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东离淳慌了,忙用衣袖替她拭了泪水,“对不起——”
本想不哭,可泪水却止不住,汹涌而出,惹的东离淳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怜儿,别哭了好吗?都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尽管冲着我来,千万别哭伤了身子——你才刚小月,御医说,哭泣对身体不好。”
好不容易止住哭,楚怜儿吸了吸鼻子,浓浓的鼻音,极不舒服,她赌气地用他尊贵的纹金丝绣的繁复精致团龙的袍袖拭着鼻涕。
东离淳任由她的动作,等她拭了鼻涕后,才轻轻替她掖好被单。双眸望着她,愧疚,黯淡,就像等着被人判刑的犯人,可怜巴巴的。
他这副可怜巴巴地神情让楚怜儿心里好过了些,她望着他,声音平静:“我肚子好饿。”
东离淳愣了下,原本黯淡无比的眸子一下子增添了无数光彩,仿佛正待等死的死刑犯获得了特赦令般,好半晌才发出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叫人给你弄吃的来。”他起身,飞快地来到门口,吩咐下去后,又折了进来,坐到榻前握着她的手,细细揉捏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深幽的眸子看着她,丝丝绕绕的,带着些许期翼,又带着恐惶,复杂地交织成一片黯淡无光的细网,密密实实砸在楚怜儿心头。
这个男人——她无力地闭上眼,心头乱糟糟的。
一会儿,外头已响来脚步声,是宫人准备好了腾食,楚怜儿刚小月,身体极虎虚弱,被扶起靠坐在床沿,由东离淳亲自喂食。
楚怜儿没有拒绝,习惯了他的温柔,对他再多的恨依然改变不了他对她的好,就算知道他以前曾对自己做过那么多的残忍的事,她依然恨不起来。
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吧,她嚣张跋扈,害人无数,最终却栽在他手里。这就是她的报应吧。
肚子很饿,吃了整整一碗猪蹄炖红枣粥,东离淳把空碗递给身旁的宫人,挥退下去,这才又抚着她躺好,“怜儿,先睡一觉,补充体力,可好?”
她看着他,轻轻摇头,她问:“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又要留下我的命?”
他沉默半晌,道:“因为你确实很有智慧。”
她盯着他,“是宋休告诉你的吧?”在东离淳领兵来对付她之前,她与宋休谈了些话,那时的宋休还是太子府的侍卫统领,一个表面忠于她,暗地里却是东离淳派在自己身边的卧底。
他点头。
她轻笑:“你知道吗?我是故意与宋休说那翻话的。”明知自己必死,她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东离淳要杀她,她知道求绕逃跑已无可能,于是就想了个办法。她知道东离国当时的处镜,军事力量的薄弱,边关华国时常侵扰,鞑靼的虎视眈眈,东离国长年米粮的短缺,都是东离国最大的硬伤,
而要解决这三大难题,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没有人想到而已。
而她想到了,于是,借着宋休的口,让他转告东离淳。当然,这是个非常冒险的法子。
如果宋休没有转告东离淳,那么她也必死无疑。
但是,她赌对了。她临死前的一翻“仗义执言”打动了宋休,让他如实转告了东离淳。东离淳也极欲对付野心勃勃的华国,鞑靼常年的袭扰更令东离国雪上添霜,更不必说粮食的常年短缺,这三个大难题,只要有一个能解决,都值得东离淳留下她的性命。
尽管他痛恨她,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东离淳看着她,轻轻地说:“其实,当时我就知道这是你的求生计谋。”
她不讶异,那么聪明的他,又怎会看不出她那点伎俩呢?只是,他现在才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虽然你准备留下我一条命,但对我的恨仍然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对吧?”
他沉默,紧紧握着她的手,涩涩地道:“对不起。”
她微笑:“这怎能怪你呢?就算我肚子有些墨水,但也不能改变你对我的仇恨。”所以,后来他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换作是她,她也会如此做。
“怜儿——”东离淳惶然抬头,目光愧疚,惊恐。
她轻笑:“东离淳,你不必愧疚的,真的——一切都是我的罪有应得。”他把她关进地牢里,天天折磨她,她忍受不住所以咬舌自尽,可惜,仍是没有死成。被他下了药,全身没有任何力气,除了喉咙里能发出点声音外,四肢无力,连咬舌头的力气都没有。他把她五花大绑在十字架上,对她侮辱一翻,然后,他强逼她吞下一盅毒,盅毒侵入体内,啃咬着她疼痛难忍,最后,她求他放过她。
再然后,她也只能眼睁睁地被三个全身脏兮兮如粪坑里爬出的乞丐**——
而他,就站在一旁,欣赏着她的无助与绝望。
他是该这样对待敌人的,她曾经也害的他数次丢了性命,这点侮辱又算什么?再说了,他的阴狠手段,也是被她逼出来的。
伸出手,抚摸他英俊的脸颊,这是一张多么俏俏的脸啊,宜男宜女的长相,当初的他,是多么的风华绝代,令无数官家千金痴迷。
“如果不是我的步步进逼,或许你也不会变的那么阴狠。”她感叹,她一直知道他并没有野心,对皇位毫不在意,他只想做个有作为的王爷,如此而已。
可惜,那时被利欲冲昏了头的她生怕才华横溢深得帝宠的他抢去太子的风头,所以竭力置他于死地,把他逼急了,这才被反噬。
东离淳望着她,细长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看不出眼底的思绪。
她又问:“你曾经说过,等盅毒生效后,我就会失去以往的记忆,然后,我会爱上你,死心踏地的样子,然后你再狠狠甩掉我,再替我解开盅毒,再把我卖入教司坊,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东离淳,现在,你还要如此做吗?”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无波无绪的井水,“是的,以前我确实有这种想法。”
她望着他,神色不变,“那现在呢?”她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进他的灵魂,“现在,我想起了以前的事,而且,我也深深地爱上了你,你的目的达成了,想要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她爱上你,然后再狠狠甩掉她。”就像把你送上天堂享受惯了舒适而甜蜜的生活后,忽然又把你丢入地狱,受尽炼狱的滋味。这才是给敌人最好的报复。
她望着他,“东离淳,你是否会依当初的誓言,把我扔出皇宫,或是丢进青楼?”
