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皇太孙的消息对于朝中上下来说,并非每个人都始料不及。?快来吧,.!毕竟,此前皇长孙陈曦监国北京,大小事务集思广益,几乎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但如此,在面对代藩之乱的应急处置上,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此前留在北京辅佐皇长孙的文官们甚至还在暗自庆幸,皇太子仁善贤明,皇长孙又显见亦是少年老成,若再算上此前的太祖皇帝,大齐先后有四代明主,这简直是旷古少有的!
可对于不少武臣来说,此次虽然从北征得了功勋,皇帝已经令兵部和礼部拟定封赏,但陈善睿这个燕王却一直呆在京城没能建下寸功。若单单是这一次也就罢了,可陈善睿在京城足足六年没能离开一步,当日的赫赫战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如今皇帝又要为皇长孙加冠册封为皇太孙,这无疑是几乎断送了燕王陈善睿的最后一丝希望!这大义正统的名分,至今已经很清楚了!
加冠的这一日,章晗虽是太子妃,但这样文武云集的大场面,她这个亲身母亲并不能亲自到场去观看。然而,身在丽正殿,听着华盖殿那边传来的乐声和赞礼声,她仍是觉得深深的欣悦,但同时亦有一种说不出的惘然。正如同她和陈善昭的遗憾一样,在他们还未习惯过来的时候,陈曦就已经长大了,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样的儿子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惊喜,最大的欣慰,可想想当初帝后不得不把陈善昭留在京城。每年甚至几年一次相见,每次都发现儿子相比从前长大成熟能够担当重任,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得意中带着遗憾?
华盖殿前,为了这一日的皇太孙冠礼在礼部习仪。随即又在华盖殿再次排练过一回的执事官们,自然而然是最最紧张的。这种大场合不能出半点错误,否则就比大小朝会被鸿胪寺官弹劾失仪更加严重。
第一加。是以缁纚束发,然后加网巾。陈曦稳稳当当地坐在席子上,待到供奉官束发,掌冠的安国公跪加了网巾之后,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父亲身上。见陈善昭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既有高兴,也饱含期许。他不禁觉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第二加,是加翼善冠,进绛纱袍。这一次掌冠和赞冠的是卫国公和保国公,两人全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恭恭敬敬地为陈曦先加了翼善冠。眼看内侍为陈曦穿上了那一身绛纱袍。知道此时此刻这种场合不适合说话,卫国公顾长风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陈曦那如今尚还稚嫩的身影和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章晗的情景竟是微微有些重合。那时候他只当是妹妹的养女暂居顾家,又怎会想到一个微不足道出身寒门的女子竟会有那样大的福分,那样大的魄力!而现如今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连章晗的长子都已经正在加冠,即将成为皇太孙了!
第三加,是加冕,衣衮服。陈曦脱去了此前所加翼善冠和绛纱袍。见掌冠者和赞冠者徐徐而上,即便早就知道是这两个人,但他仍然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捧着七旒七玉之冕的是周王世子陈善睦,尽管身为长辈,但陈曦如今加冠称皇太孙,君臣名分已定。他身为宗室皇族,做这种事自然是表示皇帝对周藩一系的亲近,更是一种尊荣。然而赞冠的不是别人,正是燕王陈善睿!
当陈善睿跪在身后,戴冕插簪结紘,不能回头的陈曦却能够觉察到陈善睿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四叔曾经是马背上的名将,握着最沉重的宝剑和钢枪亦不会抖动半分,更不用说那冕旒和发簪那轻飘飘的分量,此刻分明是心中震动所致。所幸陈善睿的动作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待到加冕之后,立时便是内侍跪进衮服。又是一番繁复的礼节之后,便是进玉圭、进酒爵。随着这一仪制渐告结束,教坊司一时又是乐声大作,丝竹管弦之外更是一行歌者整整齐齐的歌声。
开国承天,圣感极多。总一统,封疆阔,百姓快活,万物荣光,共沐恩波。仙音韵合,赞升平咏歌。齐朝拜千千岁。东宫满国春和。
奠爵进馔毕,便是宣天子敕戒,尽管不过是“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居仁由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如是二十四字的敕戒,但在有心人听来,却仿佛不止是说给陈曦一个人听的。因而,哪怕是等到皇太孙还宫更衣前去谒庙,仍然有官员在那久久回味。谒庙之后,陈曦照例是先至乾清宫谢天子,次至东宫谢皇太子,然而,原本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皇帝却在陈曦行礼之后,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自己的长孙。
“古来男子都是二十加冠,虽也有少年加冠者,但多在国家危难之际。如今天下升平,朕春秋鼎盛,尔父太子也是身体康健,你可知道朕为何要为你加冠称皇太孙?”
