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爱子,赵云喜上眉梢,笑对抱着麒哥儿出来的翠柳道:“放他下来自己走。”
说完,对着麒哥儿伸手,笑道:“麒哥儿,过来,到这边来。”
麒哥儿被翠柳放下来后,立时像往常一样迈着小腿往赵云跟前走,饶是他尚未周岁便已开始学步,但是途中噗嗤一声,不小心坐倒在地,半日没有站起来,顿时泪汪汪地看着赵云。幸而因带着这么一个孩子,京城家中和船舱中都不曾摆设极多家具,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子,故而麒哥儿跌倒,只是不满没人来抱他,并未感到疼痛。
柳湘莲一干男客见状,哈哈大笑。
翠柳正欲抱起麒哥儿,却被赵云抢先起身过来,扶着麒哥儿站起,并没有抱他,他和雪雁认为儿子总要摔打才结实,眼下只是跌倒而已,并无大碍。
麒哥儿揪着赵云的袍子,见赵云不抱他,眼睛一眨,嚎啕大哭起来。
里面众人听到哭声,雪雁犹未如何,黛玉先心疼起来,忙打发婆子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雪雁忙劝住了,道:“麒哥儿哪一日不哭个三五回,小孩子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跌倒了哭,吃不到东西哭,奶奶只管放心罢,满船上就他这么一个孩子,谁还欺负了他不成。”
黛玉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么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心疼儿子。”
雪雁笑道:“我哪里不心疼他,都疼他得很,我当宝贝似的看着,只是这小孩子没有不哭的,等大些就好了。说起这个,出京前我带他去干爹干娘家里,只抱了欣荣姐姐家的大哥儿一回,他便哭得震天响,非得抱着他才不哭了。”
麒哥儿不仅护食,还不许她对别人家的孩子亲热。
黛玉听得莞尔不已,又听外面麒哥儿哭声渐止,方略略放下心来,道:“也不知道麒哥儿今日能抓什么东西。”
雪雁却道:“咱们都是寻常人,孩子也寻常,不是什么文曲星武曲星下凡,非得去抓四书五经刀枪剑戟,纵然抓到了这些寓意好的东西,若不好好教养,日后操心的时候好多着呢,也没见京城里那些抓周时抓了这些东西的人个个出息。”
世人总喜欢寓意吉祥,大户人家不乏吩咐奶妈丫头在孩子抓周之前拿东西教他,但是雪雁并未如此做,也觉得那样没有意思,难道麒哥儿抓了锄头就真的去种地不成?
黛玉点头笑道:“这话说得极是。”
外面早已设了大案,摆着各样东西,文有笔墨纸砚,武有刀枪剑戟,道有儒释道三教的经书,另外印章算盘钱币账册脂粉钗环玩器,一应俱全。并不是雪雁所说脂粉钗环鲜艳,她虽在荣国府多年,却并未见过别人抓周,故此如此认为,其实抓周物品皆是一样的颜色,以免孩子看到鲜艳颜色的东西便抓,若是如此的话,想来宝玉抓脂粉钗环乃因香气所致。
赵云抱起麒哥儿,将其放在案上,众人都围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麒哥儿,柳湘莲开口道:“麒哥儿,快抓个号东西,好有个好兆头。”
麒哥儿眨巴着眼睛,他不过一岁,别指望他听得懂柳湘莲的话。
赵云笑道:“抓到什么是什么,何必执着于此。”
麒哥儿摇摇晃晃地迈步,在众人的催促下抓起诗经,众人见了,顿时一喜,赵云脸上也觉得有些光彩,他和雪雁虽未教过麒哥儿,但是因为在船上闲来无事,夫妻二人常在一处看书,想来麒哥儿已是司空见惯,故抓了诗经。
偏在这时,麒哥儿却将诗经放了下来,抓起一块点心,便往嘴里塞,虽是抓周所需之物,但也是今日厨娘才做的点心,小小的一块,小孩子也能吃。
看着麒哥儿拿着点心磨牙,嘴角满是碎屑,柳湘莲先是扑哧一笑,随即众人都笑了。
麒哥儿坐倒在案,一双眼睛满是不解。
赵云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命翠柳抱他进去,并告诉雪雁。
闻听麒哥儿弃书而择糕,雪雁忍俊不禁地道:“他自小就贪吃,若不是看着管着,必得吃得肚皮溜圆,难道竟应了这个?”
