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已经算得上是前朝的范畴了。倘若可以,章晗自然不会踏入这儿半步,然而,蔡亮带来的消息实在是非同小可,她斟酌再三之后还是开口说道:“带路。”
见章晗如此说,蔡亮嗫嚅着原本想劝说一二,但看见这位世子妃那冷冽的眼神,他立时低头应是。然而,他也知道这儿毕竟有外官出入,世子妃是女子甚为不便,因而不走甬道,而是走东配殿本仁殿与前院正殿文华殿之间的穿廊。待到从正门上了文华殿前头的月台,见门口伺候的内侍立时看了过来,他少不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章晗。
尽管章晗搬到柔仪殿之后,除非皇帝和三妃召见,否则大多数时候都是深居简出,并非人人都见过她,但胆敢踏入这文华殿的女子,再加上那服色,这些最领眼色的内侍又哪里会看不出来,当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任由章晗缓步来到了门口。
“世子爷,这等消息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更何况赵王殿下确实已经有两三天未曾传讯过来,算算此前宛平郡王大胜之后,赵王殿下进入河南境内,收了河南都司兵权和周藩的护卫,正在气势正盛之际,一时失察中伏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此前各路兵马齐头并进,赵王殿下手中的兵马算不得最多,再加上乍然遇袭,所以猝不及防……”
这话还没说完,大殿中就传来了陈善昭的声音:“我看李大人是兵书读多了,以至于纸上谈兵。偏师偷袭那得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缺。四弟扼守宣府,三弟挥师太原,武宁侯大军正在沿开平往西,这大同往东往北往南三面受敌。你倒是说说秦王偏师要有多大的能耐方才能绕过这一路路兵马,迎头痛击父皇,还能让其中伏断了消息?简直是荒谬!”
听到陈善昭这驳斥。章晗顿时暗自点头,暗想陈善昭虽不曾带兵,但在这些关节之处却毫不含糊。可即便如此,里头大殿之内还是传来了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世子爷此言差矣,马有失蹄,赵王殿下亦未必不会轻敌冒进。皇上之前分封各藩,北地军马远胜于京城诸卫。而赵王殿下又带走了数千人马,金吾卫等等在追究清理了此前附逆人等之后,也是战力大减,如今京城的防戍正可谓是最薄弱的时候!所以,应立时将周边各卫全都收拢。沿京城周边做好相应的布防,以防兵马突袭京城!”
那说话的人显见年纪不大,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另外,此前皇上已经废了东宫,国本虚悬,赵王殿下虽是奉天子剑出征,但毕竟仍是名不正言不顺。应立时恳请皇上册立皇太子,同时册立世子爷为皇太孙。如此一来,哪怕前方有变,则东宫有主,纵使别人有心做文章,也是枉然。这是一举两得之计!”
此话一出,大殿中顿时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章晗不用想也知道陈善昭必然是眉头紧锁,而她自己亦是心中惊疑。本待伸出手去揭开门前那一层斑竹帘子,可想了一想自己除了夏守义,别人并不认识,她遂招手示意蔡亮过来,这才低声问道:“说话的那人是谁?”
“回禀世子妃……是兵部左侍郎陆友恭,兵部尚书徐大人年纪大了,都说他是最热门的尚书人选。”
“果然为了尚书之位脑门子发热,只为了一个消息,便连皇太孙的提议都出来了!”
章晗淡淡地说了一句,见内中仍然没有人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只能强自按捺心头的盛怒,依旧站在了门前左侧。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内中方才传来了吏部尚书夏守义那沉着的声音:“陆侍郎这话未免有些反应过激了。别说如今只是军报而非消息,就算是军报,未得赵王下落之际,这般决断也太莽撞。更何况立储与否,乃是皇上御决,我等身为臣子,只能建言,岂可如你所言这般咄咄逼人?”
“夏公说我咄咄逼人?现如今的情势都是因为废太子倒行逆施,以至于秦王生出了痴心妄想,而倘若不是你和张大人进了乾清宫探望之后,说是皇上面色还好,只是暂时无力说话,何至于让废太子倒行逆施,做出那许多令人发指的逆举来?正是因为当初面对巨变反应太慢,如今方才应该未雨绸缪及早应对,否则若事到临头,又要靠一二女子找出密诏,又要靠赵王殿下力挽狂澜,那岂不是晚了?为人臣子,就应该想在君王之前,不可因一己之私而舍了劝谏正道……”
章晗原本忍了又忍,不想贸贸然又闹出什么风波来。然而,此时此刻听这位锐气逼人的兵部侍郎竟然用如此理由指摘起了夏守义和张节,甚至还把她和王凌牵扯了进去,她顿时面色一沉,随即毫不犹豫地打起了帘子,就这么径直进了文华殿。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堂上诸官全都看了过来,认出是章晗,夏守义立时微微色变,而主位右下方站着的陈善昭则是眉头一挑。
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好歹还没人立时三刻跳出来指责自己,章晗方才微微笑道:“妾身原本是看着这么晚世子爷还不回来,于是到这儿看看,想不到却在门外听到了一番意料之外精彩的说辞。”
兵部左侍郎陆友恭蓄着一丛美髯,是个相貌堂堂四十开外的美男子,此刻听到章晗上来便是如此一句话,他顿时眼神一闪,当即沉声说道:“文华殿议事要地,世子妃缘何擅入?”
