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雪雁忙着给黛玉找衣裳配首饰,给黛玉送东西的四个女回到桑家,向桑母回话。
四一进屋,就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至。
房内角落里各置冰盆,茶几上设有茗碗鲜花嫩果等物,自有一股幽香。
桑母昨日到家,经过一夜歇息,今儿是精神抖擞,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她坐罗汉榻上,倚着凉枕问道:“见到林姑娘了?的话说了?可答应明儿过来?”
徐氏坐桑母身前的鼓凳上,面上颇有几分不解地听着。
一旁的丫鬟拿着美拳给桑母敲腿,桑母神情闲适,半眯着眼睛听女回道:“回老太太,见到林姑娘了,也说了老太太的话,林姑娘谢了好几回,谢老太太记挂着,谢老太太给东西,说明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兼拜谢,荣国府里史老太君原说还得去打平安醮,林姑娘说横竖初一才去,明儿却不必,因此史太君方允了。”
桑母睁开眼睛,捻了捻腕上的珠子,叹道:“难为她了。”
摆手叫四个女下去。
待四下去后,徐氏方开口问道:“瞧着林姑姑虽说处境略有艰难,却也没有到老太太说的那样地步,老太太怎么忽然回来了?倒叫和大爷措手不及,只恐没有给老太太收拾好房间,叫老太太受罪了。”
山海关距离京城并不甚远,饶是桑母上了年纪,途中行程缓慢,十来日也就抵达京城了,因此徐氏方说忽然二字。
说着,徐氏又道:“老太太昨儿个到,今儿很该好生歇一歇,过几日再忙活也使得。”
桑母道:“哪里有心思歇息,昨儿夜里也就只顾着辗转反侧了。”说着,对着给她捶腿的丫鬟道:“小翠,去叫把带来的东西抬来给们大奶奶看。”
小翠答应一声,放下美拳出去了。
徐氏听了,满腹疑窦。
桑母由着她满脸疑惑,并不开口为之解释。
徐氏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将身下的鼓凳挪到榻前,拿起美拳给桑母捶腿。
过一时,小翠带着几个婆子搬了两件东西来,徐氏抬眼一看,却见一件是紫檀透雕点翠嵌玉石山水物的十二扇大屏风,一件是三尺来高的珊瑚盆景儿,通体朱红,晶莹无比,没有一丝杂质,都是上上之物,就是桑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徐氏看罢,愈发糊涂了,道:“这两件东西有什么古怪不成?”
桑母冷笑一声,道:“东西没有一点儿古怪,只是这来历叫觉得有些儿匪夷所思罢了。”
说完,叫丫头婆子都下去,只留心腹再跟前,方指着屏风对徐氏道:“这座屏风乃是当年咱们家老姑太太出门子时的陪嫁,那时候晒嫁妆,因是一棵紫檀木头上做出来的,不知道叫多少眼红呢!”
又指着珊瑚盆景道:“这个珊瑚盆景儿是的嫁妆之一,因当年咱们家分家分薄了家产,咱们这一房虽是长房长子,可是曾祖仁厚,分了一半东西给几个兄弟,剩下的家业不免有些薄了,又要养活许多依附过来的旁支子弟,又要情往来,很是艰难了几年,那几年入不敷出,老姑太太送娘家的礼很厚重,她做寿时,就送了这个作礼。”
徐氏吃惊道:“既然是老姑太太的东西,如何老太太这里?”