黛玉笑道:“能吃是福,吃得多才长得壮实。”
想着麒哥儿胖乎乎藕节似的胳膊腿,雪雁笑道:“的确是个小胖子。”
说完,雪雁回头问小兰道:“长寿面可曾备下了?”
小兰笑道:“都齐备了,只等着奶奶吩咐开席。”
雪雁向众人笑道:“因咱们在船上,终究不比在府邸里,席面略简陋些,还请各位担待。”
众人都笑道:“你说这些话就显得生分了,难道咱们还因为这个觉得你们怠慢了不成?前儿在渡口,你们也算用心采买了,咱们今儿个是来吃麒哥儿的面。”
当下上了席,里面女眷,外面男客。
麒哥儿坐在雪雁怀里,嗅着饭菜香气,麒哥儿一个劲地往桌面上伸手,意欲抓取,雪雁轻轻拍打了一下,笑道:“怪道别的东西不抓,但抓了一块点心。”说完,让翠柳端一碗熬得香浓的肉汤过来,自己一口一口地喂他。
麒哥儿喝到肉汤,果然眉开眼笑,不再闹腾了。
黛玉问道:“麒哥儿能喝肉汤了?前儿在我那里,我不敢给他喝,怕不消化。”
雪雁听了忙笑道:“不止肉汤能喝,还爱喝肉粥,昨儿一小碗的野鸭子肉粥他吃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我拦着,还想吃呢!”
黛玉笑道:“既这么着,明儿在我那里,也叫人熬一点子肉粥给他吃。”
雪雁低头拿着手帕子擦了擦麒哥儿嘴角的汤渍,笑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个个儿都疼你,出京一趟,行李竟比我的还多。奶奶不知道,我大哥哥将麒哥儿三五岁前能顽能用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不止衣裳,还有许多绸缎,又有几箱子笔墨纸砚。”
他们离京,于连生最舍不得反而是麒哥儿,单是给麒哥儿的东西便装了十几箱子,分别时,麒哥儿也泪汪汪地回头看他,在船上几日不见于连生,也吵闹着要找,只是年纪小忘性大,十来日后便不记得于连生了。
赵云常笑说,不知道的当他们两个是亲甥舅呢。
宴毕,众人坐着说话,雪雁让了一回,说送麒哥儿进里间歇息,麒哥儿吃饱喝足以后,早已睡了,黛玉亦被鸳鸯拉进了里间,雪雁与她把脉。
黛玉见麒哥儿在摇车里睡得正香,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也学把脉了?”
雪雁道:“跟我们大爷学了一点子皮毛,若说本事,到底没有几分,把些粗浅的脉象还使得,针灸也只懂穴道的位置,并不会针灸,不过比从前只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略长进些。”
黛玉听她说是赵云所授,脸上登时一红,没有说话。
雪雁也静下心来,细细按着脉息,只觉得若隐若现,并不十分确定,道:“像是滑脉,只是又觉得浅了些,还是请随行的大夫给姑娘诊脉罢。”
黛玉点点头,出来后,可巧船只泊岸,众人便散了,各自归船。
雪雁忙命人将蒸好的岁糕回送众人,送黛玉上了抬进来的软轿,然后命人跟赵云说一声,打发大夫过去。
黛玉回到船上,闻听大夫来了,忙命快请。
鸳鸯等人放下帐子,自己带着丫头们回避,只留四个嬷嬷在跟前服侍。
大夫把了片刻,便起身笑道:“回夫人,此乃滑脉,只是日子浅,不大显,还没满两个月,此次远行,须得多加留心保养。”
王嬷嬷忙道:“竟是开一张单子出来,但凡该避讳之物都列上。”
大夫笑着应是,不但开了单子,还加以说明,又写了一张保胎的方子,道:“若是不放心吃两剂药也好,不吃也罢。夫人日后只管打发人去叫我,我跟在船上,时时听候吩咐。”
王嬷嬷谨记在心,方送大夫出去。
回来后,王嬷嬷忙吩咐人小心些,又对鸳鸯道:“奶奶房里但凡该避讳的东西一概撤下去,脂粉别给奶奶放在妆奁里,金玉古董也别摆了,奶奶身上的首饰也是别佩戴的好。”
黛玉吩咐人挽起纱帐,坐起身,斜倚着靠枕,道:“哪里就这样繁琐了?连首饰都不戴?”
