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细细打量雪雁,见她身量苗条,花容月貌,遍身绫罗绸缎,乌压压的头发以银钗挽着,服色甚淡,腕上亦只戴了四只银镯,别无其他花饰,倒显得有些朴素,沿途中不觉问道:“没想到姐姐竟是在这里,大约有好些年没见了罢?”
这话虽然简单,但是雪雁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试探,心中不屑,面上含笑道:“算算,总得有五六年了,也不大记得了,一别多年,公公可好?”
王宝清了清嗓子,道:“好得很,自从进了宫,现在跟着夏爷爷。”
雪雁道:“那就好,往事别提了,且看今朝罢,见公公过得好,我便欢喜了。”
听了这话,王宝便知雪雁不会说出自己贫贱落魄之时的境况,不由得眉开眼笑,放下心来,道:“这么些年没见姐姐,姐姐为人一如既往的好,我心里感激姐姐不尽,一直都想面见姐姐道谢,偏不得见,若不是这回在府上老太太跟前,怕还见不到姐姐金面呢。”
王宝说的却是实话,荣国府他奉夏守忠之命也来过几回,那时都是凤姐管家,他直接到贾琏和凤姐跟前要银子,而雪雁也不会去贾琏凤姐那里见外人,故今日才得见。
雪雁笑道:“公公言重了,我算什么金面?不过是个丫头,比不得公公在宫里的尊贵。”
王宝愈加欢喜,想了想,摘下自己腰间佩戴的一对碧玉比目佩给雪雁,道:“上回姐姐相赠,犹未答谢,这是宫里贵妃娘娘赏的东西,权作相见之礼。”
于连生送雪雁东西,不管是千金万金,还是一文不值,雪雁都理所当然地接受,然而王宝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却让雪雁心中十分恼怒,然而她知道小鬼难缠的道理,便含笑着接了,道:“那就多谢公公了,我正说没有一块好玉佩戴呢!”
接了这对碧玉佩,雪雁决定回去洗干净就放在首饰盒里,平常不碰,若再见王宝时戴给他看,免得他心里觉得自己看他不起。
想到这里,雪雁暗暗叹气。
于连生跟她说起,在宫里曾见过王宝,不过两人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大明宫,平常不大见面,即使见了,亦鲜少言语,于连生是不在意往事,王宝却唯恐别人知道自己盗走银两进宫,故处处回避于连生,在雪雁跟前也不提起,不知雪雁乃是南华之妹,并认于连生为兄。
王宝见她双手接过,脸上笑容更胜,很是有些自得,还要再说,已经到王夫人院中了。
王夫人的院落十分清净,赵姨娘坐在廊下打盹,玉钏儿则在做针线,见雪雁带着一名小内监进来,心里明白,忙起身过来,含笑道:“我这就通报太太一声,还请公公稍等。”
雪雁摆手道:“快些过去,别让王公公久等了。”
玉钏儿会意,忙进去通报,少时请王宝进去,雪雁要走时,玉钏儿忙道:“你且去我房里等等,让我送了茶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呢!”
雪雁只好停住脚,转而去了玉钏儿房里。
赵姨娘睁开眼看了一会,复又合上,现今黛玉年纪愈长,对待赵姨娘这些人也渐渐有礼有节,有什么东西有别人的,也有贾环的,只是略次一等,不似年幼之时看他们不起,故赵姨娘对黛玉主仆也没什么不喜。
玉钏儿送了茶进去,正要退出来,只听王宝笑道:“按理,本不该来打搅府上,谁知夏爷爷前儿有要事办,今儿一看竟短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只好来求太太援手,暂且借用一些时日,等明儿有钱了就送来。”
玉钏儿心中一惊,张口就是一千二百两,好大的口气。
像宫里出来的太监要钱,一向都是有去无回。
只见王夫人握着念珠的手颤了颤,随即道:“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没得太生分了些。玉钏儿,你去外面问问,叫账房支一千二百两银子拿来。”
玉钏儿无奈,偏周瑞家的现今不在,只得亲自过去,不想账房上听了,忙道:“我的姑娘,还支这银子呢,账上哪里支得动?前儿老太太生日,可不是东挪西凑的?就是这回做衣裳打首饰,都没银子给姑娘打两套,丫头们一件都没有呢。”
玉钏儿陪笑道:“实在是宫里催得紧,不妨哪里的银子先挪出来用。”
账房上的人听了这话,立时撂下脸来,道:“这账面上的银子是能随意挪用的?到时候没银子谁来平这账?咱们是都不得做主的,就是太太亲自来了也没有!”
玉钏儿只得回来,悄悄在王夫人耳畔说了。
王夫人听完,心头一紧,难道府里竟已经艰难如斯了?正欲打发人去凤姐处叫她想法子,忽一眼瞥见王忠一脸不耐,忙叫玉钏儿去开梯己,和彩霞抬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出来。
王宝见状,面上方露出笑容来,道:“夏爷爷在宫里也艰难,不然不会来打搅太太。夏爷爷管后宫里头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给夏爷爷体面呢!”
王夫人深知其意,笑道:“这是自然。”又命玉钏儿奉上茶钱。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王宝越发欢喜,收在衣袖里,道:“既如此,我就不叨扰太太了。”
王夫人忙命人送他出去。
等人走了,玉钏儿见到王夫人神色不同,忙唤了一声。
王夫人回过神来,叹道:“这一年几次的饥荒,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偏为了娘娘,也不得不给他们,账面上果然一点银子都挪不出来了?”
玉钏儿答道:“说是实在挪不动,今年连首饰都没给姑娘们打全呢,下人一件都无。”
王夫人听了,叹气不语。
玉钏儿心里急着见雪雁,忙安慰道:“太太放心,等年下租子送上来了就好了。”
王夫人叹道:“哪里好什么?年下租子送上来,还得预备年酒,还得打金银锞子,这才是一笔大支出,光靠租子很不够,出了国孝,又是接二连三的红事。以往还有林姑娘的几个庄子铺子的收益,今年的可都得留着给她做嫁妆,府里哪有脸面用?”
玉钏儿听了沉默不语,王夫人久不管事,若不是这回凤姐推脱,自己去账房要银子,不然还不知道府里已经艰难到这样的地步了。
好半日,王夫人道:“你去问问凤丫头,可好了没有?若好了,且出来帮我一把,自打没了她,府里乱得不成样子。”
玉钏儿答应一声出去,径自往房里找雪雁。
雪雁正和小丫头吃果子,见她进来,站起身笑道:“等了你好半天,有什么话?”
玉钏儿叫小丫头出去,回身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她,道:“这是茯苓霜,太太才赏的,我留一半给你,那一半拿给我娘吃去了,如何吃法,想来你也知道,我就不细说了。”
雪雁推辞道:“可是今年粤南的官儿来拜送的?我们早得了,姐姐留着自己吃罢。”
玉钏儿听了笑道:“可不是今年年初那会子孝敬的,园子里闹事儿也是它。我如今常能回家,同我娘一起吃,这个你拿去,爱吃就吃,不爱吃就赏人。”
雪雁方收了,出去时,见玉钏儿一同出来,不禁诧异道:“你还特特送我不成?”
玉钏儿道:“什么送你?我是去找二奶奶。”
说着,悄悄将今日王宝来要银子,去账上支不得,王夫人自己取了梯己,这会子打发自己去问凤姐是否痊愈,几时出来管家等事一一说了。
雪雁听了,并不奇怪,她早料到没有林家的另一半财物,荣国府会更早地开始颓败。
到了凤姐院门口,二人分手,玉钏儿径自进去找凤姐。
凤姐正跟容嬷嬷学规矩,闻得来意,嗤笑一声,现今她也明白府里的局势了,何况王夫人一心一意想娶宝钗进门,自己何必打先锋?便懒懒地倚着靠枕,对玉钏儿道:“大嫂子和三丫头管家,宝姑娘监管,如今管得好好的,不曾生事,叫我出来管家作甚?”
