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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 23、传信

作者:老榔头 分类:现代都市 更新时间:2023-04-20 15:45:27 来源:笔趣阁

八点差几分钟,秋鲁与往常一样,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迈入革委会的大院。

作为县革委会理论上的二把手,事实上的一把手,他不喜欢学这时代的其他机关干部那样,不过十几分钟走路的距离,总爱显摆似地骑辆自行车,他偏爱运动,保持着军人和年轻人的特有气质,除非类似昨晚的特殊情况,每天都是走路到机关,既陶冶情操也锻炼了体质。

县革委会大楼是一幢三层清水红砖墙面斜屋面的筒子楼,五六十年代最典型的大开间,房间内没有单独厕所的那种。大楼正立面是大门,大门进去正对着的是楼梯,左右两端是走道,房间布置在走道两侧。沿着走道到头,一层楼的两旁各有一个很小的侧门。秋鲁的办公室安排在了二层楼,是个并列在一起的两个单间改成的套间。

秋鲁进院子上楼和经过二层走廊的过程,很有一些路遇的下属和同僚们,与他按照彼时同志间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很严肃认真地立定颔致着意,他也矜持地微微颔作为回礼。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时,秋鲁没象往日来去如风地急于进屋,而是停下了脚步,端详起门两侧贴着的那幅对联来。

对联是副统帅一零一的笔迹,书写着那幅最具时代特色的语录:左边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右边是“万物生长靠太阳”,横批“某某某万岁”。这是他的机要员小罗,私下探听到秋鲁的父亲曾经长期在伟大领袖的副手身旁战斗过,刻意模仿副统帅的笔迹,为讨好领导和昭显领导秘书的不凡而手书的,对联上的副统帅笔迹模仿得起码有*分相似。

不错啊!要是再用心些估计能以假乱真了,秋鲁心底赞叹着。

这个时代没有专职的秘书职位设置,服务于领导的工作人员,统统是以某号勤务员称呼,秋鲁讨厌勤务员这词儿,所以还是使用了以前部队上机要员这个称呼。他的机要员小罗也算是个人才,毛笔字书法堪称大家;钢笔字也不赖,特别是善于用硬笔模仿名家的签名。鱼目混珠的赝品,常常让不知底细的人以为是真迹。他到县里任职后,依靠小罗的这份特殊手艺,从查抄后堆在仓库中欲焚毁的“封资修”古诗、旧画中,很是淘弄出一些他喜爱的玩意。同时,小罗秘书份内的事儿也干得很利索,所以他比较满意这个机要员小罗。

“主任!”

他在端详对联的当儿,小罗已经推开办公室外边的一道门,出来恭谨地迎侯他进去。

“把这幅对联撤下来吧。”

他没有说明撤下对联的意图,只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转身进了套间里面专属于他的那间办公室。机要员小罗也没有去询问原因,很干脆地按照他的吩咐,手脚利落地执行了指令……

“主任,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小罗扯下门框上的对联后,又进屋给他泡上了茶水,将待处理的文件及一干事物交接后,这才侯在一旁小声恭谨地问道。

“今天所有出行的日程安排全部取消。我要在办公室等电话,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打扰我。”

“担心您要回省城,出行的所有日程我已经提前取消了。与那些相关的分管部门我也都打了招呼,车辆也事先做了安排。”小罗简洁明了地汇报了所做的工作。

“好的。”

秋鲁确实满意小罗善于察颜观色和周到细致处理问题的能力,难得地表扬了一个“好”字。

这小罗,*前叫啥名秋鲁不太清楚,*中改名罗前进,虽然称呼是这么称呼,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了,比秋鲁还要大上好几岁。能力强不说,那份稳准和牢靠的心性,是他最欣赏的了。昨天的事儿,他只是听到一些皮毛,就干脆利落地按自己的理解作了最恰当的处置。

“你先出去吧,我要打几个电话。”……

小罗掩上门出去后,秋鲁先要通了家里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听,秋鲁预感到该生的那事儿肯定已经生了。

刚放下电话听筒,桌上的电话机的铃声就鸣叫起来。他拿起电话听筒,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传来继母闻兰的哀伤的啜泣声。

“山东……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啊?……我快撑不下去了。”

继母闻兰泣不成声,一句话分几次才算讲完。

“怎么了?”

