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听到这个响亮的喷嚏声,淄王陈榕忍不住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见其有些狼狈地找出绢帕捂住了鼻子,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你不是皇孙中最常来常往琼苑的么?今天得了御准才进来走了没两步,你算算你打几个喷嚏了?”
“兴许是这花花草草太多,鼻子有些禁受不住。”陈善昭嘿然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琼苑之中竞相绽放的百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随口问道,“对了,十七叔,之前咱们去隆福寺那一次的惊马,还有在西苑莫愁湖射猎跑出来的那一只熊,如今有什么说法了没有?”
不说起那一次惊马还好,一提到隆福寺的事,陈榕顿时沉下了脸,老半晌才冷冷说道:“如今没了锦衣卫,那些家伙仿佛就连办事查案都不会了似的,一个个都只会诚惶诚恐叩头。我盯着过问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搪塞了事,要再是没下文,我非得禀报父皇撤换了主事官员不可!倒是西苑莫愁湖的那只熊,虽说异兽房的那个太监畏罪自尽,但还是查出了一些端倪。仿佛是其和韩国公有些故旧,所以趁着围猎之际把熊放了出来,父皇下令不必继续追查了,这事也就暂且这样放了过去。倒是工部劳民伤财要筑莫愁湖南岸边墙,被父皇厉斥了一顿。”
说到这里,陈榕又皱眉说道:“不过,三哥的捷报在路上被堵了三天,父皇对这个反而更加震怒。官道断绝的两淮境内。光是知府知县被牵连问罪的就有三四个,这回事情闹得大发了,兵部也倒霉地吃了挂落。你可得小心,人不知道怎么恨着三哥和你呢!”
“我又不归他们管!”陈善昭很是无所谓地一摊手,见枝头一朵花开得极好,他伸出手扶着枝头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放开了手。可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然喜欢,折下来用花瓶养着日日观赏就是了。难道父皇还会因为你在琼苑折一枝花怪你?”
陈善昭这才看见不远处缓步行来的正是太子,而陈榕已经行礼不迭,他自是退后一步弯下腰去。然而。太子脚步却快,上得前来一手一个拽起了他们两个,随即又笑看着他。这时候,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枝头的花看起来生机勃勃,折下来就算用最贵重的钧窑瓷瓶装了,用最清澈的山泉水养着,仍然难免衰败下去,何必为了我折腾它们?”
“可万一一夜风雨花落无数呢?与其变成残花败叶,还不如养在屋子里,还能多绽放几日。看的人也多些。”
“太子九叔此言差矣,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来一往的机锋打得淄王陈榕眉头大皱。好在两边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太子哑然失笑后就岔开了这个话题,说了一阵别的事。便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总算两淮那边官道已经畅通,三哥的后续奏报已经到了。舒家上下的残党虽然已经一网打尽,列了名单呈送了上来,可我之前听说,舒家老七说是死了,可听说是从流放的地方逃了。如今下落全无。原本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个尚不满弱冠的小子也就罢了,可舒家人酿出了那样的兵灾祸端,倘若跑了这一个,难免祸患无穷。”
“九哥说的也是。”陈榕对于这些正经事素来兴趣不大,此时敷衍地答了一句,他便轻咳一声道,“我和善昭到琼苑来,是我拉着他给母妃移植一盆五色当头凤,九哥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到琼苑里头来逛?太子妃听说是最爱花的,可没听说九哥也是护花人。”
提到太子妃,太子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道:“我正好来见淑妃娘娘,远远看见你们叔侄俩径直朝着琼苑这边来,于是就跟了过来。我有两句话要和善昭说,十七弟能否把人让给我一阵子?”
陈榕不过是随口打趣太子一句,见人如此说,他虽说有些诧异,但还是笑着答应了,拍了拍陈善昭的肩膀便转身往前头继续走了。眼看陈榕的身影消失在花径的尽头,太子才收回了目光,却是看着陈善昭刚刚端详的那朵花道:“一晃你进京已经七八年了,那我行我素的作风倒是越来越重。听说父皇赐婚之后,你让人三番两次给你那未婚妻送过不少次东西,你对她就那么中意?”