玉钏儿忙道:“虽有大奶奶和三姑娘宝姑娘管家,哪里比得奶奶周全妥帖。”
凤姐露齿一笑,旋即眼睛一瞪,道:“好没道理,谁知道府里都说她们管家比我精细许多?现今府里蠲免了好几处的花费,省下了许多银子,她们又都读书识字,比我强得很!我方才听说了,宫里打发小太监来要银子,可有这回事?想来是府里的银子支不动了,故来找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我能下出几两银子来花费不成?”
玉钏儿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不言不语。
平儿端茶上来,凤姐接了,喝了一口,含笑看着玉钏儿,道:“你也知道,我自打年后病了到现在,不过面上瞧着好,底子着实大亏了,大夫都说我外强中干,命我调理,实不敢劳心费力,只得静养。你回去告诉太太,就说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大好了必然接手,眼下就先烦劳大嫂子和三妹妹宝姑娘几个罢!”
玉钏儿听了,只得回去告诉王夫人,王夫人亦深感无奈。
凤姐等玉钏儿一走,立时放下茶碗,拉着容嬷嬷道:“好嬷嬷,我今儿做得可好?”
容嬷嬷道:“后边的话儿倒好,前面就太沉不住气了些。”
凤姐低头一想,叹道:“嬷嬷说的是,我就是恼平常不想着我,管家别人也能管,偏这样叫我管家,还不是瞧着银子不够用了,大嫂子手里吝啬,三丫头一个女孩儿家,宝姑娘是外人,都没有银子拿出来支应才想到我?”
说府里的银钱之事,容嬷嬷不语,她虽惊诧于荣国府内囊罄尽,却不愿多嘴。
忽听窗外秋桐大骂小丫头,凤姐眉头一皱,冷冷一笑。
秋桐和贾琏早已彼此有意,如今贾赦赏了她来,两人正是*,凤姐全然不管,任由秋桐勾着贾琏不放,渐次将尤二姐亦忘记到脑后了。秋桐自恃得宠,又仗着贾赦和邢夫人之势,每每贾琏去后面就开始指桑骂槐,也不将凤姐和平儿放在眼里。
平儿听了秋桐话里话外都指着凤姐,不禁满脸怒色:“奶奶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凤姐看了她一眼,道:“什么话?实话!谁让琏二爷去后头了呢,琏二爷不在家,她可不是得骂两句?这可是老爷太太给的,比我还有体面呢!”
虽然在贾母跟前说即使贾琏去了也不能圆房,但是贾琏是什么性子?哪里忍得住?和秋桐可不是打得火热?谁在意什么国孝家孝。三天两头过去,一过去,秋桐便骂,凤姐便叫人将秋桐骂出来的话传到后面去让尤二姐知道,看着她们两个龙虎相争,自己只管巍然不动。
闻得凤姐此语,平儿叹了一口气,再不言语。
凤姐垂头吃着茶,忽然道:“今年秋天的衣裳,怎么才打了那么几件东西?竟不是往常的两套首饰,我先前忙着事,一时倒忘记了。”
平儿只得道:“府里账上的银子不够了,便俭省了些,下人们一件都没给。”
凤姐胆战心惊,叹道:“如今府里真真是鸡儿吃了过年粮,亏得我放手早,不然此时还不知道是当金项圈呢,还是当金银东西呢!”
说着,乃命平儿道:“将我母亲前儿给我的首饰拣一套精巧别致的给林姑娘送去。”
平儿进去,果然拿了一个锦盒过来,打开与凤姐瞧,正是一套小巧别致的碧玉头面,钗钏耳环戒指簪佩一应俱全,玉色晶莹,雕工精致,十分好看。
凤姐看罢,点头道:“极好,这头面也就林妹妹戴了方能显出清雅来。你送去给林妹妹,就说我现今不管事,不知府里的事情,且请她体谅一二。”
平儿依言送去,黛玉不觉失笑。
雪雁接在手里一看,笑道:“你们奶奶如今倒大方。”
平儿笑道:“便是大方,也得看是谁,若不是林姑娘,奶奶哪里舍得送出去?”
黛玉听了,抿嘴一笑。
凤姐近来的确对黛玉一房十分大方,雪雁将王宝给的碧玉佩洗了擦干,扔进梳妆匣中,闻声出来,看着平儿笑道:“既这么着,年下田庄商铺的那些银子送来时,明儿给我们姑娘备嫁,就请你们奶奶多费些心思。”
平儿笑道:“还用你说?我们奶奶必然尽心尽力。”
展眼已经进了九月,这日秋高气爽,黛玉颇有兴致地在院中赏桂花,周鸿打发人送东西来,雪雁忙接了,款待后令其离去。周鸿送的自然是八月里打猎所得的皮子,黛玉尤喜那张金钱豹的皮子,雪雁则挑好的给黛玉做衣裳,十月里府里送来的冬衣竟渐次比不得往年,皮子也不是上好,黛玉都没穿,赏给底下小丫头们穿了,雪雁穿的也是自己做的。
贾琏十月初就启程去平安州了,这些日子里秋桐见凤姐不理她,越发张牙舞爪,竟而趁着贾琏启程后,跑到小花枝巷子那边指桑骂槐一顿,骂得尤二姐每日紧闭门户,不敢吭声。
尤二姐现今名声极坏,左邻右舍听了秋桐骂的言语,看向尤二姐时都十分鄙弃。
凤姐又悄悄打发人找到了张华,令他过来找尤二姐,偏张华畏惧荣国府之势不敢,气得凤姐一个倒仰,恨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难怪被人抢了老婆去!”见此事不通,便也不曾十分逼迫,只笑看秋桐和尤二姐斗。
贾琏回来时已是腊月,尤二姐心似黄连,面容黄瘦,心中不知是悔是恨。
如今凤姐不肯争风吃醋,自己又有爱妾娇娃,贾琏脸上不免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见尤二姐近日又病了,便不大常来,反去秋桐房里歇息。
秋桐见了,越发得意猖狂。
这日贾琏来看尤二姐,尤二姐提起有孕之事,喜得贾琏忙去请医生。不想王太医往军前效力去了,便有小厮另请了一位胡太医来,谁承想那胡太医竟是个庸医,见了尤二姐金面便魂飞天外,开了药方子抓药回来,半夜竟将男婴堕下,尤二姐登时昏迷过去。
贾琏气得恼恨无比,一面另外请太医给尤二姐治,一面叫人去找胡君荣,谁知胡君荣得知消息后,立时卷包跑了,贾琏只得把去请大夫的小厮打了个半死。
凤姐得到消息时,暗道:“真真是老天有眼!”
容嬷嬷却有些怀疑凤姐,问道:“那胡太医不是二奶奶找的?”
凤姐扑哧一笑,道:“嬷嬷竟是高看我了,我难道会神机妙算,知道尤二姐有孕不成?我若治死一个人也容易,何苦去使唤二爷身边的人去请?琏二爷将那小厮打得那样,倘或是我所为,半死之间我不护着他,他焉能不吐露?再说了,我哪知道什么胡太医!如今国孝家孝,国孝倒罢了,可是家孝之间有孕,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若落在外人耳朵里,二爷能留?”