“你爸爸昨天走了。我和眉眉整晚都在军区陆军总医院,一直守到现在。”

“说吧,我听着呢。”秋鲁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一样。

闻兰感觉秋鲁的声音与往日一样,噩耗似乎没让他的情绪生任何波动。于是继续伤心地哭着,还无助地哀求道:“帮帮我,山东!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啊,你快回吧!”

“别这样,坚强些!实在熬不住了,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一下,其他事交给小李秘书代为处理。”

秋鲁安慰了一番继母,但没有什么效果。继母仍是哭哭啼啼,在电话中反反复复唠叨个不休,还哽咽着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他有些烦闷地让父亲的秘书小李接过电话,这才将情况大致的问清楚了。

实际上他父亲昨晚从大白山基地空运上直升机,在送省城的路途中就过世。

贾司令员、马政委等一干军区领导,原本闻讯后连夜赶到军区总医院,是打算探望父亲这个病人的,去了后见到的却是父亲的遗体。向父亲遗体告别并慰问家属后,贾、马等大部分长先行离去,留下了属下一些低级别的干部,配合着家属一道,接待其他闻讯过来探望病人或已闻噩耗过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目前,亲属这边因秋鲁未归,是由贾司令员的幺儿子贾海南,以秋家晚辈的名义协助继母闻兰接待;军地两方,则由父亲的秘书小李,配合空司办公室的主任等在负责招呼。

吊唁和治丧工作,按规矩由军区马政委为总负责人,成立治丧委员会处理。遗体预定三天后火化,前两天为吊唁时间,全天对亲朋好友和部队指战员敞开灵堂。至于丧葬的规格,因处于半战备*的特殊时期,贾、马等人都不敢做主,已电报请示军委办事组。军委办事组的正式批复未到,但中央*领导小组的唁电和中央办公厅的唁电都来了。

听完小李的简单讲述,秋鲁的心里总算踏实些了。有中央*和中办的唁电,至少证明上头没有把父亲等同于一零一的同伙看待,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今后如何,他现在是暂时不敢想,也没有心情去考虑了。于是他先告诉小李,他今天就起程往回赶,然后又侧身让机要员小罗预定火车票,最后还与妹妹眉儿在电话中讲了几句话,让她照顾好母亲,不要惹母亲伤心,这才将烫的听筒扔下。

撂下电话听筒后,他原本打算喝两口水,一个人静思以缅怀过世的父亲,但现心情很难以平复,大脑总在竭力地将父亲的身影排挤出去,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萦绕着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于是他只能使用转移法,通过专心鉴赏墙上悬挂的那幅小罗手书的领袖诗词,来尽量分散心中的不安和愧疚。

“砰砰。”

里间他办公室的房门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他有些不耐烦地低喝:“不是告诉你没事不要打扰的吗?”他以为是机要员小罗去而复返,勉强按捺着没有作。

门被推开了,露出一张秋鲁有些熟悉,但一口又叫不上姓名的脸庞。

“老长,我是小樊呀。您忘记了?”

笑嘻嘻的脸蛋上是一幅憨憨的表情,但秋鲁已经从显露的憨态下,掘出了那鄂北农民式固有的狡黠和精明。

“樊……二柱?”秋鲁有些犹疑,不太肯定地问道。

“是啊,长。我是樊二柱,原来三连的。”

见秋鲁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樊二柱兴奋不已,使劲地点头。

秋鲁初到部队那会儿,分配到空35军通讯营担任连职干部,这樊二柱是隔壁连队的一个普通战士,比他还早些时候参的军。之所以这个隔壁连队叫樊二柱的普通战士能让秋鲁有些印象,是因为他竭尽全力地追求进步。常常因热心助人、抢着争着干累活、苦活,或以汇报思想、反映情况等积极靠拢组织的方式,获得营、连各级的多次表扬。从夏江支左返回部队后,秋鲁担任了营教导员,这樊二柱也算成了他手下的兵,更是成天在他和其他领导跟前晃悠。那种心底流露出的渴求进步的**,不管他装得貌似多么憨厚老实,是怎么样都掩饰不住的。