不说陈善昭曾经特意让他去思量这个问题,就连陈曦自己也觉得,十岁加冠终究是太早了。此时此刻,早已经反反复复沉吟了好些个昼夜的陈曦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就如同皇爷爷的敕戒一样,您是想让孙儿忠孝仁善贤德明礼,给下头的弟弟们做一个榜样!大齐至今不过二世,若要茂隆万世,便当从皇族宗室之中做起。所以,十岁而冠礼,称皇太孙,不是一个名分,而是教导孙儿从现在开始,便要明白自己的责任!”
“好,好!”
对于自己一手教导起来的这个长孙,陈栐着实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便示意陈曦过来,上下端详了好一阵子,却是又吩咐其跟着自己入东暖阁。等到来到东面壁上挂着的那把剑面前,他便背着手说道:“这把宝剑是当初太祖皇帝在你降生的时候,大喜之下特意赏赐下来的,那时候朕还是赵王,后来正是凭着此物,你母亲和你四婶方才调动了羽林左右卫,呼应朕拥了太祖皇帝反正。但终究这把剑是太祖皇帝赐给你的,从前朕不过替你收着。今日你既然加冠,朕便以此物赏赐了你!”
这突如其来的厚赐让陈曦一时呆了一呆,随即方才慌忙跪了下来。他本待想要推辞,可一抬头看见祖父那审视的目光,他便福至心灵地叩头说道:“皇爷爷既是如此期许,孙儿便厚颜领了,今后必不辜负此剑赫赫威名!”
“好,果然有担当!”皇帝探臂将那把天子剑取了下来,就这么交给了陈曦,见其端详着那剑鞘上的斑驳,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便仿佛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他便又提醒道,“鞘虽老,剑不老,别让它老是闲在鞘中,也该拿出来练一练!还有,你如今既然已经加冠称皇太孙,你弟弟妹妹也多了,就不要一直挤在东宫。你父亲和母亲当年住过的柔仪殿,朕就赐了给你!”
“可柔仪殿是皇祖母受命妇拜贺的地方……”
“你皇祖母的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当初册后大典,其他正旦冬至也好,千秋节也罢,她都劝朕免了命妇朝贺。那地方此前整修过,若再荒废了也可惜,不如拨出来给你。当然,你皇祖母也说过,让你多多和青鸢明月他们相处,你白天大可继续在东宫跟着你父亲好好学学,也教导教导你的弟弟。”
皇帝既如此说,陈曦自然再无法推脱,恭恭敬敬行礼之后,他便捧着那把天子剑出了东暖阁,继而出了正殿。等候在外头的马城一眼就认出了陈曦手中的那把剑,此次册立皇太孙,他已经猜测了好些天,此刻再见到此物,他顿时完完全全清楚了。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转折,无论燕王陈善睿从前再得皇帝喜爱甚至于偏爱,于帝位也应当是无缘了。要怪只能怪陈善睿嫡子太小,不及陈曦在帝后面前养大的情分,这竟是和当初太祖皇帝与陈善昭祖孙情深一样!
因孙及子,皇太子好福气!不,应该说皇后这一片苦心全都在嫡长子身上,对陈善睿却有些不公,但时至今日,也已经没法子了!
谢东宫时,陈曦自然就不如刚刚在乾清宫时那般凛凛然如对大宾。他只是除去了谒庙时所服衮冕,身上此前在第二加时的那顶翼善冠和绛纱袍,俱是量身定做,乍一看去和他的个头身材极其相称,也不知道江南织染局是如何赶制而成。而看到他这么一身神气的打扮,陈皎自然羡慕得很,再加上此前完全被章晗看住,溜不出去看加冠礼的盛况,少不得拉着陈曦的手一再询问。章晗即便听陈善昭说过一遍,可眼见陈曦为了应付陈皎那事无巨细的盘问,不得不把一个个细节都说道得极其详细,她亦是不禁莞尔。
直到陈皎终于放过了陈曦,她才颔首笑道:“既是父皇令你住在柔仪殿,那样也好,免得你三弟哭闹起来扰了你的起居功课。你皇祖母,还有你爹和我都会给你挑几个妥当人,但在此之外,你如今可以选伴读了。按理不是父皇指派,就是你父皇荐几个人选,但我和你父皇商量过了,你自己选。”
见陈曦刹那间露出了有些迷惑的表情,但随即恭恭敬敬地低头应是,陈善昭便笑道:“你父皇既是把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天子剑赏了给你,便是说明你已经不是半个大人,而是一个大人了。有些事情,你得学会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