语音一落,徐氏便想起荣国府挪用林家财物之事,不禁叹了一口气,不用桑母说,她差不多猜到了七八分,想必是荣国府拿着林家的东西送礼了。
徐氏常常与应酬,自然知道世家的底细。
虽然都说世家如何有钱,可是情往来是最大的一笔支出,年年送礼都不是小数目,还要年年预备进上的万寿节礼、千秋节礼等等,这些可都是有出无进,而且同僚中送的礼很多时候都不能太薄,这便造成了从这家收的礼送到别家的情况。
荣国府这两年为了这么一座省亲别墅,几乎掏空了家底,那些都是现银,其中包括挪用了林家的。银子花完了,没钱采买礼物,就动了林家东西的主意。林家几辈子的积累,多少年的古玩奇珍,不是贾家一时半会能折变的,用了这些东西作礼,反倒省了采买的麻烦。
若用林家其他的东西还罢了,可是竟动了林家主母的嫁妆,未免有些过分了。
果然听桑母道:“说来可笑。今年六十六整寿,办得大了些,不光山海关那边的送礼,京城和各地亲友都千里迢迢送了礼,连圣都赏了东西,也算十分体面了。过了几日清点寿礼时发现了这两件东西,看了礼单,原来是乐善郡王府里送的。不必问,已明白了,必然是贾家拿了姑姑的东西作了体面送,偏乐善郡王府里觉得东西好,又送了给。若是别家也许老姑太太送了,但是林家何等家业,从来没有动媳妇嫁妆的道理,况且曾经和老姑太太通过书信,她说将来这些都传给自己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绝不会送。”
徐氏道:“恐怕是没想到东西兜兜转转竟送到了本家。可怜林姑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忽然想起黛玉之颖慧灵性,徐氏又道:“林姑姑未必是不知道,怕是无所为。从前接她来住时,管家理事都叫她和婉儿媛儿一同帮算账,竟不必教什么,反看得比还透些。”
桑母点头道:“从前她娘京城这些闺阁女孩儿中就是十分不凡,能想到她之灵透。”
徐氏没见过贾敏,不知贾敏其如何,但是却能从黛玉身上能想象到贾敏年轻时的风采,不禁悠然神往,道:“老太太就为了这个特特地从山海关赶回来?”
老太爷虽然受到林如海之托,可是断然没有为这个劳烦老太太赶回来的道理。
徐氏素日当家作主,上头不必服侍太婆婆和婆婆,现今老太太回来,她便如凤姐一般,须得时时刻刻老太太跟前立规矩,虽然没有什么怨言,可到底不及先前自。
桑母看了她一眼,叹道:“年纪虽大,辈分却小,不好带她出门应酬,早就想回来了,偏旧年事情多,老太爷非得给做完寿才叫走,故耽搁到今年。原本还想着再迟两个月等老太爷过完寿再回来,不想见了这东西,老太爷着实忍不住,先叫回来。横竖过一二年老太爷大约也该回京了,先回来也使得,就是想回去也十分便宜。”
桑母上了年纪,并不意和桑隆分别,况且桑隆说自己如今坐镇山海关,却已有数年不出战了,等过了七十即使当今不调他回京,他也该上书乞骸骨,退位让贤。所以夫妻两个纵然此时离别,亦不过一两年就能相聚。
徐氏含笑恭维道:“老太爷和老太太为了林姑姑如此,林姑姑若知道了,必定感激不已。”
与荣国府这样的近亲相比,恐怕还是他们桑家为黛玉着想的多些。
徐氏接黛玉过来住的时候,从她随身小丫头的只言片语里隐隐约约察觉到荣国府似乎不仅仅是不教姑娘管家理事应酬交际等事,仿佛也不是很愿意黛玉常常出门或是见客,只是他们这几家偏是位高权重之户,来接黛玉,荣国府万万推辞不得罢了。
徐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桑母,桑母眼皮儿都不抬,道:“玉儿住他们家里孤立无援,就他们掌心里攥着,是生是死皆由他们说了算。如今玉儿一步步地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渐渐儿地有了依靠,他们如何能放心?偏咱们这几家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不然为何就没带着玉儿来咱们这些家走动,只有玉儿和各家小姐有来往?小姐不管事,只管顽,正经应酬是各家主母的来往,意味着两家的交情,偏偏没有,能想到这些,很是不容易。”
徐氏道:“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果然如此。这么说来,林姑姑的确不容易得很。林姑姑住那里,既处境艰难,可如何是好?”
桑母悠悠一叹,道:“荣国府才用了姑姑的钱,再没有立即过海拆桥的道理,眼下二三年内无碍,三年后,难道三年后老太爷回来了,还能由着他们欺负自己的表外甥女儿?”