王嬷嬷却道:“小心谨慎些才好,雪雁有身子的时候,都是赵大人看着,奶奶也去过几次,何曾在她屋里见到这些东西了?因此麒哥儿生下来时便比旁人重,又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吃得好睡得好长得也壮实,明儿请了雪雁过来,她是有经验的人,多多告诉奶奶些。”
不必王嬷嬷去请,次日雪雁便过来了,昨晚她打发人问了大夫,听说确定有喜,忙将一应避讳之事列了厚厚一叠单子,惹得赵云父子催促了几次方睡。
黛玉见状,忙请她坐下,道:“我哪里就那样娇贵了?倒劳烦你这样,为了写这些劳什子东西,昨儿睡得晚罢?我瞧你眼圈儿有些泛黑。”
雪雁嗔道:“姑娘说什么劳烦?姑娘出阁几年,好容易怀上了,自然该小心些。”
说着,将单子递给鸳鸯,嘱咐道:“该避讳小心的我都列出来了,可不许错一星半点,小衣中衣竟是用棉布替代绸缎的好,金玉古董彩瓷都别放在屋里,脂粉钗环也别近身,这会子姑娘有身子,姐姐这样贴身服侍的人也少用些脂粉金玉。”
鸳鸯听了,一一应是,笑道:“放心罢,奶奶不听,有我看着呢。”
黛玉在旁边听得失笑不已,道:“我记住了,不必她们说,也依照你说的去做。”
雪雁道:“咱们也不知道在路上得走几个月,千万小心些,海上漂流,终究不如在府里安稳,姑娘想什么吃的只管打发人告诉我,我再叫我们大爷吩咐人去采买回来。”
黛玉忙道:“劳你们费心了,眼下倒不曾想什么吃。”
雪雁喝了一口茶,笑道:“姑娘才把出滑脉,日子又浅,故如此,等出了三月,坐稳了胎,再告诉别人,眼下先瞒着,等那时,胃口才稀奇古怪呢,我怀麒哥儿的时候便如此,尽想着没有的东西吃。”
黛玉好奇道:“果然如此?往日倒没听你说过。”
雪雁道:“不止如此,明儿人丰腴了,不但腿脚浮肿,脸上也生有斑点,姑娘见过的,那时我都不敢对着镜子看,足足胖了三四十斤,生了麒哥儿,过了大半年方瘦下去。”
黛玉闻听此言,摸了摸肚子,笑道:“看你甘之如饴的模样,我也不怕为此丑了容貌。”
雪雁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可惜消息不好传往西海沿子,不然将军知道了定然喜欢得不了,但是却可以在泊岸时,打发人回京送信,让老爷太太知道。”
黛玉一听,微笑不语。
鸳鸯道:“今儿一早就打发人送去了。”
雪雁登时放下心来,此后白天过来陪着黛玉,晚间方回自家船上,有时候独自过来,有时候带着麒哥儿过来给黛玉解闷,一应饮食雪雁必要亲自过问,十分尽心。
传递回京的消息是周家的两名健仆,快马加鞭地将消息送到周家,周夫人听说黛玉有喜,又是喜欢,又是担忧,既欢喜周家有后,也担心路上操劳,只能忙忙地收拾许多东西,意欲吩咐两个健仆再赶回去交给黛玉,随即想到一来一去太晚,只得作罢。
周滟听说黛玉有喜,忙过来问周夫人。
周夫人含笑道:“等你大哥哥和大嫂嫂回来,便有几个侄儿侄女喊你姑姑了。”
周滟奇道:“嫂嫂才有孕,怎么妈就想着几个了?”