“樊二柱同志,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我现在可不是你的长,想进步也不用巴结我这已经滚蛋了的老领导啊。”秋鲁略带些嘲讽地开了一句玩笑。

樊二柱有些尴尬,但很快就以他那特有的,憨憨的忠厚的笑意掩饰过去。

“您虽然走了,但您永远还是小樊心里的领导。您指到哪里,我小樊二话不说,照旧打到哪里。”樊二柱军姿笔挺地着誓言。

“行了,别在我这儿表决心,这儿不是通讯营,我也不是你的教导员了。说吧,今天来有啥事,我忙着呢。”

秋鲁很快收敛了脸上微微的笑意。他觉得在父丧期间,即使是出于排遣苦闷,即使是在熟识的下属前,也不适宜这样放肆,毕竟自己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允许这般做了。

“长……”

“别叫我长,我还不够资格,你的马屁对我也无用。给你五分钟,说还是不说,到了点我都会赶你出去的。”

“真没事儿。因为我回家探亲,所以周主任让我顺便过来拜望您这老领导,我还给您带来些村里土产呢!”说着还把手里装土特产的小布袋利索地放到了秋鲁办公桌下面。

“周主任?哪个周主任?”秋鲁有些疑惑地问到。

“军部办公室的周主任。”

“哟呵,樊二柱你不简单呀,居然又巴结上大领导了。有本事儿!看来你以后会进步更快了。”

秋鲁看看面色羞愧得通红的樊二柱的军装,现已经是四个口袋了,又补上一句:“现在是什么级别啊,连级还是排级?我想想,五年的兵,那就应该是排级了。正排还是副排?”

“副排”樊二柱呐呐地小声解释道。

“不错,不错。三五年内,凭你的钻劲,连职看来是跑不了的。”

“真不是那样的,我是在俺村里遇见的周主任。”

“你是本地人吧,周宇跑你们这儿来了?莫名其妙。到底啥回事?”

刚才他与父亲的秘书小李通话时,小李还对他说,本想让周宇一起参加治丧接待的,毕竟来吊唁的大多是父亲的故旧,小李在父亲身边呆的年头短,很多来人都不熟悉,急需周宇出来帮一把,可打电话打到他部队去,居然被告知周宇已失踪两三天了。现役军人失踪是大事,但秋鲁心底一直装着比这更大的事情,暂时也没往心里去,更没往其他事上联想,此刻樊二柱突然提到周宇,立刻让他警觉起来。

周宇的情况,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周宇不光是他父亲的前任秘书,也与副统帅一零一的养子关系密切,二人走动极为频繁。副统帅刚出事,周宇就失踪不见了,两者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思忖了片刻,确认两件事肯定有联系,而且不是一般的联系。

“头几天在我们村一个叫肇飞的下放干部家里,我见到了周主任。当时,他说他的车坏在我们村附近,因为想见见我,所以顺便来肇家歇息了。”

“他要见你?你是什么大人物吗?”

秋鲁嘲讽着樊二柱,思绪却已经飘到远处。

从一些朋友、同学、部队的战友处,通过电话、信件等方式偶尔获得的信息中秋鲁曾经了解到,父亲的这个前秘书周宇,近两年不仅直接巴结上一零一的养子,而且还充当了一些不光彩**事的皮条客。比如父亲与一零一之间,本来由于时势的压迫,出于对领袖猜忌的忌惮等缘故,已经很少直接联系彼此了,但周宇居然通过从中扮演传递消息的信使角色,又让二者之间保持了相当密切的往来。父亲的现任秘书小李就告诉过秋鲁,一零一出事前的一段日子,周宇就频繁地往山上跑。父亲不太正常的情绪,是不是于由于周宇频繁上山引了领袖猜忌或警告,担忧自己和家庭的未来有所关联呢?秋鲁琢磨着,既对父亲暧昧不明的政治倾向不满意,也深恨周宇的搅局行为,心底是极度的忐忑不安。

见樊二柱不敢接腔,只是站在那里扭扭捏捏,不自在地垂着头抚弄他的新军装,秋鲁摆摆手,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樊二柱惶惶不安地倒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小罗恰好订票回来了,看着不请自入的不之客,脸上掠过一丝羞恼,但很快地掩饰住了。客人来也来了,该见的人也见到了,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于是他反而很殷勤地将来客带领着往外走。身后秋鲁的声音唤停了他的脚步。

“小罗,来的是我部队上的战友,专程来看我的。你问一下他住哪儿,如果他不急着走的话,你代替我请他吃个饭表示个心意。”

“勇哥,你带这武装带干啥?”