提到桑隆,徐氏便不言语了。
桑隆乃是三朝元老,虽不及朝中文官地位之贵,但是兵权之重却是数一数二,又得当今信任,真要想救下林黛玉,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求求上头也就得了。
问起屏风和盆景的处置,桑母闭上眼睛道:“明儿接玉儿过来,带她看这两件东西,若认得就不必说来历,若不知道就告诉她,听她的意思,她虽看得透,可是许多事还是让她知道的好,自欺欺不中用。”
徐氏答应了。
次日一早,徐氏就打发去接黛玉,因要侍奉桑母日常坐卧起居,故这次不能亲去了。
黛玉并不觉得怠慢,当即带着嬷嬷丫头坐车过来。
徐氏到二门接她进去,去桑母上房拜见。
桑母举目一瞧,黛玉袅袅婷婷,风姿无限,竟不像贾敏,反而极似林如海,想当初林如海和桑隆年纪相差二十来岁,比桑青还小一些,曾也她跟前顽过闹过,时光流逝,岁月蹉跎,桑母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到身边来。”
徐氏忙携着黛玉送到她身边。
桑母拉着黛玉的手,细细打量,见她气色甚好,不似林如海信中说的体弱多病,便先放下心来,尔后又看她举止高贵,态度风流,点头道:“像,像,真是像极了父亲,尤其是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是父亲的女儿,想当初,父亲跨马游街,何等风流!”
说起林如海,黛玉不禁心中一酸,头一回有说她像父亲,而非母亲。
她自打进荣国府,都说她像贾敏,凤姐更曾奉承过像是贾母嫡亲的孙女,底下也有一干老婆子们常说,眼前姑娘们再没有当日姑太太那样娇贵的,也就她如今有几分,她们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自己比三春姐妹们等多了四个大丫头两个教习嬷嬷罢了。
徐氏忙劝道:“老太太快别提表叔公了,瞧林姑姑眼圈儿都红了。”
桑母道:“瞧,上了年纪,总爱回想起往年的事儿,想是听烦了?”
这话却是对着黛玉说的,黛玉起身回道:“岂敢,倒是想听表舅母说说先父的事儿呢,也好叫有个念想儿,不至于只记得先父的音容笑貌,别的再不知道了。”
桑母叹道:“怨不得,从小就离了父亲,纵然过目不忘,见不着面也难记得。”
桑母并不问她荣国府里处境如何,只问她平时做什么,黛玉如实回答。
听了几句过后,桑母微微皱眉,道:“闺阁时,赏花取乐吟诗作画原是该的,只是管家理事出门应酬的手段不能不学,府里可有教导?学到哪里了?”
黛玉低头道:“只看过几日账,管家还过得去,只是外头的应酬就不甚好了。”
她言语轻柔,并没有说荣国府里无教导。
荣国府里的大账目不会有让她看,恐怕还有不希望她会算账呢,所以她看的不过就是一些琐碎的小账目,凤姐管的就是这些,她不识字,偶尔彩明不跟前时,就央黛玉给看一回算一回,饶是如此,黛玉也能从这冰山一角看出荣国府里的入不敷出。
桑母登时有几分心疼,黛玉今年十二岁了,别家的女孩儿这时候纵然还没定亲,也早就开始习学这些本事了,不想荣国府竟没为她着想。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此时桑母仍不免有些生气。
容嬷嬷先前已拜见了桑母,她身份不同于雪雁等,桑母跟前设了一座,乃笑道:“史太君除了宫中和几家王府以外,概不出门,全靠二舅太太和琏二奶奶料理,史太君既不出门,们姑娘自然不能出门。久闻舅太太年轻时的风采十分出众,如今过了寿,越发有经验了,若能传授们姑娘一星半点,不但是们姑娘的福分,而且们姑娘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呢!”
被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这样恭维,桑母笑得合不拢嘴,道:“都听说了,这些日子,这表外甥女儿全赖嬷嬷的教导。青儿媳妇,快给嬷嬷倒茶。”
徐氏笑着从丫鬟手里端过茶递给容嬷嬷,容嬷嬷忙起身连称不敢。
桑母道:“如何使不得?嬷嬷就受了罢。”
容嬷嬷方告罪两声,接了茶,复又坐回原位。
桑母看着黛玉,柔声道:“外祖母只顾着偷懒,可静不下来,这次回来,少不得办两日酒席请过来告诉他们回京了,到时候接过来,不许不过来。”
黛玉一听,便知老家是要教她应酬交际的手段,忙拜谢不尽。
雪雁和容嬷嬷听了,不由得相视一笑,虽然早就猜测到桑母有可能会带黛玉出门,但是听她明说两才放心。
桑母看眼里,暗暗点头,林如海信中说雪雁此极忠黛玉,果然有几分意思。
她摩挲黛玉一回,忽然吩咐徐氏道:“今儿姑姑怕是留不得,但是将来是要留姑姑住下的,给姑姑好生收拾一座院落出来,就正房旁边的小跨院里,东西摆设咱们家姑娘的份例上再添几分,摆什么东西也问问姑姑的喜好。”
徐氏会意,忙道:“早先接姑姑来住时,已收拾了一座房舍,却不老太太那边,既然老太太说了,那就将老太太旁边的听雨轩收拾出来给林姑姑住。”
桑母点了点头,颇为满意。
徐氏心神一定,对黛玉含笑道:“听雨轩当年是老姑太太住过的,几经修缮,到底和从前有所不同了。姑姑住下,带姑姑去看摆设,若是不喜欢,只管告诉。”
黛玉忙道:“客随主便即可,何苦再费工夫。”
徐氏笑道:“岂不闻以客为尊?”