只不过是尤二姐先掉了孩子,贾琏便先伤心了,倘若再等两个月,人人都知道尤二姐有孕,说到孝期养外室,证据确凿,瞧他在前程面前,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容嬷嬷已教了她数月,见她已改了不少,便借机回到黛玉身边。
凤姐百般挽留不住,只得备了厚礼,亲自送她回去。
黛玉见到容嬷嬷回来,心中十分欢喜,留凤姐说话,倒是雪雁爱打听消息,知道尤二姐之事,趁机问平儿,平儿摇头道:“不是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恨尤二姐是真,若是从前许就出手了,眼下有容嬷嬷教导,哪里肯脏了自己的手?”
雪雁一想也是,不管是眼下,还是原著上,医生都是贾琏派人去请的,谁能神机妙算到知道王太医不在,而贾琏必定去请胡太医?何况胡太医诊脉半日,若真是收买的,焉能不知尤二姐有孕之事?何必再接二连三地诊脉?直接开堕胎药就是。再说胡太医不是诊脉开药后就立即逃走,而是听到尤二姐不好了才卷包逃走,可见就是一个庸医。
还有如今被打得半死的小厮,若是早知道胡太医不妥,特特去请来,难道就没想到事后贾琏处置他?凤姐手段再厉害,还能在狂怒之下的贾琏跟前护住他?凤姐不管,他难道就不恨凤姐然后告诉贾琏?想来胡太医是个巧合,也许就是原著上给晴雯开虎狼之药的那位。
凤姐心狠手辣是真,但是尤二姐堕胎之谜也许和她无关。
雪雁摇头一叹,谁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呢?眼下非凤姐动手,她对容嬷嬷自来不愿隐瞒,既然说不是,想来不是了,至于原著中,一谜团尔,难猜真相。
话虽如此,可想到尤二姐的下场,平儿心中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雪雁见了却淡淡一笑,原著上凤姐知道尤二姐之事,可是平儿告诉她的,而非别人。平儿跟凤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她将尤二姐之事告诉凤姐,担心凤姐落败,自己不容于新奶奶,而且即使容得下,又哪里有凤姐当权时的风光?但是她本性却又是善良的,所以凤姐在整治尤二姐时,她又怜悯体恤尤二姐。
对外,她和凤姐一心,行事也对凤姐忠心耿耿,对内,她却讨得贾琏欢心,其善良品性更得下人尊重。不得不说,妻妾之争,怨不得平儿讨好,生活于贾琏和凤姐中间,她本就不容易,偶然和贾琏过一会子凤姐心里还不乐意,所以才有尤二姐送殡时偷银相赠之举。
尤二姐一事,又有贾蓉等人,贾琏深恨凤姐,亦怨秋桐,唯独一人得益,便是平儿。
不过眼下凤姐丝毫不插手,尤二姐和秋桐之争,一死一伤,得益的反而是凤姐,由容嬷嬷调、教几个月,凤姐总算没有那么愚蠢狠毒了。
尤二姐既死,凤姐心中痛快,原本想趁机料理秋桐,随即一想便罢手不干了,只暗暗叫人提醒贾琏说起太医给尤二姐诊脉时说的气恼在心,贾琏一打听,便知是秋桐所为,不由得心中暗恨,而秋桐则一无所知,倚仗贾赦邢夫人,打发人来请贾琏回家。
贾琏不肯,秋桐便跑到邢夫人跟前哭诉,气得邢夫人浑身乱颤,只打发人来叫贾琏,说他若不要,就送还给老爷去,贾琏只得回府在秋桐房中安歇。
尤二姐得知,不觉心如死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几个月她已经受到了无数打击和辱骂,不敢走于人前,如今自己胎儿既没,贾琏明知秋桐处处为难自己,却仍回府安歇,当晚便拿了一块金子吞下去,收拾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地去了。
尤二姐一死,贾琏顿时抚尸痛哭,宝玉想过去哭一场,被贾母和王夫人一齐叫住了不许去。尤二姐如今名声极差,贾母和王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许宝玉沾染其中。
凤姐看着贾琏伴宿七日,却是忽然生出一丝怔忡,对他百般喜欢中意的尤二姐尚且如此,假以时日,对自己这个他深恨的妻子该当如何?想到这里,凤姐登时不寒而栗,遂任由贾琏去料理,不插手,不出声,只在贾琏搬东西回来时,趁机吩咐自己的人去做。
凤姐早好了,只在将养,过了年,贾琏每每见到秋桐,便想起尤二姐来,反倒同凤姐好了起来,凤姐仍未处置秋桐,就任由她在院中横行无忌,惹来无数众怒。
如此一来,越发显出凤姐的贤良和软弱来。
凤姐和贾琏越好,心里越是忌惮,越是将容嬷嬷教导的事情谨记在心,她仍然不肯管家,在贾琏料理黛玉田庄商铺进项时接手管理,除了年货等物,一个子儿也没叫贾琏得手,只说贾母之命,留给黛玉置办嫁妆,眼瞅着再一年就及笄了。
凤姐管着这些,十分尽心地给黛玉采买婚嫁用物,难得竟没有贪墨一文半个,年下叫雪雁到她屋里帮着记账,临走时还赏了四只二两重的金镯。
雪雁摇头不语,除了记黛玉婚嫁之物外,偶尔她还替凤姐记账,很有些来历不明。
到了仲春天气,黛玉想起再一年自己便及笄了,不觉脸红心跳,写了一首桃花行,雪雁一看,不同于原著上伤感之词,其间蕴含着洋洋喜气,只是仍旧风流别致。
姐妹们看了,忙改海棠社为桃花社,并推选黛玉做社主。
不曾想三月初三却是探春的生日,元春从宫里早打发小太监过来送了几件顽器,合家皆有寿礼,探春亦换了礼服到各处行礼,黛玉只得将桃花社改在初五。
雪雁因笑道:“娘娘倒疼三姑娘,别人生日可都没得呢!”
黛玉不以为然,道:“虽不是同母,到底是亲姐妹,难免比别人亲厚些。何况也由此可见二舅母对三妹妹满意得很,方在进宫时对娘娘说三妹妹的好话。”
雪雁点头称是。
探春得到王夫人的信任,对于探春日后的婚事大有好处,她们当然为探春感到欢喜。
对于这些姑娘们,雪雁都很喜欢,也许当初因为黛玉之故不太喜欢湘云,但是相处日久,倒也明白了许多,明白她们各自的豁达。现今,自己明知她们的命运,却只因是个小丫头而无力去改变,说实话,亦是一种悲哀。
宝黛的悲剧,何尝不是这二人天生钟灵毓秀,看透了世俗,只得过且过呢?
探春回房后,看着元春所赐之物,她亦难掩心中喜悦,东西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元春和王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只盼着王夫人往后待她依旧如此,也好给自己找个好人家,不必因为赵姨娘之故,导致蹉跎于闺阁之中。
姐妹们一如往常,凤姐却十分忙碌,原来她妹子已经定了保宁侯之子,定在五月初十成亲,她母亲常接她家去帮忙,见她神采奕奕,言行举止不同往常,十分满意,问起缘故知道是容嬷嬷教导出来,立时道:“很该如此,往常我没有教好你,你有福才遇到容嬷嬷。”
凤姐叹道:“阖府人人都是人精,唯我一个痴人罢了。”又说是黛玉之功。
王子腾夫人听了,心里暗暗感激,道:“是个好孩子,现今谁家不知道她刚烈有情义?都说周家有福,虽说周家大公子剥夺了职位,只是个白身,但是林姑娘仍旧不离不弃。”
凤姐笑道:“他们小两口可好得很,时常互送些东西诗词。”
王子腾夫人道:“早定了名分,又不是私相授受,他们联络些情分,原是理所应当。”
说毕,嘱咐她妹子出阁时,也带黛玉过来。
凤姐称是,从王家回来,次日在贾母房中服侍姐妹们吃饭,忽有贾政的书信来,说是六月进京,阖家喜悦不尽,唯有宝玉心急火燎地去补功课,忙得不可开交,贾母心疼,劝他不必,因探春宝钗说文章替不得,字却替得,每日帮他临一篇,也能凑出许多,贾母方放心。
黛玉又笑又叹,到底心疼这个自幼一同长大的哥哥,便停了诗社,也替他写一些。
宝玉日日忙着用功,谁承想不久以后,贾政又传来消息来说沿海一带海啸,糟蹋了几处生民,圣人命他顺路过去查看账济一趟,算一算须得冬底方至,宝玉便又游荡起来。
这日做了柳絮词,众人放风筝,雪雁拿了周鸿送来给黛玉的雄鹰风筝过来,黛玉不舍放走,道:“这一个挂在墙上,且换一个来。”
雪雁笑道:“姑娘越发小气了,不过是个风筝,今年放了,明年再叫姑爷做一个便是。”
众人闻言诧异道:“竟是你们姑爷亲手做的不成?”