他轻轻拍她的手,摇头:“怜儿,我怎会把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丢进那种地方呢?我爱你都来不及。”
她打断他:“可是,我是你的敌人——并且,我的身子好脏,真的好脏——”记快中那些乞丐们恶心又肮脏的手掌,散发浓臭的头发,令人呕吐的气味,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逼的她把刚才吃进的食物统统吐了出来,也吐了他一身。
他慌忙唤人进来,换过被弄脏的床单,春红拿来洗漱瓷杯,硬要我漱口,我看着他,他冲我微微一笑,目光有种凄迷。我看着他的衣服,胸前全是我留下的呕吐物,还冒着酸味。
他冲我微微一笑,脱下身上龙袍,丢给宫人,只着白色里衣,宫人赶紧拿了件白色袍子给他换上。
我看着他的白袍,并无多余的式样,只在领口与袖口及袍据处用纹金钱绣墨黑竹叶,衬的他风彩照人,玉面珠唇,气宇轩昂,这男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那么的好看。
“怜儿,现在好点没?”他走近床榻,坐在重新换过的金丝线绣祥云图案的织金蓝白相间床垫上。
她闭了闭眼,努力抛开脑海里恶心肮脏的画面,好半晌,她才睁睛,望进他乌黑瞳孔,道:“现在我终于记起,有个老大夫对我说过,我的盅毒是天下间最霸道最凶猛的毒盅,养这个盅也非常非常的难,你是怎么养活的?”
他望着她,垂下眸子,轻轻地说:“这个确实很难养。”
她笑:“如此看来,虽然你留下我一条命,但并不想让我太好过,对吧?”她望着他,他没说话,长长的睫毛闪啊闪的,非常好看,如美丽的蝴蝶。
“或者,你并没想过要留我活命吧。”那个老大夫曾对她说过,这种盅毒很霸道,也很难解,唯珠办法就是怀了施盅人的孩子,方能解开。只是,以施盅人对她切骨的恨意,又怎能让她怀有他的孩子呢?
东离淳抬眸,看进她的眸子,道:“是的,当初种盅时,我就已想到了结果。”
“可惜,我还活着,并且还解了盅毒。”她笑,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虽然没有撕衣裂肺的痛楚,但双腿间仍是有火辣辣的痛。泪水溢出眼眶,她迷蒙地望着他,“用无辜的孩子来解盅毒,东离淳,你是否很难过?”那是活生生的小生命啊,却被无辜牺牲了,她再毒再狠,也会舍不得。虎毒不食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让孩子来承受这种罪,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相是如此的残酷,如果是用孩子的生命才能解除盅毒,我宁愿让它永远留在体内。”她哭喊,双手捶打着他,她的心好痛,一条活生生的孩子没了,虽然解开了盅毒,可留给她的不是喜悦,而是无尽的痛楚。
“你为什么不阻止,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吧?所以,你才会用害怕,才会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你一直知道,这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你还知道他会在肚子里承受着非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楚——你怎能如此狠心——”身子虚弱,,捶打改成掐,直至无力。
东离淳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对不起,怜儿,我已经没有办法了。盅毒的潜伏期是三年,只要三年一过,它就会疯长,并且不再受我的控制,我不能失去你。”
“所以,你就用无辜的孩子来承受?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他低头,眸光黯然:“与其失去你,我情愿失去骨肉。”
她怔住,心里蓦地发酸,别开头,不知该如何说。
他不让她抽出手,紧紧地握着,放在唇边用力亲吻,“大概是报应吧,当初我只想等利用完你,再让你盅毒发作死去的。可没料到,我会爱上你。失去咱们的孩子,大概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惩罚我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害你。”
她摇头:“不,应该是在惩罚我。如果不是我主动挑起权力的纷争,你不会变的那么冷酷。”她望着他:“你身上的伤痕,是我造成的吗?”忽然忆起,她曾经恶毒地设计陷害他,害他被皇帝愤然发配南凌,作一名低下士兵,冲在前线上战场与凶猛的鞑靼作战。她知道他的武艺高强,就在军中安排了死士,在他上战场时,趁机杀掉他。只要他死在战场上,就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可惜,他命大,当死士们回来向她凛告他尚数刀,倒在荒山野地里,决对活不过来时,三个月过后,他出现了,瘦成皮包骨头的他,依然背脊依然笔直,双眸依然灿峦,只是看她的眼神如毒蛇般,让她周身泛起刺骨的寒意。从那时起,她更是疯狂地整他,举凡暗杀,下毒,陷害,种种阴毒的法子都使遍了。
就算心中曾有后悔,但她不能停下,因为,她已无退路。
最终,她被反噬。然后,就是命运的倒写,他高高在上,她卑微低下。
可惜,在明知他必会处死她时,却又想着反败为胜,于是自作聪明地利用宋休,得到了生还的机会,却让自己落得更加凄惨的下场。
“东离淳,你报复我的目的已达到,现在,你要怎么处置我?”她望着他,目光平静。
失去了一切势力,更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心,再被深爱的男人置之死地,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已是人世间最残酷的报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