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刚刚陈善昭掣出那张纸的时候,众人大多数是将信将疑,那么此时此刻被夏守义和张节如此一说,十个人之中便有九人信了!夏守义和张节全都是多年的京官,和诸皇子都没有干连,深受皇帝信赖,也是近些年中走马灯一般换人的六部之中,始终岿然不动的两尊大神。尽管张节只是侍郎,但尚书换了三个,他仍是屹立不倒,端的可见圣眷!
面对太子那铁青的脸色,陈善昭便似笑非笑地对夏守义微微颔首道:“还请夏大人当众将密诏的内容公诸于众。”
尽管这样东西就是装裱匠王老实当着自己的面,从皇帝赐给章晗和王凌的两张御笔斗方中揭出来的,但此时此刻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拿在手中,夏守义仍然感觉到了那沉甸甸的分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照章诵读给所有人听,突然就只听一声凌厉的叱喝,紧跟着面前便有一个人从天而降,一脚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他面前的人踹飞了出去。随着那人砰地一声落地,又是伴随着那叮的一声,却只见一把锋利的短刀从那人的袖子中掉落了出来。再看其人服色,分明是原本侍立在太子背后的内侍之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在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只有前排众人对刚刚解了夏守义之围那人干净利落的身手印象深刻。就在这时候,众人就只见陈善昭笑容可掬地说道:“多亏今日章指挥随侍,否则夏大人若有闪失。就是我的罪过了!”
竟然是传闻中深得赵王赏识的赵王中护卫指挥佥事章晟!
看见那个自己身侧武艺屈指可数的内侍捂着胸口瘫倒在地,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太子只觉得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惧。哪怕是身后的内侍纷纷奋不顾身地齐齐围在了他身前挡着,护在夏守义跟前的章晟亦是赤手空拳。可这依旧难挡那一股扑面而来的锐气。眼见百官之中不少人明显都露出了动摇的表情,他只觉得心中那股怒火越发炽烈了起来。
父皇,原来你早就布下了棋。原来你早就设好了圈套让我钻!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见太子神情大变,陈善昭便淡淡地说道:“太子九哥,就算你伤了夏大人抑或是抢了密诏又如何?休说今日是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不是,须知抬头三尺有神明!皇爷爷在诸皇子之中择了你为东宫储君。这是何等的信赖和期望,可你干了什么!若不是情非得已,皇爷爷又怎会将如此密诏藏在了赏赐给我那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的御笔斗方之中!”
他倏然间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倘若不是你蓄意谋害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忠。而他却拼死传讯给了嘉兴公主,更由嘉兴公主捎话给了我等,这密诏原本该在那两张御笔斗方之中永远封存,绝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今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绝于皇爷爷,自绝于天下!”
赵王世子陈善昭给人的印象素来是温文和煦,除非书呆执拗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绵软得很,这般犀利的词锋人人都是第一次领教。就如同太子在面对这一波高似一波的指斥中。心里突然明白了刚刚宋士芳那连番话的原主是谁。
就算宋士芳胆大包天,又是文采斐然的北平名士,但有些话若不是深悉内情的宗室子弟,决计编排不出来!他看走眼了,他父皇也一直看走眼了,就连朝堂百官更是看走眼了。陈善昭从来就不是什么书呆子!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想到这里,他倏然间一声大喝:“来人!”
随着这话语声,原本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奉天殿中倏忽间涌出来一大堆全副武装的兵卒,赫然是府军后卫的服色,只看那不断从大殿中快步出来的军士,站在最前头的夏守义顿时心中一沉。府军后卫的驻所乃是在金川河和鼓楼外大街一带,究竟是什么时候进了宫中?就算陈善昭来了,还带来了赵王府的兵马,必然难以进宫,此时若太子硬来,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他深深吸了一两口气,当即高高掣起那一张密诏,高声说道:“皇上密诏在此,谁敢上前,便是大逆不道!”
而在他旁边,过目不忘的张节则是沉声诵念道:“朕昔以元后嫡子立昭庆太子,而太子早薨无子,因再立皇九子为东宫,以贵妃子故。然太子居东宫而不知立才竖德,履行悖逆,乃至居心叵测谋害朕躬,今废为庶人。”
太子不料夏守义和张节在面对这种状况时竟然还敢将这诏书公诸于众,急怒之下顿时斥道:“未在诰敕房存档,便是矫诏!来人,将这些欺君罔上胆敢矫诏的逆贼全部拿下!”