“不错。”太子问得直接,陈善昭答得更坦然,见太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他便笑道,“不瞒九叔,我这人最怕盲婚哑嫁,一想到揭开盖头才能看见将来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长什么样,我就总觉得不自在。章姑娘毕竟是我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无论是容貌品格,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都是上上之选,所以皇爷爷给我挑了一门这样的婚事,我自然满意得很。”
面对这种毫不避讳理直气壮的回答,太子顿时为之哑然。然而,想到那个千辛万苦联络了上来输诚的张昌邕吐露的那些内情,其中甚至添油加醋地说自己不是不上书,而是奏折被人偷了去,而且明说必然是章晗所为。他虽不怎么相信张昌邕此人,也不打算去掺和其外调广西的任命,但此刻仍是斟酌片刻便语带双关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虽见过她,可兴许看到的也不过表象……”
他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便已经勃然色变:“九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她尚未过门,可毕竟是皇爷爷为我定下的妻子,若你要说她什么不是,请恕我不奉陪了!”
见陈善昭竟是拱了拱手,就这么丢下自己拂袖而去,太子一时瞠目结舌。此前身边的心腹太监禀报太子妃仿佛有些谋划,他虽警告过她,可也没想到她竟敢自作聪明到那样的地步,联络了这么些人想要追封已故的生母吴贵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不但事情没成,还搭进去少有的几个和自己亦步亦趋的可用之人。
然而,那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能做的只有严厉训诫了一通,然后册了数月前刚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刘氏为太子良媛,算是给她一个警告。女人自作聪明最是麻烦,他只希望他那妻子少干涉正事,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谁知道,陈善昭这个呆子竟然这么呆,一言不合就这么走了,最要紧的话他都来不及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亏陈善昭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真是一厢情愿!恼火了一阵子,他的心气渐渐就平了。横竖那章晗出身寒微,性子狡黠又通医理,而赵王嫡四子宛平郡王陈善睿却娶了贵妻,日后在兄弟妯娌之间必然会有的是嫌隙,就算不能让陈善昭对未婚妻生出疑忌,却也对他有利!
而陈善昭在远离了太子之后,在一处花丛后看着人悻悻而去,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蹙着眉头沉吟了起来。直到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嗨,他才吓了一跳似的回过了头,却发现陈榕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身后。
“十七叔,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九哥不是要和你说话吗?怎么才一会儿,你就跑到这儿来了?”
“别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善昭没好气地背过了身去,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见他犯了书呆子气,陈榕也就索性没再多问,叔侄俩径直招来琼苑的几个花匠,让人把那株五色当头凤小心翼翼装盆移植了出来,趁着别人都在忙活那个,陈榕也异常关切地盯着母亲顾淑妃要的这么一株花,陈善昭自然是东张西望四处溜达,最终来到了花朵竞相绽放的那一片芍药上。
记得太子妃最爱芍药,每日插瓶也好,瓷碗水养也好,采摘的芍药是整个宫里最多的,以至于其他各宫嫔妃喜欢芍药的常常私底下抱怨,说是如今插瓶的花都没了。如今这大片芍药开得正好却无人采摘,看来所谓太子妃养病不知道真假,人没心思再来干这些摘花的悠闲事却是一定的。要真是如此,太子和太子妃中间生出嫌隙便是十有的事,难怪他要在自己面前提醒那种话。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等到陈善昭在顾淑妃的长宁宫盘桓良久,出了宫回到赵王府时,已经是这一日傍晚的事了。得知单妈妈去看过章晗,把那些不值几个钱的空白折扇,解暑的凉茶,以及两大筐西瓜都送到了,他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问道:“她可有什么回礼么?”
单妈妈见陈善昭问得理所当然,不禁有些好笑:“世子爷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回礼是她亲手做的四色糕饼。章姑娘都不得不对奴婢说,让您好歹收敛些,她如今准备嫁衣都来不及,再说回礼又不能送针线活计,只能三天两头做糕饼,这所有的种类都已经轮过一遍了,您吃不腻,可她都要黔驴技穷了。”
“其实不用总是糕饼,做碗面条送来也不错。”
陈善昭微微一笑,见单妈妈满脸古怪,他便干咳了一声道,“过几日你再去的时候告诉她一声,约摸六月底,她父亲和哥哥就能回朝了,晋升和赏赐都会等到那个时候,也让她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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