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由于川北骑兵的营寨尚未筑建完毕,因此,魏军的北山军营内,不乏有那些来自三川的草原勇士,在军营内转来转去。
此刻的魏军北山军营,充斥着整整四类不同立场的魏军。
首先是商水军的老卒,即最初是平暘军出身、或是在三川战役前入伍的老卒,尽管他们亦是出身楚国,但因为已在魏国商水县居住了两年,事实上与魏人已无多大区别。
其次,就是商水军在攻打相城时期收编的楚国士卒,这些士卒归顺魏军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且家眷大多已搬迁至相城,正准备着迁往魏国,因此,这类士卒正逐渐朝着商水军第一期老卒靠拢。
再次,便是博西勒所率领三万川北骑兵。
确切地说,他们并不能算是魏军,只能算是魏军的从军——协从军队,但论可信度,他们却要比第四类立场的魏军可靠地说。
而这第四类立场的魏军,就是在刚刚那场三十里平原战事中被收编的楚国正军,楚国上将军公孙珀麾下的兵将。
毫不夸张地说,这三万新降楚军,是魏军中最不稳定的,一来因为他们投降魏军的时日较短,与商水军一期、二期的老卒们尚不能融洽,而来,他们的家眷还未被接到相城,因此信任度很难保证。
如何使这三万新降的楚军融入商水军中,这正是赵弘润在下令攻打楚国王都寿郢之前必须解决的问题,除非他舍得放弃这整整三万正规军。
“沙沙、沙沙……”
一群来自三川的草原勇士,走在魏军北山军营内,他们一边走,嘴里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在附近,不少商水军一期的老卒们用平淡的目光看着这些人。
比如士卒李惠、央武、乐豹等人。
他们是打过三川战役的老卒,因此,尽管一度被川北骑兵的实力所震惊,但是在内心深处,这些实力强劲的异族战士,也不过是他们的手下败将而已。
当然,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挑衅人家,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而在不远处,也有不少商水军二期的老卒们,即在魏军攻打相城、铚县时加入魏军的原楚国士卒,这些人,可没有一期前辈们那样的底气,此刻正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那些高大魁梧的异族战士。
因为在这些老卒中,亦有不少是参与了前两日那场三十里伏击战的士卒,很清楚那些体魄魁梧的异族士卒究竟有着怎样的武力。
然而此刻魏营中,也存在着这么一拨魏兵,此刻正用仇恨的眼神瞪着那些异族战士。
比如说,眼下已被编入到千人将项离麾下的百人将陌槐。
“狗娘养的!”
远远注视着那些异族战士,百人将陌槐低声骂道。
在旁,千人将项离按住他的肩膀,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莫冲动,我商水军军纪严明,你若上前挑衅,我亦保不住你。”
听了项离的警告,百人将陌槐咬了咬牙,忍下了心中的愤怒。
或许有人会说,商水军与楚军打了这么久,杀的人远比那些川北骑兵要说,为何陌槐对项离就没有愤恨,反而对那些川北骑兵咬牙切齿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赵弘润一直在传播一个理念:商水军与楚军的拼杀,乃是基于双方有着不同的理念,因此,即便是战死的双方士卒,也都是值得令人尊敬的勇士。——赵弘润希望用这种理念来减弱楚军对商水军、对魏军乃至对魏国的憎恨。
而另外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商水军几乎都是出自楚国的楚人组成。
被同胞打地再惨,似陌槐这些楚军兵将好歹也能接受。毕竟在商水军士卒的思想引导下,这些楚军兵将们已将导致他们落到如此田地的仇恨,转嫁到了他们楚国的内部矛盾上——即楚国平民阶层对以熊氏一族为首的楚国贵族的憎恨。
然而川北骑兵,就没有商水军老卒那样的待遇了,因为他们的异族人,他们既不是魏人,更不是楚人,是中原人向来所看不起的外族人。
被这些外族人屠戳了数万同胞,可想而知陌槐等楚国士卒们心中的愤怒。
好在商水军军纪严明,再者,新降的楚军们亦在前两日的三十里战场上被那些川北骑兵杀地吓破了胆,以至于眼下,倒也没有人与那些川北骑兵发生冲突。
不过正所谓天意难料,刚刚说还未发生冲突,在发放口粮的军需官那边,便发生了一场骚动。
原来,是商水军三期士卒,即刚刚被收编的原楚国士卒排队领粮的时候,有一群川北骑兵们蛮横地抢了前者的位置,面朝军需官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羱族语,大意是表示他们已经饿极了,叫负责发放口粮的士卒优先供给他们。
可怜有一名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士卒,被那些体魄魁梧的川北骑兵们随便一挤,就被轻易挤出了队伍,不慎摔倒在地。
“你们怎么这样?!”