说毕,请黛玉去看东西,桑母留容嬷嬷说话,只雪雁和几个丫头跟了过去。
那件屏风和珊瑚盆景现今放桑母的厢房里头,徐氏携黛玉过来,道:“这是老太太带来的东西,做寿时乐善王府送的。”
说完,她就细细打量黛玉的神色,却见她并无异样。
林家许多东西黛玉都不曾见过,没有认出来,紫鹃就更不知道了,唯有雪雁目光霍然一动,嘴唇翕动,终是忍住了。
她去过林家的库房,手里拿着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单子,曾经细细研读过清单,上面除了一些绫罗绸缎不耐用的东西没记外,余者珍贵之物她都记了个七七八八,一眼就认出了这件屏风是黛玉祖母桑氏最珍贵的陪嫁之一。
徐氏诧异地看了雪雁一眼,何以黛玉无所觉,她倒像是看出了什么?
正沉吟间,黛玉已道:“雪雁,怎么了?”
雪雁轻声道:“这件屏风是咱们家老太太的陪嫁东西,那个珊瑚盆景儿虽不是,却也咱们家见过,想来亦是咱们家的,只不知道如何成了乐善王府送给舅太太的寿礼。”
黛玉闻言登时一呆,紫鹃脸上亦变了颜色。
半晌,她方回过神来,看了看屏风和盆景,又望向徐氏。
徐氏脸上不动声色,假作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老太太上了年纪,竟没认出来,若真是老姑太太的陪嫁东西,就由姑姑带回去,也算是物归原主。只是们家还罢了,若是送到了别家叫知道了,传出去恐怕不好呢。”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心中酸楚难耐,道:“表舅母之赐,原不该辞,然而送给表舅母才算是物归原主,这两件东西还是摆表舅母房中罢,小儿压不住这些,更不必带走。”
一旁雪雁不住点头,带走还不是便宜了荣国府?
没有林家全部的财产,荣国府的捉襟见肘比原著提前了二三年。
想到这里,雪雁能推测到,林家全部的财产,竟然只够荣国府几年的花销,当然其中最大的一笔便是建造省亲别墅,这花销也未免太大了。
徐氏管家算账时黛玉侧,雪雁同,所以知道桑家一年的花销,除去情往来,这些都是有来有往,虽然花去了一些,但也得到了许多,所以一年满破费不到一万两银子。
徐氏带着黛玉看了听雨轩,说起陈设之物,黛玉都说好,并没有说自己的喜好。
她是聪明女子,事到如今已明白桑母和徐氏之意。
回去的途中跟雪雁坐了一车,荣国府的规矩向来是主子一车,丫鬟一车,婆子一车,从不混坐,只是黛玉心中惶然,常叫雪雁陪伴左右才能放心。
说起这事,雪雁叹道:“表舅太太也是为姑娘好,告诉姑娘,姑娘的嫁妆东西已经逐渐被他们送了,将来能剩下的还不知几何。表舅太太好心,若真是气性大,呼喇巴喇把东西大张旗鼓地送到府里给姑娘,那样姑娘的处境才艰难呢!”
黛玉含泪道:“明白,所以就更觉得心里苦。”
雪雁搂着黛玉,轻轻拍着她的肩背,道:“姑娘当初不是说,咱们不想这些不能还给咱们的东西了,咱们得想着别的好事儿。”
雪雁最担忧的就是贾母身边的东西,恐怕也保不住。
总得想个法子才是。
“姑娘说,这件事不叫别知道,若只告诉老太太如何?”雪雁思来想去,荣国府里也只贾母一为黛玉着想,好容易护住了一部分东西放她那里,但是日后呢?日后荣国府里拆了东墙补西墙,日后贾琏夫妇悄悄求鸳鸯偷金银东西出去当,又当如何?
