂,再捏了捏前脸,道:“这么瘦,为什么会变的这么瘦呢?你心里也不好受,对吧?”
“怜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低头,轻轻地搂着她,身子轻颤。
她低笑,泪水却如断线般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滴落。“不,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当初她不四处打压他,他也不会被逼到恨她,直至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他以前是如此的恨她,可要爱上仇人,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他是那么的骄傲,居然会爱上声名狼藉的她,真是难为他了。他为了立她为后,不知受到朝臣多大的责难,可他却一个字也没向她提及。
她怀了孕,他明知孩子是不可能会生下来,他也清楚地知道孩子会在体内替她承受盅毒的痛楚,他是孩子的父亲,心里肯定如刀割吧,可他还在她面前强颜欢笑,问世间,还会有比这种更难以承受的痛苦吗?
原以为经历了大风大浪后,他得到了江山,她也有了身孕,一切都向美好的明天迈进,可盅毒恰好在这时解开了,记忆的真相,孩子的失去,一个个残酷而痛苦的事件接踵而来,把她逼到疯狂的边缘,所有的回忆都在脑海闪过,血腥的、疯狂的、痛苦的、残酷的——一件件,一桩村,当真要把她逼疯。
可是,东离淳受到的伤害不比她少。
现在也说不出谁伤害谁,她已累的心力憔悴,再也无力去计较谁受的伤害多些,记忆里曾被肮脏乞丐**,她曾痛苦了一阵子,可她一向是想得开的人,想想以前他们还是仇人身份,他这样做也不为过,也就想开了。
孩子没了,她很伤心,但因为孩子把盅毒解开了,再也不受盅毒的折磨了,也是好事一件,可是,当鸵鸟终于抬头,这才痛苦地发现他们的孩子曾受到多大的罪啊——想来,她又开始恨他了。恨他如果不向她下盅毒,就不会现在的种种事情发生了。
可是,当看到东离淳越发清瘦的身子,她又更加心痛,比得知真相,得知孩子曾凄惨地死去更来的心痛。
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苦不比她少。
她可以用哭泣来逃避一切痛苦,可他不能。他不但不能,还要陪着她,安慰她,还要强行支撑着身子上朝议事,还要处理着天下大事,还要分神照顾她——这样的她,怎么让她恨得起来?
对他,只有满满的心痛。
因为,他们之间,从在南凌城墙的解马树下,就已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了,再大的痛苦,再多的纷争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东离淳的狠辣,绝大部分都是拜她所赐,他把一切的狠辣手断都使在她身上,这是她的报应。她不会怨他,穿越而来的她,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坐上了太子妃的宝座,可是,想要坐稳何其艰难,二皇子才华超绝,三皇子有皇后的蔽护,在朝中力量雄厚,四皇子母妃深受宠爱,在朝中也有相当的势力。可太子,那么的懦弱,那么的无能,她恨铁不成钢,见多了帝王争霸的残酷,她知道,太子一旦失势,她也会跟着糟秧,所以,她只能力拼一搏。
她设计陷害,力量本就薄弱的东离淳首先是被对付的对像。她施计隐害他,成功地让他被贬去南凌,作了一名低等的士兵,与凶猛的鞑靼作战,他屡立战功,杀敌无数,每一场残酷的战役里都留了性命回来,她又心慌了,又暗中派了死士趁他与敌人交战时,在背后放冷箭,原以为他尚数刀,被丢弃在荒芜人烟的战场上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他命硬,居然活回来了。
当在太子生辰的宴席上,她看到瘦了一大圈的他,只剩下一双异常晶亮的大眼看着她时,她的心蓦地颤动,说不出的惊恐,恐惧使她再度施了一条毒计,随便安了个理由,让皇帝把他送往华国做质子。
当时,他十九岁。原以为举目无亲的他去了华国肯定是有去无回,却不料,两年后,他却带着一身的锐气归来,并还立了赫赫大功,华国同意与东离国签下边关贸易合约。
在皇帝亲自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她与她对座,看到他眼里的冰冷与隐隐的杀意时,她感觉到死亡是离自己多么的近。
人在临死前会被激发出最大的潜能,她再度疯狂整他,举凡投毒,暗杀,嫁祸——全都使遍,可惜,幸运之神不再眷顾她,很快,她被反噬。
太子被诛,她也被赐死,怨不得谁,也只能怨自己没有眼光,错把垃圾股当成绩优股。更是错把猛虎看成病猫。
可是,在明知自己即将要死的时候,她又不甘,谁不想活下来,她也一样,她再阴狠再毒辣,坏事做绝也想活着,于是,她利用宋休,成功地让他留下她一条命。可她没料到,他虽然留下她,却天天折磨她,等把她折磨够了后,才给她下了盅毒,使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然后,她开始了为期三年的还债之旅。
算算日子,确实,从她在皇子府里醒来后,一直到现在,已有三年时间了。
时间过的还真快,转眼间,她与东离淳已纠缠了三年。这三年来,他们有欺骗,有利用,有背叛,可是,最多的还是甜蜜。
在南凌,无数次的肢体交缠,她爱上了他,在城墙上的解马树下,她与他的竭力相拥,直到今天,她仍是心难平静。
在西凌,她与他之间的小心翼翼,再到后来的甜蜜异常——都是她脑海里最珍贵的回忆
与他一并出谋策划,一同克敌制胜,一并制订对付邪教,一路打进京城,再问鼎江山,坐在高高的龙座上,与他一并附视众生,与他对视,相视一笑,他们十指相扣,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喜悦与激动。
当时,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如春水,
如此甜蜜的相处时光,却被记忆恢复的现实真相所击溃,想来还真不甘。
被他搂的有好一会,身子有些僵硬,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却被他紧紧搂住,她心里一颤,
仅着中衣的她被按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背,感受到薄薄衣料下,他瘦削尽是骨头的身子,硌着自己好痛。心里的冷硬渐渐融化。
“东离淳,我们的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否再怀上?”她问。
他的身子再度一颤,他飞快地放开她,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平静的脸,细长的眸子尽是狂喜与小心翼翼的狂喜。
“怜儿——”他哑声叫道。
她朝他微微一笑,眼底有湿意,“快告诉我,我以后还能否怀上你的孩子?”
他看着她,狠狠地点头,有些语无论次,“能,御医说只要好好调养,一定能的——”
她笑,身子偎过他,看着他张大了的嘴,轻轻一笑,主动吻上他的唇。
“怜儿——”他动也不敢动,只能睁着乌黑如黑珍珠般的眸子盯着她,长长的睫毛轻颤,如蝴蝶般扑闪着。
她看着他,他那长长的睫毛下,有着一双比珍珠还灿亮的眸子,这双眸子非常漂亮,如此阴狠的人,却有着一双比天空还诱彻的眸子。
“你在怕什么?怕我会离开你?”她盯进他的眸子,他眸光微闪,有许多的情绪在这双黑黑瞳孔里闪过。
她轻笑:“东离淳,你还要我吗?”
他半晌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点头。
她轻笑,再度吻上他的唇:“这就对了,既然你还想要我,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他的身子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冲他笑,笑容妩媚,如破云而出的阳光,晶莹四射,灿亮的让人移不开眼,“我决定了,既然我们今生注定被爱恨情仇纠缠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一直纠缠吧,至死方休!”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喉间一阵异响。
良久,他才道:“好!至死方休!”
他低头吻她,辗转吸吮,轻柔似呵护着无上珍宝,她回吻他,低低浅浅的吻,让原本绝望的情意重新焕发万丈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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