黛玉忙道:“你们听她胡说八道!”
众人不理她,只笑看着雪雁。
雪雁道:“可不是我们姑爷做的,若是别人做的,我们姑娘才不要呢!”
最后,黛玉仍是没舍得放了周鸿做了送来的雄鹰风筝,而是放了别的风筝,才剪断手里的线,忽见鸳鸯过来,笑盈盈地看着黛玉道:“给林姑娘贺喜了。”
黛玉奇道:“我有什么喜事?”
雪雁也好看向鸳鸯,在她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来。
只听鸳鸯笑道:“听说周大人在闽南那边立了大功,因事先带了太医和药材过去,瘟疫得到遏制,未曾扩散,虽死了些,不过数百,因此上皇和当今都十分欢喜,然当初在朝中有话在先,故不给周大人恩典,只免了他先前的罪过,反令周公子官复原职。”
黛玉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她和周鸿书信诗词来往日久,当然知道周鸿一腔抱负未熄,只恨闲置家中,没想到不过半年多,就已经官复原职了,虽说早已有预料,但是听鸳鸯一说,仍是欢喜无限。
众人忙都上来贺喜,黛玉不觉红了脸。
周鸿既官复原职,不日便将赶回山海关,黛玉忙忙得赶工给他做了两身衣裳鞋袜,在他送东西过来并提起此事时,叫人捎回去。
周鸿记得旧年柳湘莲所言,本打算出了国孝,便先迎娶黛玉进门,不曾想自己在此时官复原职,好在明年年初自己也算三年期满,到那时接到调任后进京再成亲不迟,此时成亲扔下她一人在家倒不好,他已从桑隆处知道自己来年便将进京当差,掌管禁卫军。
周夫人却是喜极而泣,拉着周鸿道:“虽然早说咱们还能起复,但是事到临头,仍是难免觉得有些恍惚。”自从周元立功,各家的帖子也纷纷送来,门庭不似先前那般寥落了。
周衍并周涟周滟都上来贺喜,笑道:“该欢喜才是,都是嫂嫂之功。”
周夫人点头道:“可不是,若不是林丫头提醒,汝父哪能预备得如此周全,又怎会在闽南立功?只可惜了上皇和当今两位圣人早有意思,汝父虽然立功,却不能为官,好在汝父眼下意欲暂且隐退几年,想必不会大失所望。”
周鸿道:“眼下咱们家脱罪,我即便远在山海关,亦能放心了。”
周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年咱们家起起落落,总算好了起来。你途中千万小心,就是打仗也要小心谨慎,别忘了你家里还有父母弟妹,还有林丫头等着你明年回京成婚呢!”
周鸿肃然应是。
四月初二,他便告别父母,携着东西启程了,其间没少了黛玉做的针线。
周鸿这一去,此后难有书信诗词来往,黛玉未免觉得有些寂寞,只偶尔给周夫人和周滟送些东西,及至到了五月初十,王子腾之女出嫁,凤姐过来相邀过去,方稍减烦闷。
往常黛玉也随着王夫人宝钗宝玉等来过,在别处亦见过王子腾夫人,然阔别久矣,她身材渐高,越发显得超逸了,王子腾夫人见了,不由得赞叹不绝,再看宝钗虽然与之难分高下,但是气度上却不如黛玉,且身份亦远有不如,但愿金玉良缘能成罢。
想到贾母一直不松口,宝钗已经蹉跎到十七岁了,王子腾夫人暗暗叹气。
黛玉却不知王子腾夫人的想法,在宴上见了几个旧交,便过去说话,其间墨新之母墨将军的夫人拉着她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也不说过去顽,你姐姐着实记挂你,只是我拘着她在家里,六月她出门子,你可别忘记过来。”
黛玉笑着应是,道:“我也惦记着新姐姐呢,如今喜事倒多,六月初六婉儿也出门子。”
不止如此,连雪雁的干姐姐赖欣荣也是六月初六。
莫夫人笑道:“旧年不许筵宴音乐,不许婚嫁,耽误了多少人,这不才出孝,就接二连三地办起来了,我月月都有好几家须得过去吃喜酒,明年年初也吃你的酒。”
黛玉听了,立即飞红了脸,顿足不依。
一时有人来叫黛玉,黛玉方告罪过去,又是一番闲话家常。
好容易忙完,王子腾夫人晚间才得以歇息,见到王子腾回来,说起白日见到黛玉之事,道:“真真不是我说嘴,林姑娘往常年幼之时和宝丫头不相上下,现今模样儿虽依旧如此,可气度上便立即分出高下了,难怪小小年纪便定了这样好的婚事。”
王子腾白日里喝了几杯酒,正吃解酒茶,闻声道:“婚事不但好,周小将人才也绝佳,现今官复原职,明年期满必然再升一级,到那时过去就是三品诰命了。”
王子腾吃惊道:“竟有这样的好事?”
王子腾道:“倒也不必过于吃惊,军功之赏本就十分厚重,周小将今年吃了亏闲置在家大半年,谁不晓得是诬陷所致?当今心里自然有些愧疚的意思,年下他在山海关再立几个功劳,摆明了明年能高升。你倒是待林姑娘好些,周家不同别家,文武皆有交情呢!”
王子腾夫人点头道:“往常因两位姑太太之故,我并不如何喜欢林姑娘,如今凤哥儿得了林姑娘的益,为人又极出色,我自然该当对她好,我已打算明年给她添妆加厚几分。”
说到黛玉出嫁添妆,王子腾颇为赞同,随即叹道:“怕到那时候有的饥荒可打呢。”
王子腾夫人不语,她比贾家走动得多,自然知道各家的议论。
王子腾又道:“倘或给了三五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外人瞧着也过得去,倘或没有这么些,贾家就等着让人戳脊梁骨罢。”
各家都知道贾家侵吞林家财物,但是若多给黛玉些陪嫁,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么一笔财物没人不动心,可若是只有十万八万两,那可就是笑话了,觉得贾家苛待黛玉。
关于此事,王子腾所想竟和桑隆一模一样。
王子腾夫人却道:“我瞧着撑破了天就那么几万两,下我听凤丫头说过,这事她比别人清楚,林家留下的东西里只给林姑娘几万两的古董玩意,都是省亲后剩的,还有一些绸缎衣裳首饰布匹,一两银子都没留,留的几万两银子是贾家姑奶奶嫁妆单子上的。”
王子腾听了,眼睛一瞪,道:“竟是这样?真真是糊涂!”
