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府西路最北边的院子,原本并没有名字。毕竟,赵王战场上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于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多大兴趣,只从王府正堂那白虎堂三个字就能看出端倪。而陈善昭固然爱书如痴,但却没有文人墨客那些到了哪儿都喜欢起风雅名字的习惯。于是,一整个王府里头,除了中路那些亭台楼阁,其他的多半都是没有名字的。
然而,在昨晚入门之后,王凌就给新房所在的院子定了名字,一大早更是命人去定制匾额。对于鹏翼馆三个字,宛平郡王陈善睿也异常满意,知道陈善昭和章晗必然不会干涉这些,因而自是首肯了妻子这番举动。此时此刻,从白虎堂回来之后,兴之所至的他便说要去演武场练练剑,王凌自然笑着把人送了出去,等回转来看着桌子上那匣子里的对牌,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旁的丫头瑶光见她这般情形,便凑趣地笑道:“大小姐,幸好那位世子妃是有了身子,否则听说是赵王殿下亲自令其统管王府内务的,您还不好插手,现如今却是名正言顺了。今天这对牌轻轻巧巧入手,今后几个月里,只要您略施手腕,王府上下可不还得唯您马首是瞻?任凭她如今得意,这怀胎的事情却说不好,还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平平安安降生……”
她这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就只见背对自己的王凌一下子转过了身来,竟是突然一扬巴掌。她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就着了重重一下,踉跄后退了两步之后,她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
“念在你是第一次,就这一巴掌让你长点记性。再有下一次,那就没这么便宜了!”王凌柳眉倒竖,又看着另外两个噤若寒蝉的丫头道,“全都记住。如今这是赵王府,不是定远侯府,若再有和她这般胡乱说话指摘世子或是世子妃的,王府该是什么家法,就行什么家法!还有,都把大小姐三个字收起来,从今往后。我只是宛平郡王妃。”
“奴婢记下了。”
“那就滚下去!”见三个丫头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王凌方才径直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见陪嫁的两位妈妈一个端茶一个递水,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她顿时烦躁地说道,“你们回头记得好好管教她们三个。爹也是的,用熟的璇玑她们全都留在府里,非得让我带了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入王府!他又不是不知道。这王府不比其他地方,上头虽没有正经公婆,我上头却还压着连皇上都说她好的大嫂!”
知道王凌是在说章晗这位世子妃。武妈妈便赔笑捧了蜜饯盒子放到王凌面前,又开口说道:“郡王妃也别埋怨侯爷,璇玑她们几个虽是好的,又从小跟着您学武艺,但她们都是军中旧部的孤女,不过寄养在侯府,并不是在奴籍,这陪嫁过来怎么都不合情理。这婚事定得如此仓促,大半年也只能调教得她们三个如此,日后奴婢和林妈妈一定严加管教。”
“郡王妃。吴妈妈说的是,这些都是小节。”林妈妈笑着给王凌拿了一个引枕垫在腰侧,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您刚刚说世子妃,奴婢今日冷眼旁观,世子妃也不像外间传言那样一味揽权。否则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把对牌交出来。而且,世子爷那脾气是最好相处的,听说此前下聘礼的时候,也是他一力做主,让郡王爷和之前他下聘礼的东西几乎差不多。”
“世子爷看着确实好相处,可世子妃却未必不想揽权,只是乐得做个大方而已。”武妈妈这一次却不同意林妈妈这话,顿了一顿便忧心忡忡地说道,“世子妃出身不过寻常,嫁了进来之后赵王殿下却那样信赖,直接托之以王府内务,其后更是皇上称赞,后妃宗室当中人缘也好,刚进门这才几个月,居然诊出了有喜!现如今郡王妃接手内务,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日她生了孩子,总还是要交回去的。况且她之前那一番措置上下都服膺,郡王妃若是照着她那规矩,显不出自己的好;若是变革那些规矩,万一有人去世子妃面前抱怨……”
“你不就想说我是两面不讨好吗!”
王凌不耐烦地打断了武妈妈的话,见其和林妈妈都垂手不做声了,她顿时冷笑道:“我又不是真的想和她争权,若不是郡王爷说要为大哥大嫂分担分担,让她能够平安生下孩子,我才懒得去管这些。你们越是这么说,我还越是要挑几样能整治的好好改一改!只要我做得公允,我倒要看看谁去她那儿抱怨,那种人刁滑之辈趁早赶出去,王府才能干干净净!”
