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 02、新家 下

市直机关干部宿舍的小院，离大江边不过隔着几百米的距离，走过两条原法租界内的小街，就能到达江汉关下的轮渡码头。

秋鲁掐着轮渡到岸的时间，和闻兰边随意地聊着天，边慢慢悠悠朝码头踱去。

“知道为什么我要坚持让你搬出军区小院的那幢楼吗？”

“避嫌？”

“这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考虑方便你今后的工作和生活。”

闻兰有些迷糊了。军区司令部和省歌剧舞剧院都在江南，原来的家在远离城中心的东湖之滨，歌剧舞剧院在比较繁华的城中心；而现在的新家却在大江北岸，尽管是在繁华闹市区中僻静的小街巷内，但就近逛街购物方便，隔着一道大江每天去上班却远谈不上方便。

“你现在每天到单位上班要花多长时间？一个小时还是五十分钟？“

闻兰蹙着好看的眉头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大约四十五分钟到五十五分钟吧，关键取决于轮渡是否因为天气原因晚点。天气好的时候，轮渡正点，每天基本也就是四十五分钟左右；天气不好，挂风起浪了，一个小时也难说。”

“原来从军区院子里到单位呢？”

“半个小时肯定能到。”

“你是不是在想，我把话说反了？不是比原来方便了，是更不方便了？”

“山东，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听的。时间长一些我也不在乎。这个新家确实比原来的地方好。在那里想要和你一起出门，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奢望。”

闻兰很满足地笑笑，悄悄挽起了秋鲁的一条胳膊，依偎到他的身侧。

秋鲁为闻兰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朝周边四下打量。

七月半的夏江，正是最炎热的季节。这里的市民们，习惯傍晚时分先在自家屋前的人行道上洒泼几桶凉水，待太阳落山后再搬一张竹床放在街道两旁，赤膊摇着芭蕉扇围在一堆谈天说地、打牌斗棋纳凉。好在他俩路过的这条街是商业区，住户极少，如今打烊关门也早，所以这会儿静悄悄地没有几个人走动。

“你说的半小时是部队用车送你的时间，如果让你自己乘公共汽车，一个小时能到吗？”

“有车为什么不坐？”闻兰横眉嗔了一句

“你呀，现在完全就似没有独立思维能力，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了。你也不想想，你不做军代表了部队还会天天派车送你吗？”

“有你在家我当然什么也不用多想。想多了事情老得快。”

闻兰千娇百媚地瞥了秋鲁一眼，慢慢放下了挽着的他的手臂，因为码头已经近在咫尺。

秋眉看见和她母亲站在一起的哥哥秋鲁，先是惊喜万状地欲冲上前，但跑了几步又有些踟蹰，犹疑半晌，还是挽住了母亲的手臂，躲在她身后怯怯地唤了一声“哥”。

秋鲁上前亲昵地在她头上抚摸了一把。感觉她原本稀疏的头，最近半年长厚实了不少，就笑着说：“躲什么躲？我是你哥，又不是外人。”

“你那是流氓行为。除非你是我爸，否则别的男人谁也不能摸。”

秋鲁与闻兰对视了一眼，一起会心地笑起来。

“为什么不能摸？”

“男女有别。再说你那个动作是遭批判的资产阶级行为，只有资产阶级之间才用这种动作表达亲热。”

“那无产阶级呢？”秋鲁戏谑道

“那要致以无产阶级的敬礼。握手或者行军礼。”

“行行，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秋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抓住小丫头的手握握，然后紧紧地捏住她纤细少脂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手掌轻轻抚摸起来。

“哎呀，哥你怎么这样啊！不是说了不准这样的嘛。”

小丫头跳着脚躲开了，嘴里不依不饶。

“摸也摸了，亲也亲了，你能怎样？”

“我要你赔偿！”

“那你让我怎么个赔法？”

“解放公园新修建了一个猴山，还放进了好些猴子，明天你必须陪我去看。”

小丫头似乎此刻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群活蹦乱跳的猴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你明天不上学吗？”

“哎呀，你嘴里说得好听，实际完全就不关心我的事儿。现在是几月了？还用上学嘛，学校早就放假了。”

“妈也得去，我们一家三口全体出动。”

闻兰眼里溢出憧憬的神采，但强忍住摇头拒绝了。

“妈明天要上班，改个日子再陪你去好不好？”

“你老是说话不算数。蓝蓝都给我说了，你原来答应她可以上台当群众演员的，说了又不算数，到现在人家都还在跟着舞美跑腿，搞些剧务的杂活。”

“蓝蓝？”