那名年轻的士卒气愤地叫道。
然而,那群川北骑兵,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其中有一人更是用魏楚方言不屑地说道:“下贱的奴隶,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吃残羹剩饭就可以了。”
这番话,激起了队伍中那些新降士卒们的愤怒,一个个面色涨红,攥着拳头站了出来。
可惜这些士卒们的作态,根本吓不倒那些异族的战士,只见那些异族战士们环视一眼,其中有一人舔舔嘴唇,用魏楚放眼嘿嘿笑道:“怎么,前两日未将你们杀怕么?要不要再杀一阵?”
听闻此言,那些新降士卒们的脸上露出了愤恨以及恐惧之色,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毕竟前两日三十里战场上,这些川北骑兵着实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而就在这时,忽听一阵“咣咣咣”的异响。
在场众人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有一名负责发放口粮的商水军士卒,正用铁剑敲击着铁锅,面色不善。
此人,看似是一名五百人将。
“你有什么话要说么?”那名川北骑兵冷冷说道。
然而听了这话,那名五百人将却咧嘴笑道:“你吓不倒我的,我怎么说也是打过三川战役的老卒,你们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你……”那群川北骑兵面色顿时大变,紧张地看着那名五百人将,这一幕,让那些新降的士卒大感意外。
只见那名五百人将走了过来,伸手一把将尚跌坐在地的那名小卒扶了起来,随即目视着那些川北骑兵沉声说道:“他们以往是楚军士卒,因此你们杀他们也好,欺辱他们也罢,我不管。但今时今日,他们亦是我商水军的一员,你欺他们,就是在欺我们商水军!……真当我商水军好欺负么?!这里,是我商水军的地盘!”
听了这话,附近那些商水军一期的老卒们,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一个个神色不善地看着那些川北骑兵。
那群川北骑兵,亦气地面色涨红,其中有两名年轻人气愤不过欲冲上来,却被那名懂得楚魏方言的异族战士拦了下来。
只见此人环视了一眼四周,可能是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闷闷地低声说道:“走!”
眼瞅着这群人惶惶离开,那名五百将在后面喊道:“快走吧!这里没有你们吃的!”
说罢,他看了一眼那名仍满脸惊惧的小卒,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胸口,随意地说道:“别怕,小子,如今你们亦是我商水军的一员,军中的前辈们会罩着你们的。”说着,他拍拍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声喊道:“好了,继续排队打饭!”
那些在排队领口粮的新降士卒们面面相觑,用惊愕以及受宠若惊般的神色,望着那些方才为他们出头的商水军老卒,一个个神情激动。
而在远处,千人将冉滕与千人将张鸣环抱着双臂,淡淡地看着这一幕。
“你怎么看?”冉滕看了一眼张鸣。
只见张鸣脸上露出几许诡异的笑容,隐晦地说道:“懂得大楚方言的三川骑兵,嘿,还真是少见。……真不知哪找来的。”
“嘿嘿。”冉滕闻言亦咧嘴笑了笑,不过随即又皱眉说道:“只是这样一来,我商水军与川北骑兵的关系,可就彻底闹僵了……”
平心而论,这两位千人将皆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方才那一幕是预先安排好的?
要知道,懂得魏国方言的三川骑兵是不少,可懂得楚国方言的三川骑兵,那可真是绝无仅有。
不难猜测,那群川北骑兵也好,那名五百人将也罢,必定是某位殿下找来演这场戏的人,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新降的楚兵对商水军产生归属感。
问题在于,他们是能看穿此事,但是一般的士卒,未见得能够看懂,这就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川北骑兵与他们商水军或会因为某位殿下一手导演的这场戏,双方士卒心生怨隙。
“鄢陵军那帮家伙,恐怕睡觉都要笑醒了……”冉滕颇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想想也知道,川北骑兵作为魏军的从军,既然与商水军闹掰,那么肯定会向鄢陵军靠拢,这对于某种意义上视鄢陵军为宿敌的商水军兵将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张鸣亦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耸耸肩说道:“不过没事,不还有游马么?我寻思着,肃王殿下亦准备打造一支国内的骑兵。”
冉滕摇摇头,与张鸣一起走远了。
他二人口中的游马,指的便是赵弘润新组的骑兵,砀郡游马骑兵。
当然,如今应该称之为商水游马。
商水军、商水青鸦、商水游马,仿佛是天意,注定因为所属地的一致而拧成一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