王子腾夫人又道:“不仅如此,就是置办嫁妆,也是用林家几个庄子上的钱,没用府里公中的,倒是老太君从梯己里拿了些东西给林姑娘。”
王子腾冷笑道:“几件东西算什么?哪里比得林家的东西?等着外人看他们的笑话罢!”
说着,转身去睡了,心里不愿再理会荣国府之事。
王子腾夫人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去睡了,虽说黛玉嫁妆不多,可是听着凤姐说起来,比自己女儿今天出嫁还要多出几倍呢。
去王家赴宴回来,第三日又是赵嫣然的喜事,永昌公主打发人来请,王夫人忙带着黛玉一同过去,贾母身上这两日不好,便皆是王夫人料理,而阖府之中永昌公主只请了黛玉一人,故只能如此。
接下来,竟是家家喜事,处处吃酒,再有各家千金来请赏花吃酒。
黛玉现今名声极好,许多人家的小姐都愿意同她顽,从前介意她是一介孤女又不喜荣国府行事不大来往的人家也有小姐常打发人送帖子来,黛玉竟是每逢三五日便得一回,平常又要随着去各处赴宴,竟比宝玉补功课还忙碌些。
展眼五月已尽,桑母打发人来请黛玉过去住。
六月初六是桑婉的好日子,亦是欣荣出嫁之时,黛玉在桑家,雪雁却告了两日假到赖家帮衬,又因各家达官显贵之家办喜事,王夫人等忙得不可开交,故眼下虽有赖嬷嬷去请,不过是凤姐带着几个年轻主子过来。
见到雪雁,众人皆是十分惊奇。
赖欣荣出嫁,雪雁今日是主,她今天上穿银红纱衫,下系石榴裙,显得十分喜气,身上又佩戴了一套南华留下来的羊脂白玉头面,只戴了钗、簪、钏、耳环、戒指五样,看起来十分清爽,不但这套头面乃是贡品,连衣裳的料子也是。
雪雁自知丫鬟出身,难登大雅之堂,但她在赖家既然是主,须得压得住场子,而南华所留的东西便很适合,名贵却不显得张扬,也不必夺去欣荣出阁的风头。
不同于别人,凤姐却觉得理所当然,笑道:“你姐姐今儿出门子了,你几时呢?”
雪雁虽然不在意凤姐的打趣,却知别人都看着,便假作含羞道:“二奶奶说的什么话?明儿见了巧姐儿,叫她问你要嫁妆。”
凤姐大笑,道:“放心,我们巧姐的嫁妆我已经开始给她预备了。”
赖嬷嬷过来给凤姐等人请安,笑道:“宴席已备,请主子们往里头坐罢,已经放了许多冰盆,比这里凉快些。”
凤姐放带人过去,指明叫雪雁相陪。
赖嬷嬷想着雪雁与她们熟识,便应了。
雪雁本是一介丫鬟,在赖家却是上契的小姐,如今竟也算和凤姐等人平起平坐了。
这一桌唯有荣国府几个年轻主子,凤姐并迎春、探春和宝钗、湘云,以及贾母命凤姐好生带过来的宝琴,余者再无别人了,探春看了雪雁佩戴的首饰一眼,笑道:“你这首饰倒是名贵得很,往日不曾见你戴过?可是林姐姐赏你的?”
雪雁看了腕上的玉镯子一眼,起身给凤姐斟了一杯酒,伸手间,肌肤与玉钏同色,落座后方答道:“不是林姑娘给我的,是我姐姐留给我的。”
说到这里,众人方想起雪雁的姐姐乃是宫里出来的人物。
凤姐道:“真真你有福,既是你姐姐留下来的,想来是宫里的东西,怪道这样好。”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我姐姐的一番心意为我,不然,我哪有这样的东西佩戴?”
众人深以为然,便不说这些,转而提起别的脂粉钗环衣裳等等。
等到人散,赖嬷嬷笑道:“可累着了?”
雪雁往常跟黛玉赴宴,比这还累,几次便历练出来了,摇头道:“不过陪着琏二奶奶几个人坐着说说话,哪里累到什么。如今欣荣姐姐出嫁,祖母和干爹干娘也放心了,只等着姐夫高中,家里再帮衬些,姐姐便是诰命夫人了。”
赖嬷嬷失笑道:“靠进士何等艰难?三年一次,一次几百人,真真说得上是鲤鱼跃龙门,只盼着你姐夫好好用功,尽量早些考上,若是三十岁不得,家里就给他谋个职缺做官去。”
考中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只是不及进士来得名正言顺罢了,雪雁亦知其理,点头道:“祖母考虑得极妥当,为了考进士,多少人蹉跎岁月,姐夫若能接受祖母和干爹干娘的好意,谋了官在任上好好做,几年就升上来了。”
赖嬷嬷叹道:“那不过是后手,如今只盼他高中罢。”
雪雁遂说些吉利话,喜得赖嬷嬷眉开眼笑。
过一时,雪雁方问道:“大哥哥明年也该任满了罢?不知祖母和干爹干娘有什么打算?”
提起大孙子,赖嬷嬷登时笑容满面,道:“可不是明年就三年了,你干爹的意思是叫他在任上多做一任,横竖咱们家并不缺几两俸禄,只让他博个好名儿,下一回好往生升,家里给他在京城里打点打点,说不定能升一级呢!”
雪雁忙一阵恭维。
她在赖家住了好几日,等赖欣荣回门之后方回到黛玉身边。
黛玉彼时仍住在桑家,随着桑母去各处走动,桑隆年过古稀,回京也就在这一二年了,遂桑母并未再回山海关,只与各家玩笑取乐。
这日赴宴回来,桑母提起婚嫁之物,问雪雁道:“可都妥当了?”
雪雁答道:“差不多都好了。这一年琏二奶奶十分尽心,比往常预备得细致些,瓷器皆是官窑的,新家具打好了,旧家具也上了漆正晾着,陪嫁的绫罗绸缎和布匹等物十分齐备,药材尽有,古董书画玩意也不少,衣裳荷包鞋袜手帕等物紫鹃姐姐都做好了清点后装箱,梳妆匣子大小手巾黄杨木梳子篦子抿子等物也齐全了,只差些脂粉香皂等等,二奶奶说这些等到眼前一个月再置办,免得过了时间显得失色。”
徐氏听得不由一笑,道:“这张嘴跟个核桃车子似的,记得那样清楚。”
雪雁笑道:“我们姑娘的大事,我如何能忘记?件件都记得呢!”
