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今皇帝潜邸的赵王府被赐给了燕王陈善睿,这曾经被那些跟着皇帝南征北战多年的武将们认为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征兆淘宝人生。然而,随着皇帝登基之后不久册立了嫡长子陈善昭为东宫,即便皇帝对于陈善睿这个儿子依旧宠爱有加,不论赏赐还是其他都是第一份的,但终究从来都没有表露过更深一层的意思。倘若陈善昭是那等轻狂的性子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位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之后,领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撰古今大典。这部大典用了众多饱学之士,每年换一批人,再加上前后两次修撰,整整用了一百多号人,两百多号人抄录,陈善昭居中统筹功劳卓著,书成之后在儒林之中名声更是如上中天。
太子仁善孝义的名声本就因为太祖皇帝当年的褒奖而名闻天下,如今再加上精通经史酷好读书,这名声怎会不好?
而陈善睿不屑也不可能推翻大哥的这种好名声,奈何他此前自己放弃了去镇守北平,只能眼睁睁看着辽王陈善嘉先是加固领兵北平城墙,与永清侯徐志华和工部众人一块修筑以备天子出巡使用的“行宫”,疏浚漕河,而此后更是在卫国公顾长风卸下了镇守辽东的差事之后,前往沈阳接过了那接力棒,继而在数次对女真用兵大胜之后,将奴儿干卫升格为奴儿干都司,随即临海修建奴儿干城,一时间辽王的赫赫名声在整个东北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所以,当从北边的心腹旧臣那儿得知鞑靼和兀良哈这一对死敌居然开始勾勾搭搭之后,陈善睿在和麾下旧部以及朱逢春杜中等人反反复复商量了许久。自认为对父皇的心思揣摩透了,这才提请北巡。果然,陈栐在最初的犹疑之后不但心动了,而且立时强势推行此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皇居然只带了二哥范王陈善恩,而且竟然给了长兄皇太子监国的名义。却偏偏没有提到要他随行!
“该死,真该死!”
他在寒江馆中把笔筒里的笔摔了一地,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憋不住心头邪火。直到按着那坚实的书案台面缓缓坐下,又深深吸气吐气,如此循环往复了许多次,他方才隐隐约约有了个念头。他是因为秋高马肥时历来是虏寇发兵时节而定下的此次北巡之期,否则就得再等一年。然而,父皇想到的,应该是他那婚后多年方才好容易怀上了孩子的王妃!多年来终于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很重要,但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殿下。”
门外陡然之间传来的一个娇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几年来,除却母亲赐下的那两个宫人。旁人也根据他从前的喜好搜罗了不少美人送进府中,林林总总不下一二十个。他照单全收,看得顺眼的固然陪上一夜,但也常常在饮宴时唤人陪酒,若有下属看得中便大方地赏赐出去,而若是那些纠缠不休的,往往丢在后院再也不理会。久而久之,燕王府姬人进进出出,却不曾有一人有孕。更不曾封过一位夫人,就连曾经拿这此事再三劝谏过陈善睿的杜中也死了心,更不用说别人。此刻当他扬声吩咐了进来之后,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是王凌身边的一个丫头,他的脸色方才松弛了下来。
“什么事?”
“殿下。王妃让厨房炖了清火的百合绿豆汤,特意命奴婢给殿下送来。”
“放下吧,回去对王妃说,不用那么费心。”
等那丫头低眉顺眼地搁下瓷盅便垂手退下,陈善睿打开盖子瞅了一眼,突然想起如今并非酷暑,用得着什么清火?想到妻子自从那一次的事情后,便再也没有就外头的事劝过他半个字,在外人看来固然夫妻依旧相敬如宾,但这一个敬字便道尽了两人之间相处的精髓。新婚燕尔的甜和此后同甘共苦的苦仿佛都没了,剩下的只有如同白水一般的平淡。当初知道和大哥的关系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他并没有太多的惘然,可和王凌不知不觉到了如今这样儿,他却每每一想起便五味杂陈。
因而,他几乎想都不想便吩咐小厮进来将那百合绿豆汤给收拾了下去,随即面上又露出了这些年在脸上越来越根深蒂固的冷色:“晚上我请平阳侯、河阴侯、汾阳伯、舞阴伯、襄城伯,还有杜大人他们几个常来的喝酒,吩咐人到各府去送帖子。”
尽管王凌如今只管自己一心一意安胎,但陈善睿派人去各府送帖子邀约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面色只是微微一变的她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摆了摆手让人退下,旋即便拿起旁边一本《易经》,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同样晋封国公的卫国公顾长风已经在两年前回到了京城,但父亲却依旧没有回来。不是宁夏离不开他,也不是军情吃紧,而是父亲在军中终究还有一批旧部老人在,不想也不能卷入这漩涡之中。她深深地清楚这一点,因而对于陈善睿的执迷不悟固然恼火,但更痛恨的却是那几个长年累月出入府中的家伙!皇帝纵使对陈善睿这个幼子再存着愧疚亏欠的心思,也不会自始至终不理会这燕王府的门庭若市,不理会陈善睿和军中武将等等一直交接下去!