黛玉连忙摇头道:“别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年纪大了,越发喜好粉饰太平,们何苦让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贾母心思明白,就是不愿意打破荣国府的宁静罢了。
雪雁感慨万千,不再言语了。
刚回到房里,就有丫鬟来说宝玉将元春所赐之物送来,供黛玉挑选。
黛玉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原也得了,送回去让二哥哥自己留着罢。”
丫鬟听完,便原物送回。
五月初一荣国府阖府去玉虚观打平安醮,雪雁推辞身上不好,就没跟去,她们房里的大小丫头常跟黛玉出门,不似府中那些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倒都撑得住。
可巧容嬷嬷这两日觉得太热,也没出门,遂雪雁陪着容嬷嬷说话。
说起那件屏风和盆景,雪雁犹未开口,容嬷嬷已经说道:“听表舅太太说了,那是姑娘祖母的陪嫁和寿礼,问过姑娘没有?姑娘有什么打算?”
雪雁一怔,随即明了,有些事情自己做不得,倒可以问问容嬷嬷的看法。
想罢,雪雁叹道:“能有什么打算?姑娘不愿让老太太操心,不肯叫老太太知道。嬷嬷知道,姑娘性子豁达,可是却不服。府里这个样儿,若再不想法子,姑娘存老太太那里的东西恐怕也保不住了,老爷留下的东西本来剩下的就不多,再叫他们谋了去,恐怕连箱子都没了。嬷嬷,既听舅太太说了,可知道舅太太有什么主意?”
容嬷嬷听完,说道:“舅太太的意思,大概是悄悄地叫老太太知道。”
雪雁一愣。
容嬷嬷这话说出了口,接下来也就爽快了,低声道:“舅太太说,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还不能说出口,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得叫老太太知道,这也是舅太太问了姑娘府里只有老太太疼时才说的。舅太太的意思是,不叫府里其他知道,免得姑娘这里的处境愈加艰难,但是却可以叫老太太知道,越发显得姑娘委曲求全。”
雪雁十分赞同,嘴里却道:“也这么想,偏咱们姑娘是个厚道性子,不肯。”
容嬷嬷朝她笑道:“姑娘不肯,难道还管住别的嘴不成?不信就真的没法儿。”
雪雁一笑,道:“法子是有的,只是不敢擅自做主。今儿听了嬷嬷的意思,是叫自作主张,不叫姑娘知道?这可不符合素日嬷嬷教导的本分。”
容嬷嬷啐道:“自作主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意这一回?况且是为了姑娘好,纵然姑娘恼了,心里还是感激为她赴汤蹈火!再说,许多事情主子不好说不好做,下面就得揣摩透了悄悄去做,看这府里二太太不喜欢姑娘,喜欢宝姑娘,何曾对姑娘使过脸色说过刻薄话儿?偏下就能揣摩出二太太的意思,所以都说宝姑娘好,说咱们姑娘不好。”
雪雁茅塞顿开,摩拳擦掌道:“忍耐很久了,听嬷嬷这一说,就违姑娘之命了。”
容嬷嬷扑哧一笑,素来柔和的眼中透着一抹凌厉,道:“不必担心姑娘知道,明儿姑娘知道了,就说是舅太太的意思,舅太太一番苦心为姑娘,难道姑娘还怨舅太太不成?”
雪雁悠然道:“听说表舅老爷山海关,那里极是热闹繁华,又天高云淡,倘或舅太太回去时能带上姑娘就好了,哪怕姑娘只是去住一两个月,也比这里忍受风刀霜剑的强。”
容嬷嬷听了心中一动。
雪雁只是想着让黛玉见识更多的风土情,心胸更阔朗些,她不知道这句话让容嬷嬷知道了,后来容嬷嬷无意中说给桑母知道,桑母果然借着回去的机会带着黛玉走了一趟。
因天气极热,暑气大盛,雪雁洗了手脸,换了衣裳,便去*馆里看书。
*馆极似江南风景,其实适合黛玉居住,毕竟黛玉原是江南氏,但是潮气太重,对黛玉身体不好,所以做了书房,不料夏日乘凉却是极佳,黛玉不能用冰,*馆就成了极好的去处,故雪雁常以看书为名,跑到*馆里乘凉。
途中经过蜂腰桥,见到佳蕙怡红院门口顽耍,雪雁招了招手,佳蕙连忙跑过来,笑道:“姐姐怎么有空进园子里来?别都能见,只见不得林姑娘房里的姐姐们,着实寂寞。”
雪雁笑道:“*馆里凉快,来坐坐。怎么没跟着出去?”
