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太托大了。”
乾清宫西暖阁,当皇帝被众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随即赵王亲自为其拉上了锦被盖好之后,他方才发出了这一声叹息。刚刚就一直等在这儿的顾淑妃和惠妃敬妃彼此对视了一眼,顾淑妃便第一个开口说道:“皇上万不可如此说,是谁都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这般丧心病狂,竟然胆敢谋害自己的父皇。”
赵王今次借助嘉兴公主的声东击西之计,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在了宫中,如今大功告成,他也不屑于在皇帝面前再指摘太子,此时此刻便只是皱了皱眉而已。然而,嘉兴公主却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当即便屈膝在床前的踏板上跪下了,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父皇,古话说得好,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又不是您的错。刚刚您看他的样子,何尝反省了?”
“你这丫头,就会捡好听的说!”皇帝伸出手来,想如同小时候那样去摸摸嘉兴公主的脑袋,可最终那只手却不听使唤地垂落了下来。知道刚刚能够出去见人,能够说出那几句话,都是因为嘉兴公主把千辛万苦寻访的那位大夫夹带进了宫,他的身体受损太大,远远还没到恢复过来的地步,他便苦笑了一声,旋即抬头在床前众人当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
“老三。”
“是,父皇,儿臣在。”
见嘉兴公主立时默然后退,将床头的位置让给了赵王,皇帝盯着那方脸阔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缓缓说道:“今次若不是你和你的儿子媳妇们拼命一场,朕十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逆子得逞。亲藩无圣命不得入京,今天朝堂百官和新进士们都已经瞧见你了,既如此。对外便宣称你是奉朕密诏星夜赶来。另外,朕现如今对国事已经有心无力,这监国的担子你便先行挑起来。待朕过几日好转一些。祭告天地废了老九,便立时册立你为太子。”
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此时此刻就决定了此等大事。三妃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谁都没出声,至于公主们既然已经做到了先前那地步,自然就更加不会提出什么异议了。在皇帝的注视下,赵王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儿臣领命。”
皇帝知道赵王的性子,并没有因为其不曾再三谦辞而感到不快。反而嘴角还挑了挑。然而,正当别人以为他会就此打住的时候,他又淡淡地开口说道:“朕已经老了,今次这一病后,更是元气大伤。与其勉强撑着,还不如该放手时就放手。等此次废立之后,朕便传位给你,兴许还可以好好享几年清福。”
刚刚皇帝面许太子之位,赵王还能直截了当地领受下来,此时一听传位,他顿时变了脸色,几乎想都不想便叩头说道:“父皇倘若要将养,由儿臣监国便可。万不可提传位之事!父皇当年举义旗得天下,又治天下二十年,天下臣民百姓无不拜服,就好比今日局势原本已经险些失控,父皇露面后立时安稳了局面,足可见天下还离不开您。万请父皇三思。”
惠妃和敬妃本待要跟着劝解,却被顾淑妃轻轻拉了一把。两人见顾淑妃微微摇头,又见几位公主虽是欲言又止,却都没有人开口,立时也沉默了下来。而床上的皇帝看着赵王的后脑勺,突然微微笑道:“你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决。当然,总得等到西北局势平定了,你二哥亲自进京请罪了再说,朕不会让你名不正言不顺。”
皇帝这话让刚刚心情百味杂陈的赵王顿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见自己的父皇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凌厉之意,他终于确定刚刚那话并不是试探,一时不禁生出了几分狂喜来。东宫虽好,但储君素来都是整个天下最难当的差事,只看古往今来的太子有一大半不能登上皇位就可见一斑。他固然有自信,但也不想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儿臣……多谢父皇信赖。”
看着赵王再次叩头,皇帝不禁有些眼神恍惚。那时候为了嫡长子昭庆太子,他将老二老三一直都放在太子身边,让他们一块长大,后来更是将老二老三全都栽培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想着将来能够避免兄弟阋墙,谁知道老天终究和他开了个最大的玩笑。想着他和皇后唯一的儿子偏偏早逝,想到他曾经答应过早早撒手西归的她,会照顾好儿子,他不禁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这一辈子除了打下江山坐稳帝位,其他的东西还真的是乏善可陈!
见皇帝恍惚走神,顾淑妃便轻声说道:“皇上若是累了,便先好好休息吧。臣妾三个会轮流在旁边守着。”
嘉兴公主亦是连连点头:“淑妃娘娘们说的是,还有女儿们呢!”