桑母放下心来。
十月里周元归京,赈灾救民立下大功,因先前已免了罪,圣人便赏赐无数东西,令其在家歇息,周元早有此意,并不觉得如何沮丧,回来后只叫周夫人早些预备周鸿和黛玉成亲之时的东西,免得事到临头忙乱。
周夫人与丈夫一别年余,不禁嗔道:“还用老爷提醒?我早预备妥当了,只等着明年二月及笄之后过去请期,到那时鸿儿也该回京了,正好办喜事。”
周元点头赞许不已。
周夫人见丈夫平安归来,又得了赏赐,便从赏赐之物中挑些精致的给黛玉送去,因黛玉住在桑家,便送到桑家,黛玉收了,赏赐来使,说见面再亲自道谢。
自从周鸿官复原职,周家渐渐热闹起来,现今周元回来,愈发热闹不堪。
好在周夫人十分沉稳,并不张扬,只忙着周鸿成亲之物。
雪雁暗为黛玉欢喜,算一算不到半年黛玉就能离开荣国府了,终身有靠。
黛玉在桑家又住了月余,直到贾母打发人来说贾政回来了,方告辞回去。
彼时已是冬底,贾政回来后,诸事妥帖,赐假一月在家歇息,他这些年在外头,兼之上了年纪,越发思恋家里,便不管一概大小事务,只顾着吃酒,或同清客赏玩。
出了正月,便是黛玉十五岁的及笄之日了。
贾母忙命凤姐出来料理,凤姐虽借口不管家,但偶尔也管一些事,只不肯作践自己身子,这些时日她和黛玉极好,少不得用心置办。
转眼间到了二月十二的花朝节,贾母给黛玉举行及笄之礼,早命人送了帖子。
因周鸿去年年底身先士卒,又立下无数功劳,桑隆上书请功,当今龙颜大悦,升他为从三品勇武将军,任禁卫军右统领,三天前旨意已发往山海关,命其即刻进京接任。进禁卫军,并且仅次于总统领之下,三位将军之一,端的年轻有为,深得当今信任,焉能不让人羡慕?故此周鸿未婚妻及笄,人人蜂拥而至,却不仅仅是荣国府的世交故友了。
贾母年纪最长,且是黛玉外祖母,今年便是她八旬之寿,故做正宾,迎宾乃是王夫人,又因姐妹中无人合适,赞者则请了张大学士之女张惠充当。
这日一早,荣国府处处花团锦簇,繁华依旧,凤姐虽不管府里的大事,但到底积威犹在,带着赖大媳妇吴新登媳妇等人,预备得妥妥帖帖,花了十二分的力气。
黛玉及笄,周夫人也亲自过来了,周元虽然免职,然她的诰命却并没有除去,也不知是上头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再说她儿子如此年轻有为,众人忙都十分亲热,寒暄过后,周夫人看着迎春并探春等姐妹,含笑对贾母道:“怪道都说天底下的钟灵毓秀之气尽在府上,瞧瞧这些姑娘们,个个花朵儿似的不说,难得是通身的气派。”
贾母谦逊道:“她们生得腼腆,素来不大见人,羞手羞脚的,让夫人见笑了。”
周夫人道:“老太君太过谦了,我觉得极好。”说着,招手到跟前,细细打量一番。
因今日难得的热闹,三春须得在,但惜春守父孝未来,故花厅中只迎春、探春姐妹并宝钗、湘云、宝琴一共五人,个个都换了一身新鲜衣裳,打扮得十分风致。
迎春和探春钗环袄裙皆是一般无异,只在颜色并花样上不同,迎春是银红织金斜襟褙子,底下衬着桃红百褶裙,襟前和袖口并裙摆处绣着嫩黄的迎春花,越发显得温柔沉默。探春却是穿着葱黄绣玫瑰花的对襟褙子,下面系着石榴裙,神采飞扬,举止间顾盼生辉。
湘云是海棠红衣,难掩鹤势螂形。
宝琴身上是松花配桃红,如同明珠莹光,美玉生晕。
宝钗一如既往,蜜合色缎子小袄,玫瑰紫双色金坎肩儿,系着葱黄棉绫裙子,她年纪本是最大,身形体态远胜诸人,更显得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
接连五个美人一字排开,不但周夫人称赞不绝,厅中别人亦是难免十分惊叹,心里想着是否看看家中有什么人匹配,好上门求亲。
周夫人身边早有丫鬟将礼物打点出五份表礼,每人金玉戒指各一对,尺头二匹,周夫人含笑道:“往常也来府上过,只是没见这些孩子,今儿好容易见了,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夸赞一番。些微薄礼,留着你们赏丫头们罢。”
贾家虽然臭名昭著,但也不过是宁国府,荣国府要好一些不说,且这些姑娘们个个都是绝佳之人,非轻薄脂粉庸俗钗裙,众人皆非草木,焉能不赞。
迎春五人忙拜谢一番。
黛玉及笄之礼十分热闹,按礼拜过,贾母与之取字天佑,愿苍天保其平安康泰,非当日黛玉初进荣国府时宝玉取的颦颦二字。
探春在旁边看着,忽然心生羡慕。她比黛玉只小了二十来天,不知是否能举办及笄之礼?不过她知道怕是不能,迎春及笄之时便没有办,生日还不及宝钗生日的热闹。
及笄之后,周家便即登门请期,定了三月十八。
贾母心里虽然百般不舍黛玉出阁,却也知道此乃当今赐婚,周家早说过及笄之后成亲,便允了婚期,令人回复,忙命凤姐料烂办黛玉出嫁诸事,又问黛玉道:“陪嫁的下人和丫头你心里可有数了?”
黛玉答道:“陪嫁的下人就是我父亲留下的那几家,丫头则是雪雁、紫鹃二人,并汀兰、淡菊、清荷、润竹四人。”桑母和容嬷嬷虽说再买小丫头教好了给她,但是黛玉却觉得自己在荣国府,不必如此,免得贾母脸上不好看。
雪雁和紫鹃等人比黛玉大三岁,还能服侍黛玉两年不说,两年也能调、教出小丫头了。
贾母忖度半日,点头道:“也好,身契奴籍都在你手里,倒也不怕他们背主。”
说着,叫来雪雁等人过来,道:“我知道你们的好处,你们姑娘出了门子,你们跟过去,须得好生服侍你们姑娘,若是生出什么调三窝四的主意,瞧我饶你们不饶!”
六人连称不敢,雪雁和紫鹃二人模样生得好,雪雁是打定主意脱籍,紫鹃是决定跟着黛玉,将来就在周家嫁个管事,仍旧陪着黛玉不离不弃,另外四个模样稍嫌平凡些,只是心灵手巧,贾母也是看重这些,方允许黛玉带她们六人过去。
贾母敲打过后,命鸳鸯拿出六套金头面,一一分赏给她们,命她们好生服侍黛玉。
六人见到贾母的手笔,心中都十分惊叹,忙磕头道谢应了。
雪雁早已将陪嫁之物登记在册,现今须得重新誊抄在嫁妆单子上。
凤姐日日过来料理,见了厚厚一叠嫁妆单子,忍不住吃了一惊,虽说早有预料,但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嫁妆竟然远远比不上黛玉的,上头还有压箱银子没有明写呢!
凤姐也识得几个字了,拿着嫁妆单子翻看,道:“这里怎么有些我都不知道?”