佳蕙撇了撇嘴,道:“们是哪个名牌上的?既不是姐姐们这样的大丫头,又没有老子娘的体面,只好家看着。姐姐怎么也不去?”
雪雁淡笑道:“们姑娘这两日精神不大好,留家里收拾东西,等姑娘来了便宜些。”
佳蕙关切地道:“林姑娘今天早上来园子里散步采花时瞧着倒还好,怎么姐姐说不大好?哪里不好了?若是不好,告诉了老太太,正经去请个大夫看看才好。”
雪雁笑说无事,只是从桑家回来就精神不好了。
佳蕙愈发诧异了,道:“想来桑家也不至于怠慢林姑娘。”
“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别的事情上让姑娘心里不大好受,怕老太太为难,所以自己忍着,叫怪心疼的。”雪雁半吐半露,“跟桑家可没甚瓜葛,桑家老太太待咱们姑娘好着呢,跟咱们家老太太一样疼姑娘。”
佳蕙好奇心起,问是何事,雪雁只好胡乱搪塞道:“没什么,听胡说呢!”
说着,摆摆手,进了*馆,又叫她进去吃茶。
佳蕙到底藏不住心事,几次追问不得,越发心痒难搔,正欲继续追问,不想到了午后外面婆子说贾母回来了,过一时,宝玉也回了怡红院,佳蕙只得先去给宝玉和大丫头们预备洗脸的水等等。
佳蕙端水上来,被碧痕接了去,笑问道:“二爷明儿可还去?”
宝玉神色淡淡地坐床上,冷笑道:“去什么去?恨不得拆了玉虚观呢!”
除了跟去的丫头外,众都十分诧异,难道是玉虚观里和谁生气了?要拆玉虚观?
等宝玉躺下了,众出来,往袭等那里一问,才知道玉虚观里的张道士要给宝玉说亲,年龄模样都和宝姑娘有点儿相似,虽然被贾母以宝玉有个和尚说命里不该早娶混弄过去了,不久又提起湘云有个金麒麟等语,可是到底惹恼了宝玉。
佳蕙笑道:“原来史大姑娘也有个金麒麟,这倒巧了。雪雁姐姐说,林姑娘这两日没什么精神呢,叫宝玉去探望探望,宝玉就不恼了。”
不想宝玉里间听到,翻身起来就去贾母上房,留下袭等劝解不及。
黛玉正贾母跟前吃西瓜,见宝玉心急火燎地过来,问道:“妹妹这两日身上不好?怎么不说一声叫去请大夫?天热得很,可别加重了。”
贾母一听,忙看着黛玉。
黛玉奇道:“从哪里听来的话?几时身上不好了?”
宝玉听她无事才放下心来,道:“听怡红院里小丫头佳蕙说的,她说听雪雁说的。”
黛玉最明白雪雁心思,不知她此举何意,可是想到桑氏陪嫁的东西被荣国府送,眉尖不免带了一分黯然,笑道:“听雪雁胡说八道什么?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已经一年不大吃药了。”
贾母道:“没事就好,二哥哥是关心。”
贾母极关心黛玉,将她的神色记心里,等她回房,就打发去叫佳蕙来拿西瓜给宝玉湃井水里好明儿吃,假作不经意地问道:“雪雁姐姐说林姑娘不好,如何说的?”
佳蕙好容易贾母跟前露脸,心里正高兴,听到贾母询问,不假思索地道:“雪雁姐姐不说呢,只说桑家时,桑家老太太十分疼姑娘,倒是姑娘恐老太太为难,所以一直忍着,问是什么,雪雁姐姐也不说,打算明儿再去问。”
贾母若有所思。
佳蕙走后,贾母又叫来紫鹃问。
紫鹃怔了怔神,低声道:“林姑娘不叫说呢。”
贾母愈发知道有大事发生,道:“林姑娘不叫说,却没说不许问,既问了,且实话回答便是。到底出了何事,怎么又说不忍们姑娘为难?”