而回到房中的章晗端着那一碗刚刚送上来的燕窝银耳羹,用银勺搅动了两下,她却没有送入口中,而是若有所思出起了神。等发觉面前有一只手在那儿乱晃,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陈善昭捣鬼,当即嗔道:“你又干什么?”
“等四弟和四弟妹回门之后,我少不得又要去古今通集库忙活几天了。”陈善昭见屋子里服侍的人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心中暗喜她们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当即捏着章晗的手紧挨着她坐下,又轻声说道,“十七叔是十日一休沐,我借着你有身子,从正月二十重新开工起就是五日一休,实则一个月顶多只有半个月在那儿,再下去书痴的名头就要让人了。更何况如今说是你多了四弟妹照应,我不得不多多去点卯。”
“去就去呗,这么多话!”章晗索性靠在了陈善昭的胳膊上,随即轻笑道,“横竖府里的事情都有了人接手,我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贤妻大人果然豁达!”陈善昭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章晗的鼻子,直到被其没好气地打开了手,他才笑呵呵地说道,“不过你就不担心别人夺你的权?”
“三山街奇望街和大中街那三家铺子的管事都是新委派的人。又有钱掌柜和金掌柜定期去查账,这事儿四弟妹轻易不会伸手。至于其他的,你那几个亲信人手想来四弟会告诉她,夏家两口子是父王的亲信。她更不会去动。赵四家的人人都传是我的亲信,她若还会随便出手,那就不是出自号称智将之名的定远侯府了!至于我大哥是父王点的,我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其他人我之前也没下过苦功夫笼络,她若是想整顿整顿,那我可得说谢天谢地了,我之前哪有功夫去全部料理一遍!再说。如今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果然贤妻大人是胸有成竹。”陈善昭从章晗口中得到了自己最期望的答案,一时自是无比欣悦,一时更是紧紧箍住了她。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晗儿,我就喜欢你这拿得起放得下。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如今是非常时刻。”
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突然一僵。他便沉声说道:“自从除夕夜之后,我得到的确切消息,皇爷爷的精神有些不济了。原本每日批阅奏折的时间便超过五个时辰。但现如今常常连两三个时辰都不到,不少都是粗粗看过批一个可字。而东宫的太子九叔,就在日前,刚刚被付以将奏折分门别类定轻重缓急的差事。”
乍然听到此事,章晗忍不住死死握紧了陈善昭的手。尽管皇帝曾经掀起的腥风血雨让勋贵大臣人心惶惶,她在武宁侯府时也经历过那样让人惊悸的过往,然而,当她嫁到赵王府之后,见到的皇帝虽也有天子至高无上的那一面,可对陈善昭的喜爱疼惜却更像是一个祖父。就是她因此得益也很不少。可以说,御座上坐着这么一位天子,是天下稳定的先决条件,倘若御座真的更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几乎有些颤抖:“那我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能够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便是最大的功臣。”陈善昭见章晗立时沉默了下来,知道她是明白了,当即便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有,昨夜父王派来了信使,带来的却不是以往那些奏折副本,而是很少见的密信,而上头的内容……”
尽管面对的是一向冰雪聪明,最能体会自己心意,也是自己最信赖的妻子,但陈善昭仍然犹豫了许久,最后才终于下了决心:“父王拿到了一个刺客,严刑拷问之后,得知是韩国公府的老家将。韩国公府还有嫡系没有落网,便是当年韩国公排行第七的幼子,据说人就在京城。虽说那人说不出别的,但据说,当年韩国公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又以此要挟皇爷爷,这才牵连满门。这些含含糊糊的也就罢了,要紧的是,还问出了些更了不得的东西。”
陈善昭顿了一顿,这才沉声说道:“那人说是韩国公那七公子前年逃亡,后来被他给救上了。说是人能够在路上活下来,是因为碰到过贵人相助。而这贵人……你和张家大小姐当初从归德府进京的时候,曾经在宿州境内的百善道驿停留过一夜是不是,你可记得有过一个偷马的小子?”
尽管已经是时隔一年半多的事情了,然而陈善昭这一说,章晗的耳畔立时浮现出了当时那一首凄凉绝望的歌谣。面色苍白的她伸出手去抓紧了身下的座垫,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地说道:“我自然记得。那个人……那个人便是韩国公的七公子?”
“没错。”陈善昭缓缓点了点头,随即才开口说道,“张家大小姐那儿,你抽空请她来一次吧。若是人就在京城,哪怕存有万一的可能和你们接触,也得紧紧提防着。”
ps:提早预告,明日最多一更,甚至可能牵连后日,因为要出门贺表姐乔迁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