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半个时辰后,桓王赵弘宣带着宗卫们径直来到了东宫。
自打前几日从北疆返回大梁之后,赵弘宣便受邀来过几回,因此无论是东宫这边的禁卫、郎卫亦或是东宫太子赵弘礼的宗卫们,都不曾阻拦这位桓王殿下。
此时在东宫正殿内,太子赵弘礼正与幕僚周昪、骆瑸,以及他舅公王寓,在殿内商议着什么,乍见赵弘宣迈步从殿外走入,赵弘礼愣了一下,并未对赵弘宣的擅自闯入感到不悦,而是感觉有几分惊奇。
毕竟据他猜测,这会儿,赵弘宣应该跟着他一母所养的哥哥赵弘润到凝香宫去向沈淑妃请安,怎么会跑到他东宫来呢?
想了想,太子赵弘礼对外公王寓说道:“外公,这件事就拜托您了,希望你等尽早得出商议结果,本宫这边……留给本宫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唔。”王寓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恭敬回道:“老夫会尽快联络他们,请太子殿下放心。”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东宫,却一抬头便瞧见了正站在殿门外的桓王赵弘宣。
王氏一族与肃王赵弘润有杀子之恨,尽管赵弘润从未承认是他害死了王瑔,但王氏一族却将这份仇恨记了赵弘润头上。
而赵弘宣作为赵弘润一母所养的弟弟,按理来说王寓对他也应该是恨屋及乌,但不知为何,王寓看向赵弘宣的目光,虽说谈不上亲近,但倒也没有什么敌意。
甚至于,王寓在跨出门槛的时候还朝着桓王赵弘宣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轻唤了一声“桓王殿下”;而赵弘宣,亦点头回礼,喊了一声“国丈”。
这一幕让殿内的幕僚周昪看在眼里,不留痕迹地稍稍皱了皱眉头。
而此时,太子赵弘礼已将站在殿外的赵弘宣迎到了殿内,口中轻笑着说道:“弘宣,还站在那做什么?进来吧。”
桓王赵弘宣勉强地笑了一来,迈步走入殿内,不动声色地朝着骆瑸、周昪两位东宫幕僚拱了拱手:“骆先生、周先生。”
“桓王殿下。”骆瑸与周昪不约而同地拱手还礼。
见此,太子赵弘礼挥了挥手,示意道:“周昪、骆瑸,你二人且先退下吧。”
“是。”周昪与骆瑸依言躬身退出了殿外,临走前,周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桓王赵弘宣。
待这二人离开之后,太子赵弘礼招招手让赵弘宣坐到屋内的桌子旁,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问道:“弘宣,这会儿怎么有空来我东宫?老八呢?”
“我哥他去凝香宫了。”桓王赵弘宣闷闷不乐地说了句,随即在沉默了片刻后,补充道:“在去凝香宫的途中,我俩吵了一架。”
太子赵弘礼愣了愣,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因为我?”
赵弘宣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解释道:“太子殿下只是诱因,真正的原因……只能说是理念不合吧。”
见赵弘宣表情郁闷,太子赵弘礼吩咐东宫内的宫女端上两壶酒,与赵弘宣对饮了起来。
二人连饮了几杯,赵弘礼这才开口说道:“老八,让你离我远些,是这个意思吧?”说完,他见赵弘宣沉默不言,遂接着说道:“弘宣,其实你哥他说得没错。今日在宣政殿你也看到了,老二迫不及待要对付我,整个朝廷都晓得本宫与雍王之间必定有一场交锋。……这个时候,你最好避一避嫌,免得雍王对你有什么想法。你哥让你远离本宫,也是不希望你遭到牵连。”
赵弘宣闻言轻笑了一声,愤懑地说道:“凭什么他与雍王走得近就没事,我与太子殿下说几句话就不行呢?从小到大,都是我听他的,我的意见,他从来不会采纳。……就因为他如今声势越来越大,我就一定要事事都听他的?”
“因为他是你兄长!”太子赵弘礼正色说道:“长兄为父,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赵弘宣瘪了瘪嘴,说道:“说到长兄,太子殿下才是长兄吧?也没见他对太子殿下有多尊敬……”
听了这话,太子赵弘礼苦笑了一声,给赵弘宣斟了一杯酒,平淡地说道:“谁让本宫当初得罪了他呢……哎,现在想想,还真是没有道理,我当初只是恼恨老二勾结老三、老四,处处针对我,因此瞧见老八那日与老二走得近,一时冲动……不过说到底,这事也怪我自己,若我当初肯听取骆瑸的建议,亲自登门致歉,不至于无法挽回……好在老八与老二、老三不同,既未想过要坐那个位置,亦不想插手我兄弟间的明争暗斗……”
赵弘宣闻言抬起头来,带着几分调侃问道:“太子殿下想通了?”