紫鹃鼻尖一酸,她对黛玉极忠诚,有心诉说黛玉的委屈,便道:“桑家老太太叫大奶奶给姑娘收拾院落,还给了东西摆设,不想雪雁认出是林家老太太的陪嫁东西,却是乐善王府送给桑家老太太的寿礼。桑家大奶奶听了忙言道,没想到是这样,他们家还罢了,若叫外面知道了,倒对咱们府上不好,叫姑娘带回来,姑娘恐老太太为难,就没要。”
贾母听了,不禁又气又愧。
好半日,贾母方忍住气道:“知道了,回去好生服侍们姑娘,别说告诉了。”
紫鹃福了福身,告退下去。
待紫鹃一走,贾母气得将茶碗摔得粉碎,吩咐鸳鸯道:“叫二太太来,叫凤丫头来!”
鸳鸯见她声色不比往时,忙叫去传话。
王夫和凤姐匆匆赶过来,刚进门就听贾母怒斥道:“如今年纪大了,糊涂了,没什么耳神心意们身边看着,们竟做出这样的好事儿!”
吓得王夫站着不敢说话,凤姐亦十分惊讶,看向鸳鸯,鸳鸯悄悄摆手。凤姐心中更是不解,脸上堆满笑,道:“谁惹老祖宗生气了?老祖宗告诉,给老祖宗出气去!”
贾母指着她道:“还问,们做的好事儿能不知道?”
凤姐自忖贾母从未对她如此,不觉涨红了脸,但越是此时,越是沉得住气,忙轻轻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道:“老祖宗恼,总得告诉到底哪里做得不好,立即就改。”
王夫也道:“正是,老太太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
贾母坐榻上,颓然道:“丢都丢到外眼里去了,们倒来问!鸳鸯,说。”
鸳鸯素知贾母心意,上回黛玉除服的日子她晚了两日提醒,倒叫雪雁先发制,很是惹贾母生了一回气,她便知道黛玉贾母心中仅次于宝玉,忙低眉顺眼地开口道:“今儿有外头听说了一件事,就是咱们府里送出去的东西,被发现是林姑娘老祖母的陪嫁东西,老太太担忧府上不好看,才叫二太太和二奶奶过来问个究竟。”
越是知道贾母的心思,鸳鸯说话越是小心,并没有提到紫鹃,亦没有提到黛玉桑家知道了这回事,虽然紫鹃来过贾母房中瞒不过,但是这个院子里都是贾母的,而且紫鹃就住贾母院子里,来贾母房中走动也是常事。
府中拿林家的东西送,被发现是陪嫁,饶是王夫沉稳多年,也忍不住紫涨了脸。
凤姐心思急转,忙道:“去年年下到今年年初一直忙着娘娘省亲的大喜,想是忙中出乱,才送错了东西,老祖宗若恼,只管打,一会子去给林妹妹赔罪去!”
她和贾琏管着府里的庶务,为了省亲一事,府里实是拿不出银子采买这些东西,可巧林家许多东西还没折变,他们便取了巧,一部分金玉古董玩意摆园子里,一部分拿去配上时鲜花样的首饰点心等等去送礼,比花费大笔银子采买的东西强。他们原想着是好东西,谁会意来历?不曾想那么久远的东西,竟会被认出来是黛玉祖母的陪嫁。
贾母冷笑道:“打量着老了,就跟说这话企图蒙混过去?上回琏儿回来,不是说所有东西都这里给玉儿收着么?如何们那里还有东西?还是玉儿祖母的陪嫁?知道东西们手里过了一遍,到手里的只是一部分,也知道府里艰难,才委屈了的玉儿,可没想到们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把府里的体面丢到了外面去!”
唬得王夫和凤姐都跪了下去,一声儿不敢言语。
贾母说得老泪纵横,道:“们做这样的事情,难道娘娘宫里就有体面了?亏得玉儿心疼为难,不肯叫知道,不然们还不知道得做出多少来!现今外头知道了,如何看咱们府里?他们既知道了,们就得将剩下的东西都还给玉儿。”
凤姐想着除去园子里摆着的和送的,剩下的东西不多了,且也不是最珍贵的,虽然仍有些不舍,但贾母雷霆之怒下,只得答应下来。
贾母道:“们快去查点,一并搬到玉儿那里,再不能由们拿去送。”
凤姐忙道:“这就去办。”
和王夫告辞出来,还没出屋子,就听得贾母吩咐鸳鸯道:“明儿一早,叫雪雁过来,叫她把玉儿住的厢房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作库房,把玉儿的东西搬过去让她收着,放这里,指不定还有打着主意呢,倒不如给了玉儿,难道府里有脸面去要亲戚家的东西?”
凤姐听了顿时呆若木鸡,沉默了一下,立即加快脚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