周夫人莞尔一笑,道:“傻丫头,你哥哥和你嫂子去西海沿子,此后便驻守在那里了,若要回京,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难道到那时,你还没有几个侄子侄女?”想到长子长媳长孙都要久住西海沿子,周夫人不免红了眼圈儿,十分难过,周鸿和黛玉夫妇离京不过两个月便如此惦记着,哪里经得起十年八年不见。
周滟安慰道:“妈放心罢,哥哥嫂嫂都是极好的人,必然能将妈的乖孙养得白白胖胖。”
一提起这个,周夫人越发伤心起来,长年累月见不到孙子,只恨不得立时跟了过去,半日叹道:“只盼着他们都好好儿的,平平安安地早些回来。”
周滟笑道:“难道妈还怕没孙子抱?虽一时见不到大哥哥和大嫂嫂的哥儿,但是明年二月二哥哥成亲,只怕到时候有许多孙子围着妈转悠,妈一个人都抱不过来呢。”
周夫人遥想来年孙子成群,不觉也笑了。
晚间将消息告诉周元,周元亦是十分欢喜,道:“回信写些该避讳之事,这会子他们在途中,仆从来往倒好些,只怕到如今才走了一半路程。”
周夫人点点头,第二日便写了长信,也预备了一些轻巧的东西命两人带回。
两仆方去,周滟便走过来,裹着大红羽缎斗篷,打扮得十分鲜艳,道:“忠顺王府世子妃请我们过去吃酒赏梅,我这就过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周夫人听了,一面命人备车,一面嘱咐道:“被吃得烂醉,叫人笑话。”
周滟笑道:“爱吃酒的不是我,妈只管放心。”
说着,一径去了忠顺王府,她料想自己来得早了,不曾想还有更早的,却是杜莲的两个庶女,一名挽歌,一名凝香,皆是十五岁,见到周滟,待周滟跟忠顺王妃并赵嫣然和宁安郡主请过安后,忙上来问好。
虽说娇客一般身份,但是大户人家皆分嫡庶,周滟见过二女,却无甚来往,含笑以对。
挽歌和凝香因是二品大员之女,杜夫人教养又十分严厉,虽在嫁妆上偏爱独女,但在规矩上却教导这些庶子庶女没有一丝心软,唯恐他们出门丢了杜家的颜面,因此挽歌和凝香两个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并没有因为庶出便觉猥琐不堪。
周滟问道:“今儿怎么没见你们家大嫂子赵姐姐过来?我还想跟她说上回的花样不好。”
她口中挽歌凝香二人的大嫂子便是杜仲之妻赵氏,虽说因赵御史的缘故两家生了嫌隙,但是赵氏也是周滟自小见过的,两家母亲本是闺阁密友,近些年黛玉在外应酬来往时,倒和赵氏颇有几分交情,她们都是心胸坦荡之人,反成莫逆,因此周滟与赵氏亦是极熟。
挽歌忙笑道:“大嫂子因查出来有身孕,有些不稳,故今日未曾过来给王妃世子妃请安。”
忠顺王妃早进去了,只剩宁安郡主和嫣然,听了这话,嫣然笑道:“这是喜事,不来也使得,回去替我们向令嫂道喜。”
挽歌含笑答应不提,凝香亦起身道谢。
周滟笑道:“等你们回去,替我跟赵姐姐说一声,改日过去道喜。”
挽歌道:“天寒地冻的,哪敢劳烦你亲自去呢?”
周滟素知赵氏在杜家不甚自在,杜家内里并不似外面那样清正,且底下庶子媳妇和庶女姨娘们各自勾心斗角,好在杜夫人明理,倒是一直护着她,听了挽歌这话,低头一笑,随即抬头道:“家母和赵太太十分要好,我们也是从小儿见的,当不起劳烦二字。”
挽歌低头应是。
嫣然在上头看着,微笑道:“滟儿,你嫂子去了几个月了?”
周滟笑道:“已经离京两个月了,昨儿还跟家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呢。”
嫣然叹道:“是呢,一去少说几年,多则十几年,再见面,说不定我们家大哥儿已经成亲生子了,亏得她愿意跟过去,千里迢迢的,人生地不熟不说了,且那边乱得很。”
周滟抿嘴一笑,道:“那是嫂嫂所愿,别人觉得那里艰苦,她未必觉得苦。”她最羡慕的便是自己的长兄长嫂,那样情投意合,不离不弃,可惜外面规矩所致,她又学了许多规矩,并不能说将出来,只在心中暗暗希望自己也和长嫂一样,能寻得一心一意的人家。
嫣然笑着称是,正要说话,一时各家媳妇都领着小姐们过来,又是拜见,又是问好,好半日方止。
嫣然看了一遍,因道:“怎么墨妹妹还没过来?”
