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翼馆中,同样熬了一宿没睡的陈善睿笑吟吟地接过了璇玑送上来的一盏茶,却是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随即把茶盏往旁边一搁,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精神奕奕的脸上哪里有半分睡意?王凌见他这般兴奋难耐的样子,打了个手势让人退下,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看你这样子,昨儿个晚上可是在父皇面前大大露了脸?”
“那是自然。”陈善睿自信地一笑,拉着妻子在身旁坐下,这才得意地说道,“我的军略和武艺都是父皇从小手把手教出来的,父皇想的是什么,我只要稍稍琢磨就能想到。虽说三哥在武勇上头不下于我,甚至说还要稍稍高一等,但他这个人直来直去,打仗也是直来直去,真正论起大局,就及不上我了。大哥就更不用说了,毕竟他从十二岁起就一直在京城,对于那些边防要务顶多只能纸上谈兵。”
听陈善睿如此评价陈善昭和陈善嘉,王凌不禁心中一动。然而,还不等她斟酌好自己想问的那件事,就突然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住了。抬头看见陈善睿那目光炯炯的眼睛,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便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不是想争一争东宫之位?”
王凌是什么脾气,陈善睿也不是与其第一天夫妻了,当然清楚得很。沉默片刻,他便沉声说道:“不错!倘若父皇只是赵王,大哥身为世子,我也没什么好去争的。但如今父皇是君临天下的大齐天子,如今正谋划削藩收权,我就不得不争。你知不知道,父皇的打算是。等太上皇百年之后,收诸藩护卫,按照从前唐宋等朝的习惯。让诸王回京荣养?倘若大哥入主东宫,岂不是我今后就仿佛一头被圈养在京城的猪,一步动不得?”
面对这么一个鲜明的比方,王凌顿时面色苍白,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倏然看向了门外,竟是挣脱了陈善睿的手一个箭步出了门去。不消一会儿,她方才回转了来,默默地挨着陈善睿坐了下来。
“既然是说这种话,你也该小心些。”
“这鹏翼馆都是你挑选的人,必定都可靠。我不担心。”
陈善睿挑了挑嘴角,这才站起身说道:“而若是我能够成功,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哥。他善书好文,天下的古籍善本我大可全都送了给他,那些文学士子我大可任他招揽,而他的性子不像是我,在京城必然是呆得住的。就算他想四处游山玩水,我也容得下。可你想一想,倘若是他或者别人得势。我还能掌兵权么?我还能横刀立马驰骋沙场吗?更何况……”
顿了一顿之后,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如同当初的父皇一样,同为龙子凤孙,我又不是二哥那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庸人……不去争一争的话,我不甘心。”
陈善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看着那张在定远侯府初见时。便是那样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脸,王凌终于开口说道:“你可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不错。若是要立嫡长,父皇登基之后册了母后,就应该立时册立东宫,可他迟迟没有,分明心中也是有犹豫的。而且,大哥深得祖父太上皇喜爱,这在从前自然是对赵藩对他都有利的,但现如今父皇虽建极,却未全然得掌皇权,自然对太上皇有些忌惮,这一点便是大哥及不上我的地方。而若论贤内助,如夏守义等人对大嫂都颇多忌惮,你却是人人道一声将门虎女,这更是我胜过他之处!凌儿,岳父已然出镇宁夏,大嫂的父兄也是铁定都要出去的,大伙彼此算是公平竞争,大嫂虽和你有风雨同舟的情分,但大事必然只会向着大哥,你呢?”
尽管心中纠结过犹豫过,刚刚听到陈善睿的坦然陈情时,也试图劝谏一二,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王凌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究低声说道:“夫妻本为一体,我自然是向着你……可是陈善睿,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妻子的反应不出自己意料,陈善睿顿时如释重负,此刻便满不在乎地说道:“是不是要我答应事成之后善待大哥大嫂?你放心,我不是那等没度量的人。就好比父皇,昨晚上他才对我三人说了,二伯父禁锢咸安宫,九叔永禁京城秦王府,但他们的那些儿女都会迁往父皇的祖籍青州,在当地建卫看管。二伯父和九叔都是大逆,父皇都能饶了他们的家人,更何况我和大哥不但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而且好歹还同舟共济了一场?”
