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对于陈善昭而言,还是对于章晗而言,这都是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然而,傅氏不但是母亲,还是中宫皇后,即便并非正式的下懿旨,这样的知会也是不容拒绝的,更何况傅氏的理由亦是正当。因而,陈善昭不动声色地朝章晗身边跨了一步过去,又悄悄拉住了她的手,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便如此吧。”
章晗觉察到陈善昭掌心那滚烫的温度,亦是定了定神说道:“只是要偏劳母后了,还请闵姑姑回去禀告母后,我明日再去坤宁宫致谢。”
闵姑姑连忙弯腰行礼,待见单妈妈已经带着一众宫人内侍退了出去,她随即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呈递了给陈善昭,又恭恭敬敬地说:“皇后娘娘说,今日太子殿下已经去朝谢了中宫,按理她不能再召见,所以有些话来不及说,却也不得不嘱咐,就让奴婢捎了一封信给殿下。奴婢在此,恭贺殿下荣膺册命!”
接过信后,见闵姑姑又跪下行了大礼,尚来不及思量母亲用意的陈善昭的连忙让单妈妈搀扶了她起身,留着闵姑姑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请单妈妈把人送了出去。直到人走了,他走到面色有些苍白的章晗面前,正要开口说话,章晗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母后定不会无缘无故留下晨旭,而且捎话之外更让闵姑姑送了信来,更有蹊跷,你先看看母后的信吧。”
陈善昭见章晗扶着高几坐在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本待想让她一起瞧,但思量再三,还是动手先开了封。拿着那薄薄的一张小笺纸在手,他只扫了一眼便看清楚了那寥寥几行字。一时凛然一惊。
“善昭吾儿,你少小入京,不得皇上耳提面命教导鞭策。父子天伦自小缺失,此你之憾事,亦皇上心头大憾。今吾留长孙于坤宁宫,则皇上每入坤宁宫便能亲近长孙,异日亲自抚育教导,则东宫安,天下定。。”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陈善昭体会着傅氏信中深意,虽仍心有不甘,但他更明白母亲所言所想都是为了他好,一时只能颓然把信递给了一旁的章晗。看着陈善昭的神情变化,章晗便能够猜到几分。因而当接了信过来匆匆一扫后,她便露出了一丝明了的苦笑。
“母后果然所思深远。”
“晗儿……”
不等陈善昭说出接下来的话,章晗便伸手按在了他的嘴上,随即强笑道:“你不用说了,我能明白母后的苦心,更知道母后是为了咱们好,也是为了晨旭好。我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深知慈母慈心皆为子的道理。只是,这事情来得有些突然。眼下我希望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殿下恕罪,容妾先告退!”
眼见得章晗站起身微微屈膝,随即快步出了门去,陈善昭伸手想要把人拽住的时候,那只手却只抓住了最后一丝空气。想到当初得子时的欢欣鼓舞,祖父探视时的喜庆。洗三和百日的热热闹闹,抱着儿子前往北平时的父子相依,他只觉得眼睛酸涩,而心里更是酸楚。
西暖阁中,当章晗最终在床上坐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自然知道皇后这么做是为了陈善昭着想,也是为了陈曦着想,毕竟,陈善昭这东宫名分是因为时势而来,并不是因为皇帝真觉得储位非他莫属。谁都知道,陈善昭少年入京,和皇帝的父子情分本就较为淡薄,远远比不上陈善睿从小由赵王带着上战场来得亲厚。把陈曦养在坤宁宫,皇帝但使去坤宁宫便能随时得见,久而久之,便能够像当初的太上皇和陈善昭两人一样,培养出祖孙之间的情分来。
“曦儿……”
想起儿子一个月前才刚刚学会开口叫爹娘,想起她好容易才让儿子和自己亲近起来,想起小家伙那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的时候,显得那样聪慧可爱,想起他喜欢地抓着自己亲自给他缝制的布老虎爱不释手,想到抱着他玩耍时,他黏着自己亲昵的样子……章晗忍不住狠狠抓住了一旁的枕头,好容易才让那快要出口的呜咽吞回了肚子里。
这不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甚至不是一年两年!要真的和皇后傅氏谋划的那样,要让皇帝亲自教导养育陈曦,十年八载都是少的!皇帝不会经常来东宫,但以帝后的情分,坤宁宫却会常常去,所以陈曦当然是留在坤宁宫更理想!张茹当初为了淄王陈榕,尚且能够赌上肚子里的孩子,现如今陈善昭储位未稳,内外都有人窥伺,她不过只是孩子不能养在跟前,不能时时亲近,相形之下比起张茹失去孩子的痛苦,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这些她都知道,都能够理解领会,但心里却仍然痛楚难当!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傅氏当年硬生生割舍骨肉情分,把陈善昭送到京城时的心情,相比她和陈曦不过是隔着宫中那数百步上千步的距离,仍然能够常常见面,但当初傅氏却和陈善昭隔着千山万水!