“预备着,有事的时候可以个防身。”

天麻麻亮的时候,胡勇就和肇辄动身骑车赶往县城。刚上路那会,天气黑,乡村土路疙疙瘩瘩也难走,胡勇干脆建议一人骑车,另一个跟在后面跑,反正当天的晨练计划因为赶时间泡了汤,就以此作为日常的身体锻炼。直至上了公路以后,两人才一个蹬车,另一人坐在车后座上,俩轮换着休息。此会,轮到肇辄在前蹬车,胡勇在后座位休息。看到胡勇玩弄着手里的那根军用牛皮的武装带,肇辄顺口问了一句。

“这玩意不错,你从哪里搞来的呀?”

“大串联那会。”胡勇有些得意地解释道。

前些年,最时髦的装扮,就是套件草绿色的军装,衣服外面扎一条军用的牛皮武装带,手臂上再戴上红彤彤的红卫兵袖标。手攒一本红皮语录,将胸脯高高地挺起,将攒着红皮语录的那条手臂弯曲贴在胸前,那叫个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老人家在**城楼接见全国红卫兵,搞大串联的那阵子,胡勇也随大流走了一趟北方各地,这是他平时唯一的一次出远门。搞大串联时,吃喝住玩不要钱不说,所有的部队干部战士对红卫兵还格外和蔼可亲,于是很多红卫兵小将见到解放军,就似见到了亲人,不讲客气地将他们身上的军装拔下来自己穿上。胡勇就是那会搞到的这条武装带,甚至包括身上穿的这身已经破旧不堪的军装。提到记忆中这段难忘的陈年旧事,胡勇的口吻多少有些自豪。

“带那有什么用处嘛!”

“你懂个屁,如今这年月出门,难免和人干仗。你要动了家伙就是犯罪,如果只使铁尺或者武装带一类的,效果不会差多少,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今天出门,铁尺带着不方便,所以我把武装带代着,事先做些准备。”

“勇哥,你回省城干啥?一个人行吗?”

肇辄的话题转移到胡勇回省城的事上,这倒是提醒了胡勇。他这次回省城不光是去跑病退回城那件事儿,他心底还有另一件要干的大事,那就是将那个搞了他妹妹,并将他父亲弄进狱中的家伙,找个什么办法修理一番,也好了却心中郁闷已久的那股憋闷气。斩了那家伙,或者象对待江湖中仇人那样卸胳膊剁腿的,显然是不现实的。人家有权有势的,现后不但报不了仇,很可能连自己也得搭进去。但想些歪主意,使些阴坏的点子,搞臭或者让那家伙吃些闷亏还是能行的。可这不是自己所长啊!

有了,想到出歪主意使阴坏的事儿,他立马想起自己的那个皮猴一样古怪精灵,成天作弄别人取乐,绰号叫猴子的小师弟。他不正是下放到县城附近的李村吗?顺便走一趟,或者让他帮着出些好主意,或者干脆让他同行作帮手。想到了就干,他当即吩咐肇辄多花费几分钟,顺路到公路旁的李村绕一脚去找人。

“勇哥,我还得赶时间呀,会不会耽误了?”

肇辄有些犹疑,吞吞吐吐地侧过头问胡勇。

“误不了事的。”

“都这会儿了,要找的人还会在家吗?”

“十有*在。那家伙成天不出工,窝在家装神弄鬼骗人吃喝,不到日头晒屁股不会起来的。晚上找他倒是真的靠不住,不是去偷鸡就是去摸狗了。”

“勇哥,你这不是说你自己吧?”肇辄笑嘻嘻地嘲弄着胡勇。

“放屁,师傅我早就不那样了。”

胡勇有些涩然,赶紧转移话题。

“喂,小屁伢。急匆匆拉着勇哥到县城干啥?”