“不是妾身擅入,而是陆大人的声音实在是生怕外头人听不见,响亮得无以复加。”章晗寸步不让地刺了一句,继而便犀利地说道。“皇上废东宫已经有诰旨明发天下,于各方功臣都有褒奖,缘何到了陆大人这里便成了夏大人和张大人的过错?妾身倒是觉得夏大人所言不差,未雨绸缪本是好事。可凭着捕风捉影的事情便要大动干戈,朝廷还有没有一个制度体统?若是照你的意思,此前定远侯奉密旨进宫掌管羽林左右卫。为了你这反应快速,哪怕没有旨意,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判断擅入宫闱拿下废太子?那和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
她这一连三个反问顿时让陆友恭面色一青,而夏守义想着曾经去赵王府劝说赵王世子入宫时,章晗那同样犀利的言辞,还有此前在夏家和自己几次相见时那凌厉的作风,忍不住暗叹陆友恭是急功近利。这才自取其辱。然而,其他大臣多半只是听说过这位赵王世子妃的厉害,如今第一次真正见识,一时心情各异,面色不一。
而耐着性子敷衍了这些大臣老半天的陈善昭却只觉得心情愉快极了。好端端的想给章晗好好过个生辰。却因为如此不牢靠的消息而耗时耗力,他早就不耐烦了。此时此刻,不等陆友恭组织好词句,他便轻咳一声抢过了话头。
“名不正则言不顺,册立东宫的事自有圣裁,我和诸位大人都是皇上的臣子,如今内外未宁,谈这些为时过早。至于京城诸卫即日起加强防戍,这却是应该的。陆大人就去办吧。北边的情形加派人手去探查,另外,父王中伏的消息是怎么在京城传开的,立时让人彻查!既然不是空穴来风,那就必然有其起因!今天不早了,诸位都退了吧!”
眼见陈善昭不等众人告退。就径直从上头下来,到章晗身前微微颔首,就这么极其自然地携了这位世子妃往外走去,众人一时都想起了此前曾经有过的赵王世子惧内的传闻。尤其是受了那番抢白却根本连反击都没能做到的陆友恭,只觉得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空空落落难受得想吐血,可咬牙切齿也只迸出了四个字。
“牝鸡司晨!”
尽管夏守义也一度觉得章晗做事雷厉风行,若有乱离乃是好事,但盛世治世却不免有些隐患,可此刻听到陆友恭这话,想到人刚刚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和张节,他顿时哂然一笑道:“陆大人这话若是给皇上听到了,怕也不会赞同的。皇上都曾经御笔赐了赵王世子妃一个全字,足可见这褒奖!更何况,陆大人刚刚的建言确实逾越我等为人臣子的本分太多,这和当初众人提请废太子尊吴贵妃为后有什么两样?”
“你……”
夏守义不等陆友恭反驳,径直拂袖而去,张节亦是冷笑跟上。哪怕起头也有其他人觉得陆友恭那提议很是诱人,倘若赵王世子陈善昭因此正名分,自己兴许还能捞个拥立之功,此刻也觉得要是再沾着那位兵部侍郎,兴许会有大麻烦。须臾之间,刚刚还稀稀落落站着十几个人的大殿一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了陆友恭孤零零一个。
而被陈善昭拉出文华殿的章晗把里头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一时眼神中掠过一丝阴霾。一下台阶,她便忍不住想要挣脱陈善昭的手。然而,悄悄使劲了两次,她都没能摆脱那桎梏,一时间只能拽了拽手,又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可陈善昭非但没松开,反而笑着看了过来。
“若不是今天世子妃威武,还不知道要被这消息耽误到什么时候!”
他这一说,章晗果然上当,当即眉头微皱道:“一直都是捷报频传,怎会有这消息?”
“不知道。”陈善昭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似乎就是从今早开始,这个消息在五府六部疯传,结果后来这些个老大人就捅到我跟前了。我似乎闻到了些熟悉的味道……”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词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不过这些都放到明日去发愁吧,今天给你贺生辰……我一个人给你贺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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