听到蓝蓝这个名字，秋鲁不由想起在樊村见过的那个羞怯怯，长得极美让樊二柱钦羡得神魂颠倒的小女孩，他疑惑地瞅瞅闻兰，眼里尽是好奇的询问。

尤和尚回老家那次，秋鲁专程赶回省城接待，樊村生的其他事情闻兰不清楚也不想了解，但秋鲁接见过牛凤的养女蓝蓝的事情，因为是闻兰特意关照他的事儿，所以秋鲁都对闻兰说了，闻兰也询问过相关细节。见秋鲁用目光问自己，闻兰苦笑着点点头，并轻声慢语地解释道：“牛凤的养女上个月调回了城，安排在剧团工作，现在每天都和眉眉一起跟牛凤学表演，关系好得不得了。她的想法是能接她养母的班登台表演，底子也确实有，但我现在不是剧团军代表了，只分管政工、宣传这一块，业务上不好插手，那是老孙管的一块。”

见闻兰因为食言和内疚，脸上稍显尴尬和狼狈，秋鲁的脑袋快转悠了一圈，马上想出一个点子。他想到了上次与闻兰到剧团观看眉眉表演时，和那个孙主任关系极度熟稔、随意的闻慧，于是提醒秋眉说：“你妈现在不好随便求人帮忙的，你真想帮蓝蓝一把，可以打电话找闻慧，让她帮着出头。”

“哎?，还是哥聪明。”

小丫头放下矜持，主动在秋鲁脸上亲了一下。她现在的个头已经比她母亲还高一点，轻巧地踮着脚就够着了。

“明天我也带蓝蓝去，哥你不准反对。”

“蓝蓝不上班吗？”秋鲁不解地问道

“妈不是分管人事工作吗，请假是妈正管，妈同意就行了。”秋眉狡黠地朝她母亲撸撸嘴。

“我不同意。”

闻兰假装沉下脸来，但她的伎俩被小丫头一眼识破，兴奋地大嚷起来。

“我明天要去公园看猴子啦！”

因为练功后的疲累，加上临睡前她母亲强迫她吞服下的一粒“维生素”，秋眉很快就沉入甜甜的梦乡。

秋鲁拿起闻兰给秋眉服用药物的小瓶，看看上面的标签后，阴沉下脸来。

“给她服用这个干什么？不担心伤害了她的身体？”

“山东……我今天不想和眉眉挤在一张床上。”

闻兰瞅着秋鲁阴沉的脸色，有些惶惶不安、怯怯地解释道。

秋鲁倒不是因为闻兰的行为而有多恼怒，只是服药这件事儿让他不由自主就会联想到父亲的死。那是他心中始终抹不去的阴影、解不开的疙瘩。

“你似乎不怎么关心和喜欢眉眉呀！”

躺在床上的秋鲁在黑暗中长长嘘了一口气，侧身盯着闻兰在黑暗中闪闪亮的的眸子。

“喜欢？前些年她就是我身边的定时炸弹，只要想起来就害怕不已，躲都躲不及，还能谈喜欢?每次你爸爸和她亲热时，我不是高兴而是浑身抖，就怕他不停端详她而看出些什么来。眉眉照镜子我也怕，你不知她有一次照着镜子，对我说了些什么……差点没把我当场吓晕过去。”

“她说什么了？”

“她说：‘妈，我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你呀？你长得那样漂亮，我为什么就长得这样难看呢？跟爸爸也长得不太像，倒是和哥有些相似。’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半天都不敢接茬。”

秋鲁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你最终是怎么蒙混过去的呢？”

“我考虑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是隔代遗传，你长得像你爷爷或者奶奶？’总算你爷爷奶奶死得早，她没有亲眼见过，也只好照我说的这样想了。”

“现在没这个心病了吧？”

“搬出军区大院我就完全放心了。除了你爸的那些老伙伴和老部下，市里没有几个人见过你爸爸，更不可能认识你亲妈，根本不会往那上面想。”

“以后对她好些，多给她些关爱弥补一下。毕竟你是做母亲的。”

“眉眉终究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不心疼谁心疼？我看你对她才是不关心。你从高中毕业后离家，拢共回来过几次？”

“我这不是做哥哥嘛，怎么好表现的太不正常。”

“你那是鬼扯，是狡辩！我看你跟我一样，是不敢面对这些事情时的逃避。你有地方可以躲，你就没想到我躲无可躲？你如果坚持做哥哥也行，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先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办到才能决定是否答应。”

秋鲁有些警觉地没有一口应诺，反而将皮球踢回去了。

“你非要我先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不该答应？”

“那你先搂着我，否则我说不出口。”

“天气太热了，你不难受？”

“三伏天吃冰棍，我觉得那样心里舒坦。”闻兰撒着娇坚持着。

既然闻兰坚持，秋鲁干脆将她娇小的身躯托抱起来，让她趴伏在身上咬着自己的耳朵，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眉眉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这做哥哥的也得吃我的，否则就不能当哥哥。”

“啊……！”

尽管闻兰的声音细微得如同蚊子嗡嗡，但甜腻得酸的呓语，仍让秋鲁大惊失色。他想，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动物，一旦起情来，胆子真是壮得比牛还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