“周叔叔不让说的……”

不小心将周宇带出来,觉自己露了馅后,肇辄连忙捂住嘴。

“姓周的?”

胡勇一听周宇的名字,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那个鬼祟神秘的影子,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姓周的就算有打电话说不清楚的事儿,还不能自己花几分邮票钱将信寄出去吗,为什么要让辄辄亲自去呢?”

他皱起眉头想捋清思绪,搞清楚这个逻辑关系,但对于他思维简单的大脑来说,实在是感觉有些复杂。于是胡勇怒视着肇辄吼着:“赶紧跟勇哥说清楚怎么回事儿,否则你别想去了。”

面对着胡勇的言辞威胁,肇辄只得轻描淡写地将周宇拜托转信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胡勇仍有些不放心地逼问道:“姓周的又来村里了?”

“没有的。是前几天托我办的,我这两天玩过头就忘记了这事。”肇辄嚅嚅的道。

“那我得盯紧你。要不我就替你去办。”胡勇恐吓道

“不行,不行。周叔叔的交办的事,我必须自己亲自办。”肇辄赶紧双手作揖讨饶。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最后胡勇拍板决定说:“先找到猴子再商量吧,他脑子好使,让他判断一下,再出些主意。”

“猴子”的确是个人才,肇辄很短的时间就意识到这一点。

猴子姓侯,至于叫什么名字胡勇没有说,只让肇辄叫他“猴子”哥。

“猴子”是被胡勇从床上拧着耳朵起床的。出门时,他披了件脏兮兮看不出是灰色还是蓝色的旧中山装,歪戴一顶的确良军帽,耳朵上还两边各夹着一根烟卷。从李村出来到县城短短的几里路程,“猴子”就从公路两侧的田地里淘弄出七八根黄瓜、数十粒半青半红的枣子,不过两次从地里跑出来的时候神态都有些狼狈。一次后面撵着几条狂吠的土狗;另一次几个村民拎着冲担和锄头在后面喊打喊杀。好在“猴子”灵活机智,以难的动作,飞快地跃上了胡勇所骑自行车的前横杠。

“猴子”短小精干,三人挤着合骑一辆自行车,勉强可以挤在胡勇前面。“猴子”体重也轻,没增加多少负担造成爆胎,不多时候自行车就歪歪斜斜地进了县城城关镇。

下车后三人边走边将“猴子”掏弄来的水果进行分赃。“猴子”给自己和胡勇各三条黄瓜,留给肇辄两根,肇辄有些不满意地鼓起白眼珠子。“猴子”咧开嘴笑笑说:“老人家要我们斗私批修,你这个思想要不得,那是要受批判的。”

肇辄做了一个挥舞语录本的姿势,并顶他说:“老人家还说过要节约闹革命的。你们每人两条,将多余的拿出来,我扬无私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替你们保管。”

“小屁伢,你心眼忒小,敢与猴子哥顶嘴,我看你是屁股痒了欠抽。”

“猴子”翻翻白眼球,把黄瓜在袖子上随便胡乱擦了下,三两口就把一根黄瓜咽进肚子里了,双手一摊说:“你看我现在是几根?”

“耍赖皮!”

三说说笑笑之间就到来到原县政府大院门前。

在现在革委会驻地大门前,“猴子”示意胡勇将自行车停在院对面的树荫下,他说要仔细观察观察一番再作行动的决定。

大院靠近大门的院墙内侧,分门左右两边,各建有一幢一层的小值班室。值班室对着入口通道的墙壁上,除监视进出往来人员的窗口外,还开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洞,这个小洞“猴子”观察了一下,是给陌生面孔进出登记用的。

现下的时间约摸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进出大院的人并不多。除了有数的几个熟面孔直接放行外,其余的生面孔,全被坐在值班室门外带着袖标面孔傲慢的值班中年男人拦住,老老实实地到小洞口,凭介绍信登记身份、查明来意后才放行。值班室内还有一人,是负责在小孔洞里面管理登记事宜的,至于是男是女年纪老少,隔得太远三人看不清楚。