皇帝这才再次回过神来,当即笑道:“你们这些天也都担惊受怕够了,不用在这儿候着……李忠!”
听到这一声唤,在场的众人全都为之色变。嘉兴公主是亲眼看到李忠服毒自尽的,而其他几位公主以及三妃和赵王,则是听她说起过此事。然而,还不等他们想出什么话来遮掩过去,皇帝就察觉到了他们的神色变化,当即声音干涩地问道:“他可是已遭遇了不测?”
尽管有心瞒着皇帝,但看到那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自己身上,即便不知道父皇为何洞察力这般敏锐,嘉兴公主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轻声把李忠那时候拦轿闹事,之后被自己认出来后交托大事,最终服毒自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她便从自己手上解下了那一串佛珠,跪下双手呈了上去。
“父皇恕罪,儿臣那时候生怕九哥万一狗急跳墙派人上门抄检,因而便听了李公公的话,把他送去了化人场,悄悄保留了骨灰,只从他手上取下了这串佛珠。”
李忠长年随侍自己身侧,皇帝又怎么会认不出这串他从不离手的东西?他颤抖着伸手接了过来,攥在手心里捏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上了眼睛说道:“好,若不是因为他所托得人,也没有今日的因果。他日将他的骨灰埋在朕身侧,也算是答谢他跟了朕这么多年。”
历来陪葬帝陵的除了妃嫔便是有大功的文武,因而皇帝虽不曾追封赏赐,但却是最高的褒奖,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没有异议。然而,正当众人打算告退出去,皇帝却突然开口问道:“对了,那呆子和他的媳妇,还有定远侯王诚的女儿呢?”
听到皇帝问陈善昭和章晗王凌,起头一路护送了皇帝回乾清宫的赵王顿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你眼看我眼,全都不知道;宁安公主和汝宁公主安庆公主亦是摇了摇头,只有嘉兴公主微微凝眉想了一想,旋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父皇别怪儿臣失仪,实在是想着那呆子十有可能是去找媳妇了。谁让他媳妇太厉害,当初最危急的时候,直接给他下了药把他撵出了京城……”
听嘉兴公主说着当初那经过,当得知赵王府竟是被章晗和王凌一把火烧成了平地时,皇帝不禁目现异彩,随即就看着赵王说道:“既是赵王府不能住人,你便住在宫中吧。再有,叫人把你的儿子媳妇们找来,朕要见见他们。”
有心劝皇帝不要太劳累,可是,看着皇帝那被嘉兴公主一番话显然勾起了兴头的样子,赵王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了嘉兴公主一眼,这才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等到他到了殿外吩咐了人去找陈善昭和章晗王凌,才出神片刻,就看见三妃和几位公主并肩出来,连忙躬身行礼。
“皇上能够平安无恙,多亏了赵王能够及时赶回来。”
听顾淑妃如此说,惠妃和敬妃亦是赞叹连连,赵王这才谦逊了两句。待到几位公主轮番上前又是好一通称赞夸奖,他终于忍不住苦笑着拱了拱手道:“各位娘娘,还有各位姐姐妹妹就不要调侃我了。这乾清宫还请各位多多照应,我先去见夏尚书他们,京城内外还得弹压。”
嘉兴公主见赵王说完就想溜,她突然眼中厉芒一闪,一把抓住了赵王的袖子,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哥,我只求你一件事。别人可以放过,顾振那小子却请你务必要拿住!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功名利禄,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我吞不下这口气!”
“好!”
见顾淑妃亦是微微颔首,赵王立时心里有数,答应一声后再次拱了拱手后,便匆匆出了殿门。待到了乾清门外,他就看到几个小太监正引着三人过来,可不是陈善昭和章晗王凌?等三人到了他面前要行礼时,他便摆手止住了,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你们见了皇上之后,不要只顾着说那些事,规劝父皇多多休息。”
“是。”
等到陈善昭和章晗王凌进了乾清宫,少不得又是一番厮见行礼。明明只是比陈善昭才大一岁的嘉兴公主听着陈善昭那一声十二姑姑,却是执意亲自送他们去西暖阁,等到了西暖阁门口,她屏退了在这儿守着的两个内侍,这才对三人低声说道:“父皇不但面许三哥太子之位,而且连传位二字都已经说了,你们心里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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