璇玑天衡这些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的旧日女伴,她都精心挑选了人家把她们嫁了出去,而如今挑上来的这些丫头,她只是考较忠心称量才能,只要她们能够忠心耿耿地做事也就够了,别的也懒得奢求。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感到一种深深的寂寞,尤其是还能陪着说说话的辽王妃魏氏跟去了北边一去不复回,章晗深居东宫,她很少进宫自然见不着,于是如今她连个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着想着。她不禁摩挲着如今只是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说道:“宝贝,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把你生出来。娘就有说话的人了!”
夜晚时分,燕王府门前又呈现出一幅车水马龙的场景,这一幕已经是这条街上司空见惯的。再加上寻常百姓根本不会往这儿来,因而自然不会引起任何骚动。只是当街口有一行人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为首的年轻人却忍不住驻足片刻,随即方才继续前行。当拐入威武街,最后进了威宁侯府之际,马上的年轻人便开口问道:“今日家里可有什么人来过?”
“回禀侯爷,只有淑太妃娘娘送来过一篓樱桃。其余的便没了。”
曾经烜赫一时的顾家如今尽管是一门一公一侯,但随着太祖皇帝故去,顾淑妃和惠妃敬妃等人都一一封了太妃,搬进了清宁宫东西配殿以及后院,只空着当初太祖皇帝住过的正殿。即便供给一如旧日,但终究再不管宫务,而太夫人故去,顾长风从辽东还朝之后,奉旨掌中军都督府,这名义固然好听,但实权微乎其微,一时顾家也渐渐门庭冷落了下来。尚了嘉兴长公主的顾镇在前军都督府挂了个职,顾铭这个威宁侯尽管当初升了指挥同知。但如今出孝后却还赋闲在家,今日也是刚刚去探望了兄嫂回来。
直到一路过了正房前头的穿堂,他方才听到了一个正在背诵诗经的清亮声音。他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直到门口的丫头已经禀报了进去,继而又打起了帘子等着自己,他方才快走两步。进门之后就看见张琪一手牵着一个女童出来。那女童一见他便是一声甜甜的爹爹,旋即就松开手奔了上前。
“娘说爹爹去看大伯父和大伯母了,可见到珍哥哥了?他好久没来看过咱们了。”
夫妻俩婚后不久,张琪便生下了女儿顾仪,而两年多前太夫人过世,顾长风借母丧请回京守制,辽东之任方才由辽王陈善嘉取而代之。顾铭入嗣东府,便成了长房的主人,顾氏一族的族长,虽非承重孙,仍然守了二十七个月。此时此刻,看着小小年纪容貌便已经甚为出众的女儿,他只觉得心中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怜惜,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便笑着说道:“你叔祖父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你大伯父和大伯母打算请求皇上允准,回西府长住,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常常见你珍哥哥了。”
“爹,是真的?”
眼见父亲点头,顾仪顿时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她想了想便高兴地说道:“既如此,我这就去告诉叔祖母。”
张琪连忙打眼色吩咐几个丫头仆妇跟着去西府,等人都出去了,她替丈夫脱去了外头的袍子,见其神色中没了刚刚在顾仪面前的欣悦,想起这些年朝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情形,她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陪着进了屋子便开口问道:“怎么,是大哥大嫂搬回来住的事情有什么为难?”
“这事情虽有几分难为,但公主同夫家一块居住于礼法并无干碍,而且大哥是嫡长子,总要袭封卫国公爵位的。”顾铭说着便苦笑了一声,随即长叹一声说道,“大哥和大嫂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皇长孙今年已经九岁了,因是皇上亲自教导,小小年纪便已经颇见风仪,不少人都已经在自家悄悄挑起了适龄的姑娘。大哥和大嫂自珍哥之后,虽又有了倬儿,可女儿才几个月大,反倒是咱们……你前几天不是把仪儿带入东宫见过太子妃了么?”
张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说道:“我从来不曾有过那念头!”
“我也没有。”顾铭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太子妃和你情同嫡亲姊妹,可她倘若嫁入寻常人家,那两家子女若性子合适,我们做个亲家也是美谈,但那是东宫!咱们固然不想,可大嫂已经听到了传言,而且有心人会盯上咱们家,如今之计,实在不成的话,给仪儿先定个去处!”
“可是……仪儿才五岁……皇长孙也才九岁……”
面对满脸震惊的妻子,顾铭不得不轻轻揽了她在怀中,旋即方才低声说道:“有人心下不乐意这时局平静,自然能够用的出各种伎俩。我只是和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我也会好好想个办法,你下一次入宫见太子妃的时候,不妨暗示一下此事。她亦身为人母,决计也容不得有人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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