“你带介绍信了吗?没那玩意估计难进去。”

“猴子”看着肇辄问了一句,肇辄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胡勇旁边听着有些诧异,就问肇辄哪里得来的,肇辄说是周宇给事先准备的,胡勇不再做声了。

肇辄趴在自行车坐垫上,填写着介绍信留白的空档,刚刚填写完毕,“猴子”的一句话让他傻了眼。

“有那玩意估计你也难进得了门。进得了大门,里边办公室让不让你进屋也难说得很。”

“猴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泄气地摇摇头,未待肇辄追问又接着说:“你一半截子小屁孩,拿介绍信到革委会大楼办什么公事?门卫一盘问就不得让你进,顶多同意帮你转达信件。”

那可不行。肇辄有些焦急,抓耳挠腮动了半天脑筋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可怜巴巴地瞄着“猴子”,指望他帮着出些好主意。

“喂,辄辄你快看,是不是村里那个农村兵进去了。”

“谁呀?樊二柱吗?”

“也许是吧。”

肇辄随着胡勇的目光瞧过去,果然见樊二柱迈着正步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大院门。其间,门卫没敢拦下他,也没声询问来意。

“有办法了。”

蹲在地上的“猴子”一拍大腿,小眼睛里透着狡黠和精明的珠子滴溜溜一转,起身得意洋洋地哼哼道。

“是吗!什么办法?”肇辄高兴地连声追问。

“你将耳朵贴过来,咱们不告诉我师兄那个笨蛋。”

胡勇见“猴子”附着肇辄的耳朵嘀咕了两句后,肇辄兴奋得连连点头,哭笑不得地“呸”了一声。

“猴子”要拉着肇辄立即行动,肇辄有些为难地摇头拒绝了。“猴子”不满地问为什么,肇辄回答他说,他担心顶头撞见刚才进去的熟人樊二柱。“猴子”不屑地说:“怕他干啥,他要是敢对你不客气,猴子哥替你揍他。”

“猴子哥,我不怕是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要办的事儿。”

“就你屁事多,人小鬼大的。”……

约摸十来分钟后,见樊二柱出来大门,“猴子”双手一拍屁股上的灰尘,扯扯身上的衣衫,大摇大摆向门房走去。

“喂,干啥的?这是革委会机关重地,小心把你当做现行反革命处理了。”

坐在值班室外的中年男子,早就留意到街对面树荫下的三个年轻人,眼睛也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敏锐的革命警惕性告诉他,这三个不像好人,一定要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可能的破坏行动。只是由于职责所在,他无法此刻出门报案或者直接扭送他们去人保部门,心里还正悻悻的,没想到其中一个自动送上门来,于是赶紧上前拦截。

“猴子”装着没看见门卫似的,模仿机关干部背着双手,器宇轩昂地向大楼的正门走去。中年男门卫一把没拦下“猴子”,愣神间,“猴子”已经走出好远,这才醒悟似气急败坏地向他撵去。

在离办公大楼正门几步远的地方,中年男门卫终于将惘视自己权威的“猴子”挡住了。门卫伸胳膊欲将“猴子”扭送到门房盘问,没料到瘦瘦小小的“猴子”是练过功的,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抓捕的动作不说,还顺势将他一条胳膊反拧到身后,并使了巧劲往上一扭,门卫顿时痛得大声嚷嚷起来。

肇辄在“猴子”朝院子大门走去的过程,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坐在外面的门卫刚刚转头去撵“猴子”的时候,他就紧跑几步,矮下身,沿着值班室墙外的小洞口下边,潜伏通过了门房,然后朝办公大楼一层的侧门溜去。侧门是开着的,这是“猴子”刚才早已观察好的。

进侧门的时候,肇辄还有余暇瞥了正门这边一眼,他现“猴子”与门卫互相之间,居然手挽手,勾肩搭背地在背对着他聊着,“猴子”还从耳朵上取下一只烟卷递给了门卫,似乎双方交流的很愉快。

真是个人才啊!肇辄在心底暗笑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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