眼见得府军后卫的将士在太子一声令下后齐刷刷围了上来,陈善昭不禁面色一凝,当即拉着夏守义和张节疾步后退进了新进士中,宋士芳也是同样乖觉地跟着退。
而在最前头的章晟眼见为首一个军官模样的大汉疾步直冲自己而来,突然脚下一停不退反进,竟是径直朝其怀中冲了过去,当胸一拳后便是一招谁也料不到的撩阴腿,与此同时更是倏然又快又狠地夺下了其腰侧的佩刀。直到他一瞬间完成了这所有一系列动作,那军官方才捂着裆部哀嚎一声,整个人蜷缩在地痛苦地直打滚,却是把身后那百十个府军后卫的军士都给吓住了,好些人都本能地夹紧了双腿!
就连陈善昭亦是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倏然想起这位大舅哥一直以来的诸多传闻。一直有人嘲笑过其出了名的会保命,如今看来,这样的狠招在保命时自然非同小可。
而面对这些人的脓包样,太子顿时为之气结。自从将皇帝牢牢掌控在乾清宫之后,他一直生怕事情出现变化,因而化整为零地将自己早就悄悄用银子喂饱了的府军后卫兵马陆陆续续地调入宫城之中,平日议政也好,西角门问政也好,都令人就近隐藏以便于调动。这本是预防的手段,没想到今天就突然派上了用场!因而,强压下心头愤怒的他当即怒喝一道:“不过就只是一个人,谁若能活捉了他,孤赏赐白银千两,官升三级!”
即便前头还在地上辗转呼号的军官这会儿已经渐渐停了声音,整个人也不怎么动了,竟是仿佛真的毙命于这惊天一脚,而一刀在手的章晟看上去更加不好对付,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人在怒吼一声给自己加油打气之后不要命地冲了上来,而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七八个,而更多如梦初醒的人则是跟在后头。
面对这一幕,章晟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再次不退反进,竟是单刀直入地径直杀了上前,一道匹练似的刀光中,却是两声不分先后的惨叫。然而,终究还是有不少精乖的人舍下显然不好对付的章晟,朝那边厢的陈善昭和夏守义张节等人围逼了过去。
然而,刚刚隐在章晟身后的陈善昭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在喊杀声的掩盖下对四周围大声说道:“诸位大人,还有诸位新进士,父王已经入城,届时密诏在手,逆党必然全无幸理!但使能够抗拒一时,诸位便是反正功臣!”
反正功臣四个字再加上赵王已经入城的消息,足以让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那一批人围拢了过来,即便也有早就怀着投机之心投靠了太子的人,可进宫不能携带利器,再加上无人料到今日传胪竟然会出现如此局面,因而即便想刺杀或是拿了陈善昭请功,可是当其和拿着密诏的夏守义张节被北平布政司的那些新进士团团保护在当中的时候,那些人亦是徒呼奈何。
眼见得章晟在一众府军后卫军士的围困之下依旧动如脱兔身影矫健至极,更多的官员们加入了进来手挽手挡在陈善昭等人身前。
与其此时迟疑被事后清算,还不如赌一赌!
面对这种全然没料想到的局面,又见章晟虽被人困住,但刀下亡魂已经好几条,而那些府军后卫的军士们毕竟不敢对那些官员和新进士们举起屠刀,太子几次把心一横想要下令格杀勿论,但话到嘴边却仍是犹疑不决。
陈善昭的话他也听到了,倘若赵王真的已经就在京城或京城左近,他需要一个活生生的陈善昭来让其投鼠忌器,死人就没用了!反正章晟一个人翻不了天,拿了其到手,说不定待会还能逼出章晗,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和新进士更翻不了天,勋贵武臣们就算能和章晟一样夺兵器加入战团,他已经让人封锁了整个宫城,到时候恰是瓮中捉鳖!就算有密诏,到头来只要他重新掌握大势,谁为正统谁为叛逆,一切便都是他说的算!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纵使章晟身手再敏捷武艺再高强,又有顾镇顾铭兄弟带动下,几个武将奋而夺刀与其并肩作战,终究人都不是铁打的,会疲累会受伤,渐渐的众人行动腾挪的范围已经被压缩在了一块极小的范围之内。然而,章晟却依旧咬牙支撑,脑海中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
他答应过了妹妹,不但要活着等了他来,而且会好好保护陈善昭!倘若他就此倒下,陈善昭那边虽有众多人护着,可终究手无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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