雪雁听了,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林如海留给黛玉很多稀世罕见之物,如何能叫外人知道?直到此时黛玉即将出阁,她方和紫鹃将那些东西取出来,一一添到嫁妆单子上,古董书画玩意就不说了,光是珠宝就有无数,足足有两大箱子,还有贾母梯己添的东西。
只是拿出林如海私自留给黛玉之物,嫁妆一多,外人便以为荣国府待黛玉极好了。
这也无法,黛玉心善,体贴贾母,并不在意这些。
凤姐一看雪雁神色,随即便明白了,显然是林如海自知将死,悄悄留给黛玉的东西,没想到他们竟瞒得这样好,贾琏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贾母偶尔闲了,也亲自过来看凤姐整理嫁妆,采买物事,听了凤姐的话,拿过嫁妆单子一看,叹了一口气,道:“亏得女婿想得周全,玉儿嫁妆多些,出阁后底气足些。”命凤姐多多分开装些匣子盒子箱笼,面上显得好看些。
凤姐答应了,雪雁不以为然,那些嫁妆她早就收拾好了,不过列个单子给凤姐,难道还打开重新分放不成?因东西多,她们主仆又不愿张扬太过,便尽力装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八盒首饰只装四盒,东西没少,但面上显得少了。
凤姐看完嫁妆单子,心中一叹,亏得黛玉出嫁早,若是晚些,谁知保不保得住。
上面很多陪嫁之物并没有明写数目,譬如珍珠只写了南珠若干匣,太湖珠若干匣,宝石亦如此,只写了红宝石一匣,绿宝石一匣,蓝宝石一匣,并没有说颗道块,凤姐没有看,也不知道匣子是大是小,若是小匣子还罢了,若是大匣子那数目可就多了,看得凤姐眼花缭乱,深知黛玉嫁妆的数目难以估算,而这些偏偏是林如海悄悄留下的。
凤姐当即决定,除了贾母外,嫁妆单子上的陪嫁之物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黛玉和雪雁见状,感激不尽。
这些小巧珍贵之物皆暂且锁在房中,并没有先放到嫁妆里,以免惹人眼。
为了黛玉的婚事,整个荣国府忙忙碌碌,竟不得一点空闲。
周鸿回到京城,闻得婚期已定,心中大喜过望,打算到成婚时向长乾帝请假一月。
桑母因避讳,不肯过来看嫁妆,只是疑惑雪雁怎么没提起林如海所留之物,若是说了,荣国府不可能没有动静,忙去信告诉桑隆。
桑隆看罢书信,思忖一二,觉得雪雁还跟着黛玉出嫁,不似背主之奴,便回信让桑母询问黛玉,并告诉她说黛玉亦知此事,同时和书信一同送回去的,还有一万两黄金,乃是昔年林如海托信时一并送来的,为黛玉出嫁时的压箱钱。
桑母见到黄金,暗叹林如海安排之多,简直让人揣摩不到,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安排,想必是有的,摇头一笑,命人送帖子去荣国府,次日带着黄金过去。
同贾母寒暄过后,桑母含笑提起林如海所留黄金,贾母顿时怔住了。
好半日,贾母方苦笑道:“这是我女婿怕玉儿吃苦呢!”
桑母忙道:“也是如海放不下玉儿这唯一的骨血,方有如此不当之举,老太君看在他一片爱女之心上,千万别怪他。”
贾母含泪道:“我如何能怪他?原是我没有照料好玉儿,让玉儿受了这许多委屈。”
桑母连忙安慰,好一阵方止。
及至到了黛玉房中,见房中人人忙乱,独黛玉十分清闲,见了桑母,忙过来迎进去,道:“大伯母过来,怎么没人来告诉我一声,哪有让大伯母亲自过来的道理?”
桑母拍拍她手,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生分?我问你,嫁衣可绣好了?”
黛玉红着脸道:“已经都好了。”
桑母闻言放下心来,雪雁倒茶上来时,指着自己命人抬进来的箱子,道:“雪雁,替你姑娘收着,这是你们老爷留给你们姑娘一万两黄金的压箱钱,一直放在老太爷那里,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立即就送过来了。”
闻言,黛玉和雪雁脸上齐齐现出惊讶之色来,尤其是雪雁,既为黛玉欢喜林如海之安排,又深觉惊惧,不知林如海还有没有别的后手。
黛玉不觉掉下泪来,哽咽道:“都是女儿无能,让父亲临终前仍不忘为我安排。”
桑母安慰道:“你既知你父亲的心意,更该欢喜些。”
黛玉拭了泪,点点头。
桑母趁着雪雁去放金子之际,低声询问黛玉道:“你父亲说,雪雁知道他还为你藏了一笔嫁妆,你也知道此事,怎么眼瞅着你就要出阁了,雪雁还没告诉你?”
黛玉一惊,随即道:“雪雁早就说过了,我们另外有想法。”
说着,将那年和雪雁的说法细细告诉桑母。
桑母听完,念了一句佛,道:“我就说雪雁是个好孩子,果然一心一意为你,想得竟比别人周全些,如此甚好,你们既然有了打算,我和你大伯父就不必担心了。”
黛玉起身拜谢道:“话虽如此,仍旧得谢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好心好意。”
桑母拉她起来,让她坐在身边,细细叮嘱了许多事情,道:“你出嫁之事,皆由这府里料理,我很不该插手,陪嫁下人和丫头你早说过了,我也深知,倒妥当,便不再问你。我只问你,容嬷嬷和张嬷嬷两位嬷嬷,你如何打算?”
黛玉一怔,道:“倒没想过此事。”
桑母忙叫人将两位嬷嬷请来,先请坐,又叫已收好黄金的雪雁过来倒茶,方含笑道:“按理,不该我过问,只是两位嬷嬷陪着玉儿多年,不知两位嬷嬷有何打算?若是回公主府,玉儿必然备下厚礼,亲自送嬷嬷回去,若是不回去,玉儿更盼着两位嬷嬷跟着。”
容嬷嬷先笑道:“我是无家无业之人,若姑娘不弃,愿陪姑娘出阁,只是将来我老了,姑娘且赏我两口饭吃便是了。”
跟在黛玉身边事少清闲不说,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何况自己孑然一身,并无牵挂,倒不如跟了黛玉过去,到了周家,想来周夫人一定会请自己教导周滟,亦得体面,自己老了,黛玉和周家不会不管自己。
黛玉忙道:“嬷嬷跟着我,是我的福分,将来必为嬷嬷养老送终。”
容嬷嬷笑道:“那我就跟着姑娘了,明儿亲自去跟公主说一声。”
黛玉感激不尽,连忙答应,又问张嬷嬷。
张嬷嬷忖度半日,亦觉得公主府不若周家清净,这些年虽跟着黛玉,亦能常回家中,若是回了宫中或是公主府,反没这些好处,故道:“我和容嬷嬷同一个意思。”
黛玉听了,忙再三道谢,此后愈加厚待两位嬷嬷。
桑母见黛玉身边有嬷嬷,有忠仆,略略放下心来,又交代了些事项方告辞回去。
雪雁十分欢喜,黛玉的压箱钱现今有二十万两了,其中自然有先前林如海留给黛玉的金银,只是银子未免扎眼,又太过沉重,不若金子轻便,她便请凤姐做主,将五万两银子兑了五千两黄金,横竖现今凤姐知道黛玉嫁妆极多,又没有告诉外人,暂且值得信任。
去年年底的进项已经花出去了,又堂了许多脂粉头油,酒席的花费却没有了,贾母听说后,当即叫了凤姐过去,出嫁之时的一应花销皆用贾母的梯己,满破费不过千把两银子。
雪雁等人既跟黛玉出阁,府里丫鬟们但凡交好的皆是不舍。
姐妹们日日陪着黛玉,丫鬟们也都恋恋不舍地找雪雁等人说话。
凤姐从黛玉处回来,忽然邢夫人来叫。
凤姐现今深恨贾赦和邢夫人夫妻两个,只做面子上的情分,收拾了一番带着小红丰儿过去,还没见礼,便听邢夫人开口道:“林姑娘出阁,前一日晒妆,我手里竟没一个钱使,你给我预备些东西好做添妆之礼,免得到时过于寒薄,让亲友笑话。”
凤姐心中冷笑,故作为难地道:“太太还能不知道我?管家那么几年,不知白填了多少东西进去,近年方好些,只东西有去无回,嫁妆里也没多少好东西了。当初从林妹妹那里得的东西早就还给林妹妹了,因二爷花了不少,我不知道赔了多少笑脸,又拿梯己补上方好,如今太太要,竟只两个项圈,才从当铺里拿出来,我这就叫平儿送来给太太。”
邢夫人登时撂下脸来,沉声道:“两个项圈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凤姐哭道:“哪敢欺瞒太太?实在是手里没有东西了,倒有几件还能拿得出手,只是却是我的嫁妆,纵然不是嫁妆,也是我母亲逢年过节赏了给我的,别的一点儿东西都没,若是太太要,不敢不给,这就叫平儿拿来给太太。”
邢夫人顿时气怒交集,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别人知道她花媳妇的嫁妆?何况王子腾夫人每每来了,都见黛玉,及笄那日还说也来给黛玉添妆呢,叫她看到,心里怎么想?