桑婉听她问起墨新,忙笑道:“墨姐姐自来没有迟到过,想是有什么事情,故来晚了。”
话音刚落,便见墨新姗姗来迟。
不等嫣然开口,墨新便笑道:“我来迟了,一会子罚我吃酒,我最爱府上的好惠泉酒。”
嫣然道:“听你这么说,竟不是罚,像是赏了。我还没问你怎么来迟了呢,你倒先说这个话。我问你,你怎么来得这样晚?倒叫大家好等?”
墨新叹了一口气,道:“昨儿个卫家送殡,我冻着了,晚上便不大好受,故今日起晚了。”
众人闻言,忙都关切地问可曾请了大夫吃药。
墨新摆手笑道:“我身子好得很,昨儿晚上喝了一碗姜汤便好了,只是倦些。”
众人登时放下心来。
嫣然问道:“你说卫家送殡,哪个卫家?”
墨新先吃了丫鬟送上来的热茶,方开口道:“还有哪个卫家?就是那个平安州贪功冒进父子殉国的卫家,因我们都是武将,故有些交情,我们家太太没去,我便去了一趟。”
嫣然纳闷道:“卫家父子同殉,卫夫人早已没了,他们家就此败落,谁又没了?”
众人听嫣然询问,也都看向墨新,满脸好奇,她们多是女眷,外面也有一些消息不知,何况卫家败落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并没有和她们应酬来往的身份。
墨新想了想,道:“这个人世子妃想必在周家赏花时见过,就是史家的大姑娘,乳名叫湘云的,就是卫家仅剩的寡媳,卫大奶奶原是林妹妹的表妹,他们家的老姑太太是贾家的史太君,当年在荣国府一住三四年,京城中无人不知的。”
周滟诧异道:“你说的是她?她不是已经守寡别居了,如何忽然没了?”
湘云身强体健,人人皆知,当初卫家欺侮她一房无嗣,为瓜分绝户之财,并没有给她过继嗣子,她自己和史家也不甚亲近,倒因黛玉原先的体面在,卫家不敢逼迫太过,便依从史家的意思,拨了一处别业给她居住,又将原先的嫁妆发还给她。
墨新叹道:“到底是没了,还是不见了,我也说不好。”
嫣然一听便知其中有些阴私,道:“这是什么缘故?既是送殡,想来是没了,怎么你却说不知道是没了,还是不见了?你倒说来我们听听,若是卫家的缘故,日后也远着他们家一些,免得反坏了咱们的声名体面。”
墨新忖度片刻,在众人的催促下道:“你们都知道她是寡妇别居,但是不久前史家抄家,两个婶娘和几个妹妹弟妹都是由荣国府买下来安置的,她也没了靠山,便有一户卫家人借口儿子娶媳妇,登门让她将别业挪出来做新房。卫大奶奶自然不愿意,好一番吵闹,她原是言语不羁之人,说话间难免得罪了那家人,回去向宗族里告状,便由族里做主撵她出去。”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皱眉道:“这卫家也太心狠手辣了些,不过是一处别业,又是个寡妇人家,何苦如此为难她?倒弄得阖府都没了名声。”
墨新冷笑道:“那样的人家,当初既逼迫卫大奶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当初卫家行事便让人瞧不过去,若是他们家体恤卫勇父子,给史湘云过继一个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外人听了,也赞叹他们一声有规矩有见识,只是他们家并没有特别有权势的一房,都想得到好处,并没有如此料理,不知道多少人看他们的笑话呢。说来卫家也是世家,几代下来,难免有些良莠不齐,且财帛动人心,为了那些家业,便不顾什么名声了。
周滟皱眉道:“卫大奶奶是我嫂嫂的表妹,先前卫将军送殡时,若不是我嫂子常去探望她,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了,难道我嫂嫂前脚一走,卫家便欺负了她?”
墨新听了,点头道:“我倒是觉得有些个意思,不然林妹妹在时,他们怎么没有撵卫家大奶奶走?偏在这时候这样做?还不是忌惮着林妹妹对卫家大奶奶的情分。只不过,卫家却说并没有撵她出去,说是卫大奶奶因史家抄家之故,又要操劳几个婶娘妹妹弟妹,忽一日得病死了,方收回别业,昨儿是送殡的正日子,我过去了一趟。但是史家却说,卫大奶奶一向身强体健,并没有死,是被卫家撵了出去,不知下落,连嫁妆都没了。”
众人听了,俱是诧异不已,道:“这也是能乱说的?难道就没个明白人知道真相?”