太子赵弘礼脸上露出几许尴尬,随即点点头说道:“在北疆时我就想通了。……话说回来,弘润真不愧是我赵氏的翘楚,从四年前他率军出征抵御楚国的暘城君熊拓起,再到后来的魏川三川战役、四国伐楚,再到如今的魏秦三川战役,四场征战,战战皆胜……你我这一辈,论兵略,你哥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那是当然!”赵弘宣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豪。
太子赵弘礼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以往,我虽佩服,但心底仍难免有几分不服,可待去年到了北疆才知道,带兵打仗,这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几许落寞,而同时,赵弘宣的面色亦变得黯然下来。
无他,无非就是北一军在此次北疆战役中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哪怕是跟在将军姜鄙身后白捡功劳,论战功也是诸军垫底,若没有姜鄙,相信情况会更糟。
作为北一军的主帅与副帅,每每想到此事,赵弘礼与赵弘宣脸上都不好看。
沉默了半响后,赵弘宣对赵弘礼说道:“此事我与李钲大人谈论过,我二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北一军虽然是许多贵族出人出力堆起来的,但决不可因此就让那些贵族世家指手画脚,我哥当初说过,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太子殿下,您看我哥麾下的商水军、鄢陵军,谁敢指手画脚?若是我哥他当初攻曲沃,会因为某些人为了保护自己私兵的自私念头就犹豫?若是我哥,那些人早被他处死祭旗了!……装备最齐全的士卒,居然藏在军中,而不是派到最艰难的战场,这像话么?”
“……”太子赵弘礼默然不语,良久后轻叹道:“弘宣,你要知道,我北一军,与商水军、鄢陵军是不同的,而你我,也不是你哥肃王赵润。……商水军与鄢陵军的前身,乃是平暘军,是当年被你哥击溃后收编的楚兵,当初据说老八命其挖了几个万人坑,不降则埋,这凌厉的手段,这才慑服了最初五万楚兵……”
“事实上,我们在北疆时也可以。”赵弘宣压低了声音说道:“慈不掌兵,若当时太子殿下处死几人,余者焉敢不从?!”
太子赵弘礼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弘宣啊,商水军与鄢陵军的军饷,皆是你哥自行筹备,而两军的武器、装备,亦是你哥所执掌的冶造局所打造,因此,你哥他不必顾忌旁人;但我北一军呢?军中的武器、甲胄、军饷、粮草,皆是依附我等的贵族筹集,你若杀他们,岂不是会被说成过河拆桥?”
桓王赵弘宣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我知道太子殿下爱惜声誉,可过分爱惜声誉的后果,便是被人掣肘……一个个全冒出来,这边说太子殿下不可,如此损伤巨大,那边说太子殿下三思,强攻乃下下之策,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保全他们各自的私兵罢了。他们哪里是去打仗的?根本就是为私利所驱,岂是为义?!岂是为公?!”
“……”太子赵弘礼沉默了片刻,随即勉强笑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那却不见得。”赵弘宣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太子殿下,您不会以为我大魏与韩国的战争就此告终了吧?在我看来,此次停战,不过是韩国后继不足,可能是粮草什么的出现了什么问题。待等韩国解决了这些问题后,他们还会对我大魏用兵……倘若太子殿下抓住这段空暇,真正掌握北一军的军权,待他日北疆战役再次爆发时,就可洗刷今朝的污名,不至于叫人以为我北一军只能跟在姜鄙将军身后白捡便宜!”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赵弘礼,提醒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惦记着韶虎大将军的魏武军,可是太子殿下,这支军队精锐固然是精锐,可韶虎大将军,他所代表的乃是五叔(禹王赵元佲)的意志,按理来说不可能会偏向您或者雍王,哪怕是我哥也不大可能。……我觉得,与其投机拉拢韶虎大将军,还不如训练好北一军,至少北一军明面上是依附太子殿下的,要比从韶虎大将军手中夺权容易地多。”
太子赵弘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有些诧异地问道:“弘宣,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想在北一军呆下去?不去你哥那边?”
桓王赵弘宣摇了摇头。
“我会继续呆在北一军,直到为这支军队正名!……不是为了太子殿下或旁人,而是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