尽管陈善睿这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说话却素来算数,王凌总算稍稍宽了宽心。既然都把话说开了,她少不得低声提醒道:“你虽是根基在军中,但如今非比从前,和那些部属往来也不要太频繁了。父皇既然正在权衡的时候,你只管好好表现就行了。”
“这些我都明白,你不用操心。”陈善睿地往后头靠了靠,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我的那些部属,以及和我结交的人,素来都是别人有目共睹的。大哥在京城这许多年,却只混出了个书呆子的名声,从前我只觉得是他呆气,如今看来,他才是装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能明白他手底下究竟有些什么底牌,那就好了……对了!”
陈善睿一个翻身鲤鱼打挺似的坐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凌说道:“你上次说过,二嫂能够把家务都接过来,是因为在大嫂面前死乞白赖,还把你我之间的事情扯上了,这才得以成功。现如今我一时半会不会出外领兵,你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到大嫂那里把府中内务接过来。借口都是现成的,二嫂那点能耐,北边王府的旧人以及这边你和大嫂用过的人都对她阳奉阴违,就说你去帮她一把。凭你的手段,还有她蹦跶的机会?”
若是让自己直接去章晗那儿争权,如今王凌不是当年的新媳妇了,实在难以拉得下这张脸,可既然是陆氏,她就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见陈善睿越说越兴奋,拉着她又计议了好几桩事情,丝毫没有去睡觉的意思,她到最后不得不似笑非笑地说道:“郡王爷一宿没睡,要是精神头真那么好,不如陪我去演武场练一会剑?我这一早上还没来得及松筋骨,正腰酸背痛呢!”
陈善睿愣了一愣,这才立刻打了个呵欠说道:“也是,你不说我都忘了这都熬了一夜……得了,我先去歇会儿,备着父皇突然想起什么又召见!”
见陈善睿竟和衣直接在软榻上躺倒了下来,王凌又好气又好笑,可听到人须臾就轻轻打起了酣,分明是疲累至极,她的脸色渐渐柔和了下来。弯腰替其脱掉了脚上那两只靴子,盯着那熟睡的脸又看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郡王妃。”
璇玑和天衡在宫里转了一圈,混了个女官的出身又到了皇孙府,名义上和那些在籍册的下人自然不一样。此时,天衡一见王凌出来,便快步上前去,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郡王妃,刚刚您和郡王爷商议要事,我不敢打扰。外头出了点事,有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寻到门上,声称是从北平来的,要见咱们郡王爷。璇玑姐姐知道之后就立时点了几个家将出去,把人直接带到定远侯府去了。只是毕竟家里人口多,恐怕会有传言……”
此话还没说完,王凌顿时柳眉倒竖。她扭头看了一眼里屋,想想陈善睿从前确实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人,但有傅氏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就算在军中厮混,理应不会让那些低贱的女子怀上他的血脉,造成如今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她便冷笑了起来。
“到底是璇玑,反应倒快。换成了从前那几个,只怕就懵了。”想起陈善睿一宿未眠,如今听到这事情不知道什么反应,她不禁冷笑了一声,旋即才淡淡地说道,“你进去禀报了郡王爷,院子里若有传言,立时给我拿下。我这就去见大嫂!”
当王凌来到梧桐苑正房时,才到东次间门口就听到里头传出了陆氏说话的声音:“大嫂,不是我危言耸听,这真的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四弟终究是年轻,这若是外头有人知道是他没收拾干净首尾,居然闹得有人抱着孩子上门认父亲,别说他自个儿和四弟妹,就连父皇母后也是脸上抹黑……”
听到这儿,王凌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径直打起门帘入内,因冷笑道:“二嫂这话真是让我诧异了,去前头查问的璇玑都不曾禀报说来人来意如何,怎么到了二嫂这儿就成了抱着孩子来上门认父亲?事情原委都没弄明白呢,这抹黑两个字,二嫂倒是说得顺口!”
陆氏是听说此事后就幸灾乐祸地跑来章晗这里说道,却不料王凌来得这么快,而且话语更是犀利得和刀子似的。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怒火,正要反唇相讥,章晗便开口说道:“不过是一桩没根底的事情,如今断言确实还早。四弟妹,你二嫂也是心急了些随口过来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快坐,我这儿刚炖了枸杞银耳燕窝羹。”
王凌这才带着几分盛气在陆氏对面坐下,旋即便含笑说道:“大嫂,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芝麻小事。我听说外院为了谁当大管家正在争执不下,竟是各自表起功来?这还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也歇了好几个月,正闲着没事,索性我来帮二嫂一把?”
ps:怎么感觉过年比平时还累呢,晕。家里好多客人,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