墨新摇头道:“卫家败落后,就不大和别人家走动了,外人又不好上一个寡妇的门,如今卫家大奶奶公婆丈夫的孝期还没过,别业又略偏远了些,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家对外面说是史湘云一病死了才去收回别业,并收回嫁妆,史家却说史湘云并没有死,是卫家将她撵出去,为了霸占史湘云仅剩的嫁妆,两家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贾琏听得烦了,又找不到史湘云,便撂手不管了。
史家如今只剩几个女眷,没了荣国府,也不敢和卫家争锋,只得忍气吞声地认了卫家对外说史湘云病故的说法,到底也没有要回史湘云的嫁妆,乃因卫家说了,史湘云是卫家的媳妇,并没有休了她,因此不予归还,收回族中另有用处,现今史家无权无势,卫家却还有一些势力,也有几个微末小官,自然不畏没有荣国府做主的史家。
听到这些来龙去脉,众人隐隐约约觉得史家说的是真相,也许史湘云并非被逐,若是被逐理应能找到才是,何况她若被逐,定会去依附荣国府,哪能就此下落不明,说不定是被卫家给卖了,不然不会查不到,想到这里,众人登时不寒而栗。
久寻湘云不到,卫家又对外面报了丧事,纵然史家不满,一时也无计可施了,唯有宝玉一人信了史家的话,仍是百般忙乱,打发人去找史湘云。
王夫人得宝玉如此,忙喝令他只管静养,事情交给外面人去找。
自从走失一个多月后回来,吃了许多苦楚,宝玉现今走动坐卧都是十几个人看着,便是解手也有七八个丫头跟着,半点不由自己,闻听此言,登时长叹一声,暗暗后悔自己回来,这个家已经不是老祖宗在时的家了,没有半点人气,唯有腐朽之味。
但是想到史湘云不知下落,宝玉十分担心,亲自去拜托贾琏。
贾琏刚从外面回来,听了笑道:“宝兄弟,并不是我不想找,只是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而且卫家信誓旦旦地说史大妹妹没了,且已收殓入葬。”
宝玉打断道:“难道史家婶娘的话大哥哥不信,反去信外人去?”
贾琏叹道:“并非如此,只是外人信卫家者多,信史家婶娘者少,而且模棱两可的也有许多,卫家说是史家婶娘为了想要回史大妹妹的嫁妆才这样败坏卫家的名声,正要告官呢。”虽也有信史二婶言语的人,但是找不到史湘云,也只能罢了。
宝玉流泪道:“难道竟由着云妹妹如此不成?四妹妹出家了,云妹妹竟也不见了。”
贾琏闻言诧异道:“你说四妹妹出家了?你见到四妹妹了?”
宝玉满脸泪痕未干,道:“上回我就是追着四妹妹才离了家,四妹妹现今光头缁衣,沿街化缘,瞧着模样十分清苦。”
贾琏忙道:“你既见到了四妹妹,怎么不劝着四妹妹回来?便是在咱们家栊翠庵修行,也比在外面吃苦受罪的强,好好的公府千金,怎么就去沿街化缘了呢?”
宝玉道:“我劝过四妹妹了,四妹妹不肯回来。”
贾琏听了跌足长叹不已,却因宁国府已经对外宣称说惜春已死,便是找回来也没什么身份用处了,只得送走宝玉后,回来说给凤姐听。
凤姐近因娘家事情生气,闻得此事,唯有叹息。
贾琏见她愁容满面,关切地道:“好容易出了孝期,眼瞅着老爷就要重新为官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发愁?”