凤姐见状,暗暗鄙弃不已。
邢夫人道:“难道寻常的金玉头面都没有?府里给你打的呢?”
凤姐心里咬牙切齿,嘴里说道:“这一二年,府里何曾打过多少首饰?不过是些钗钏,便没有别的东西了,倒是年下打了两套金头面,瞧着竟不好,工艺也不精巧,我已赏给丫头们戴了,哪里还能要回来给太太?”
邢夫人冷笑道:“你能赏给丫鬟戴,可见大方,难道我问你要一点子东西遮掩过去,你就没有?正经给我预备好了,一切好说,若没有,仔细我恼了。”
凤姐只得低头道:“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叫人送来。”
邢夫人见她服软,心气方平,挥手叫她回去,等她去了,方啐了一口。
凤姐回到房里,立即叫来平儿道:“年下打的两套金头面呢?”
平儿诧异道:“奶奶先前嫌太粗糙,不肯戴,我收着呢,奶奶这会子要做什么?”
凤姐将邢夫人之意说了,平儿不禁说道:“果然是太太,也只太太开得了口,难道太太这么些年,竟没有一点儿梯己?哄谁呢!不过那金头面少了两个镯子呢。”
凤姐想起上回似乎是赏给了袭人两个,便道:“你随意再找两个镯子凑上,太太不嫌丢脸,咱们怕什么?另外,再将些颜色花样已经不时鲜的绫罗绸缎和头面一齐送过去,横竖到那时丢脸的是太太,又不是别人。”
平儿叹了一口气,依言找了两个韭菜叶儿的镯子配上,连同绫罗绸缎一并送过去,见了这么些东西,倒把邢夫人气个倒仰。
转眼间到了三月十六,嫁妆等物已是色、色齐备,再无不妥之处,次日便是三月十七,乃是送嫁之日,女方晒嫁妆,并亲朋好友过来给新嫁娘添妆的日子。
黛玉不免有些忐忑,扯着雪雁陪她说话。
雪雁笑道:“听说咱们姑爷已经告了一个月婚假,后儿成亲就能见到了。”
黛玉心中一甜,当即合目安睡。
次日一早,荣国府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早便有宾客盈门。
黛玉过去便是三品诰命,周鸿又是掌着实权,且年纪轻轻,谁知将来是否能封侯拜相封妻荫子,故黛玉可比邢夫人这位一等将军夫人和尤氏这位三品爵威烈将军淑人体面得多,且荣国府未呈败象,许多人都来凑热闹,添妆之礼也不敢太薄了。
贾母亲自招待众人,在内院中说笑,桑母和张夫人母女、墨夫人等都到了,相互见礼。
好容易都见过了,济济一堂,有人提出要去看黛玉的嫁妆,贾母忙笑着起身,带众人到自己所住的院落里来,原来待客是在荣禧堂正院。
饶是众人都是有见识的,一见院门,登时被满院挤挤挨挨的箱笼等物给惊住了。
家具不说,贾敏的陪嫁,自是一水儿的好东西,除了紫檀,便是黄花梨木,新上了漆,放在院中十分齐整,那些酸红枝木大多都打了箱笼,打的家具贾母只觉得拿不出手,另外将自己的陪嫁添了好几件进去。
除了这些和压箱银子不示人外,余者箱笼匣盒一一排开,满满的绫罗绸缎、四季衣裳、头面妆奁、孤本书画、古董摆设、药材脂粉,尤其是无数珠宝首饰,有周家的聘礼,有贾母给的一百零八套,有凤姐先前置办的几套,更多的是林如海所留,几代积累下来的头面,在日光之下,简直晃花了人眼,倒能明显看出分别来,新的灿烂,旧的式样老些。
众人啧啧称叹,都说在京城里首屈一指,非常体面。
雪雁心中暗暗得意,没有告诉她们这些箱笼里面的东西塞得不留一点空隙,在首饰箱子下面还有暗格,上面的是周家聘礼和贾母所置办以及一些头面,下面才是真正的好东西,珍珠宝石玛瑙美玉都没有做成首饰,而是存放在最下面。
当初周家下聘时,邢夫人已经长了见识,如今周家的聘礼哪里比得上黛玉的陪嫁?
正在嫉妒时,众人看了一回嫁妆,然后去看黛玉。因嫁妆比出嫁提前一日送去,今日并非正日,几个姐妹们正陪着黛玉说话,见到众人过来,忙上来拜见。
女眷们过来乃为添妆,贾母先从鸳鸯手里拿过两个描金匣子,打开与人看时,却是一套点翠嵌红蓝绿三色宝石的头面,一套赤金累丝攒珠的头面,另有一套珍珠头面,一套玛瑙头面,皆是十分贵重之物,皆是十分贵重之物,乃对黛玉开口道:“这些都是我陪嫁的东西,我从重孙子做到曾祖母,熬了几十年的风雨,只盼着你戴着我给你的东西,也同我一般,一生平平安安,夫妻和顺,无灾无难。”
黛玉眼圈一红,忙深深拜谢,命雪雁收了。
邢夫人送的并不是凤姐给的那些,而是两套素金头面,别无镶嵌,另外还有四匹绸缎,黛玉早听她和凤姐之间的嫌隙,见她并没有给自己没脸,心里略感安慰。
王夫人见状,亦送了两套头面,四匹缎子。
众人看了,一面惊叹于荣国府的豪富,一面都笑赞道:“到底是府上为人好,别说是外孙女和外甥女了,怕是亲孙女亲女儿也不过如此。”
听了这些话,贾母心里略觉好受些。
尤氏凤姐各自添妆,她们两个一个是宁国府主母,一个是荣国府长房长媳,在众人跟前,也不会在这上头小气,俱是两套精致头面,只是前者是两套赤金头面,后者送的是一套玉饰,一套珍珠,更显清雅。
接下来是桑母,桑母命人抬了当初那个珊瑚盆景和屏风,又有两套头面,道:“我也没什么好的给你,只几件老东西。”
见到自己祖母之物,黛玉亦拜谢收下。
王子腾夫人笑道:“我送的简薄,林姑娘可别嫌弃了。”说着命人送上两套头面,四匹妆蟒,竟同邢王夫人持平,只是比邢夫人的更加贵重,倒和王夫人送的差不多。
接下来张夫人、墨夫人见了,都忙示意下人另行堂,亏得带东西多,不然比她们薄了反丢颜面,故黛玉今日竟收了许多添妆厚礼,当然,这些赶明儿她都要回送到他们家别人的身上,也算是有来有往,并不是只收不出。
薛姨妈虽是荣国府的亲戚,然却只是皇商之妇,故送的晚些,却也并不薄,乃是两套金玉头面,并两匹绸缎,又有两个金玉摆件儿,皆十分精致。
黛玉微微一笑,接了薛姨妈的添妆多谢费心。
贾母看了薛姨妈一眼,并没有说话,众人却都是十分羡慕,这林氏出嫁,光是添妆也在京城里十分罕见了罢?桑母和王子腾夫人打头送的添妆礼厚,别人都不好太薄,争相如此,不肯丢脸,倒便宜了黛玉。瞧瞧那一套套的首饰,皆是齐全没有零散的,送的最薄的也是一套五件金头面,加上嫁妆里几百件首饰,竟是一天戴一套,一年也戴不完。
黛玉嫁妆丰厚,很是出乎大家意料,觉得荣国府也不是那么贪得无厌,当然,也有一二精明之人瞧出了黛玉嫁妆中家具和许多绸缎首饰都不是新的,显然多是祖上所留。
正议论间,赖大媳妇便进来笑道:“姑爷家催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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