她从前在危急关头,都能够把陈善昭和陈曦一块送走,可面对如今的情形,却是心头如同刀割。所以,她远远比不上婆婆傅氏拿得起放得下!
“世子妃。”
直到听见耳畔那小心翼翼的声音,章晗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一旁手边的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最后抬起头来。见面前的人是秋韵,她便沉声问道:“何事?”
傅氏留下陈曦在坤宁宫的消息,东宫转眼之间就都知道了,因而陈善昭和章晗商议之际,单妈妈和金姑姑就已经去上下巡查,严防有人背地里议论。而章晗回房之后,更是谁都不敢前来打搅。此时此刻,秋韵知道不是自己能劝慰的,只能低声说道:“世子妃,小厨房已经预备好了晚膳,是金姑姑亲自定的花样,可要摆进来?”
“嗯。”章晗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太子殿下呢?”
“殿下在前院的书房。”
“嘱咐送膳食的时候,给太子殿下送一盏杏仁茶,他这几日有些咳嗽,杏仁茶可润肺。这几日多预备一些。”
秋韵原本还担心章晗不思饮食,见其竟是这么快便调整了过来,而且还知道关切陈善昭,她顿时如释重负,答应一声就躬身告退。待到出了屋子,见芳草和碧茵全都是满脸焦急,她便露出了一个笑容,路过两人身边时又低声说道:“世子妃已经没事了,吩咐传膳,还让给太子殿下送杏仁茶!”
芳草和碧茵自是欢欢喜喜地去张罗膳食,而秋韵则是快步到了小厨房去吩咐,随即亲自送了杏仁露到外书房。蔡亮进去禀报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就笑容满面地出来:“秋韵姑娘快进去吧,殿下正好闲着。”
陈善昭在书房里一口气抄了整整三页的孝经,这才终于平心静气,此刻刚刚放下笔揉着手腕。见秋韵送上杏仁茶后,仔仔细细说了刚刚去见章晗的情景,他不禁心中大慰。端起杏仁茶后喝了一口,发觉温热适宜,和自己从前在梧桐苑时喝过的一个滋味,他怔了一怔方才一口气都喝了,随即才抬起头看着秋韵道:“你去告诉世子妃,这些天事情多,请她早些安歇,养精蓄锐,过几日册封礼时,却是有得忙了。我晚些就过去。”
“是,奴婢告退。”
见秋韵行礼后就要退走,陈善昭看着她脸上那一道已经淡去了许多的疤痕,突然心中一动:“对了,你所求之事我听世子妃说了。父皇即位大赦天下的诏令才刚发下去不久,虽说六安侯夫人不在赦免之列,但她是妇孺,在可议之列。”
听明白了这言下之意,秋韵顿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她正想磕头谢恩,却只见陈善昭淡淡地摇了摇手,旋即又听得这位太子殿下开口说道:“你既然说过愿意一辈子留在世子妃身边,今后我就把世子妃托付给你了。”
“殿下和世子妃的恩德,奴婢哪怕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今后必定竭尽全力。”
等到秋韵退出屋子,陈善昭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论事实是如何让人难以接受,他和章晗都必须看得开,是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路,这便是代价!
因而,等晚膳送来之后,他甚至还多用了小半碗,又到前院之中踱了一会儿步子,这才回到了外书房,从书架上头翻出了几卷贞观政要,摞在案头后取了最上头一本,就着灯火一页一页看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外头传来了蔡亮的声音。
“太子殿下,已经二更天了。”
陈善昭这才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个懒腰后缓缓起身。到了门口时,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蔡亮身后两个小内侍正打着灯笼,他便淡淡地说道:“回丽正殿。”
蔡亮闻言顿时愣住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殿下起头不是说……”
“我起头说了什么?起头说话的时候有兴致,如今没兴致,难道我还要对你禀报?”陈善昭冷冷一笑,见蔡亮噤若寒蝉跪下连连磕头谢罪,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日后若是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你就不用在我身边呆了!宫里有的是人!”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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