凤姐听他如此关切,顿时一怔。
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子腾夫人的身体亦每况愈下,偏王仁在守孝之中也想着花天酒地,气得王子腾夫人愈加不好了,凤姐才得了消息说,王仁前儿和人赌钱,输了许多,他们家从前虽然有钱,但是娶媳嫁女,几经花费,都不是小数目,王家又不是荣国府早年得了林家大笔家业,因此如今已经被王仁败得所剩无几。
凤姐生性要强,不肯示弱于人,虽然担忧娘家,但是闻听贾琏询问,却笑道:“我只是想着,咱们老爷爵位依旧,不知道那边二老爷能得到什么缺。”
贾琏叹道:“往年咱们家几句话过去,给别人谋官轻而易举,谁承想如今反倒要求人。”
凤姐听了,深以为然,下定决心再多预备几条后路。
荣国府两年多没有在朝中走动,乍然出孝,虽然贺客不少,但是十分尊贵的却不如从前,只有几家国公府和北静王府、南安王府、东平王府的人过来赴宴,纵然不如元春省亲那一年风光,但和京城中别家相比,仍是不容小觑。
贾赦爵位依旧,贾政出了丁忧的折子送上去,迟迟没有回音,贾政不觉又急又燥,同王夫人商议道:“若是再没有旨意,年前就别想了,腊月里还得封笔呢。”
王夫人心里也急,若是贾政不得官,她出去也没有什么体面,沉吟片刻,道:“我再往几家世交那里走动走动,还有南安王爷昨儿已经平安回京,老爷也过去拜访一回,咱们多多地预备些礼物,南安王爷势必不会忘记咱们家三丫头的好处。”
探春远嫁和亲,及至到了爪哇国,成了亲,南安王爷方得以回京,一回来便得知自己在西海沿子的兵权已经被沈睿取而代之,并调任了自己的心腹,安插了他的人,又有长乾帝派遣周鸿过去为副帅,不禁又惊又气。
南安太妃从爱女被指婚后一病,养了半年方痊愈,见南安王爷如此,只得安慰道:“你先前打了败仗,小小一个爪哇国便敢耀武扬威,圣人如何不怒?如今虽未撤了你的王位,却令你闭门思过,可见是不愿意重用你了,正该想着如何恢复昔日荣光,而非为了西海沿子的兵权生气。等你重新回到朝中,依你对西海沿子那边的熟悉,还能拿不回兵权?”
南安王爷听了,只得暂时忍住,心中想着如何回到朝中,如何夺回兵权。
贾政夫妇来拜见,正是在这个时候。
闻得他们过来,南安王爷微微皱眉,一脸不满,被爪哇国俘虏,是他毕生的奇耻大辱,深恨别人提起,偏他们夫妇过来,提醒了自己全靠他们送女和亲方得以回来,因此不愿意见贾政,对通报的人道:“就说我病了,今儿不见客,过些日子再来。”
来报信的丫头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如此回话,却被南安太妃阻止。
南安王爷看向母亲,问道:“难道母亲要见他们?”
南安太妃安抚道:“当初我选了他们家三丫头替代你小妹妹,到底承了他们家的情,虽说后来圣人给你妹妹指了那样的婚事,到底不是他们的缘故,咱们若将他们拒之门外,传将出去,只怕外人都说咱们忘恩负义。不如见一见罢,也请咱们家的人在朝中费些力气,给政公谋个好官,日后不欠他们什么了,再说,咱们到底都是世代交好,不必疏远。”
南安王爷听了,便命人请进来,南安王爷见了贾政,南安太妃见了王夫人,南安王府近来虽因南安王爷之故比不得从前,但是到底也是王府,轻轻便给贾政谋了个正五品的营缮郎,是工部极肥的缺儿,比贾政原先的员外郎品级还高些。
贾政夫妇得到旨意后,喜之不尽,忙又备了厚礼送到南安王府。
闻得贾政官职为正五品,贾赦撇了撇嘴,十分不满,但又无法阻止,毕竟人家的女儿为国立功,自己没有一个好女儿,当然只有一个虚衔爵位。
贾赦正想着再给贾琏捐个官儿,从前的从五品同知只是个虚衔,想着捐个实缺,偏在这时,见到宁国府里打发人过来,痛哭流涕地道:“老爷,不好了,有许多官兵将咱们府里围住了,要抄家呢!”
贾赦闻言,登时大吃一惊,道:“好端端的,怎么抄家了?是什么罪名儿?”
来人道:“还不知道呢,才被围住。”
贾赦吓得不敢出门,忙命贾琏出去打探消息,贾琏一出去,远远便见到无数甲胄鲜明的官兵团团围住宁国府,不肯放一个人出来,还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今天写了一天,但是却删了一万多字,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