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 邂逅 上

“放心！我这儿没事，是老康那边工作有些掣肘，想到京都讨援，拉着我一起去是为了壮声势。”

秋鲁的话语似乎与寻常一样平静自然充满了自信。但闻兰毕竟是继母也是情人，对他的心理是这世上琢磨最透彻的那个人，仍然从其话中嗅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

“你有事儿瞒着我？”

“真没有！就是豫南这次的教改和抓经济恢复展出了些枝节小问题，我们许昌这边搞得有些不尽如人意，被人小题大做揪住不放。老康想去京都直接汇报一下。我不是主宾，纯粹就一陪同人员，也是想借此机会给两位高升的长道个喜。刊载十大闭幕公告的报纸你都看过了吧？”

“还没来得及呢，正和楼下老王谈着这事，具体情况他还没给我说起。”

“李政委荣升副主席；纪政委也入了政治局。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人你也知道。和尚叔叔这一次也名列政治局委员其中。所以即使没有老康那码子事儿，我的这一趟京都之行也免不了。只是原本打算晚几天等大会闭幕后几位领导忙完再动身的，现在提前几天出了而已。”

“家里没啥需要的。就是眉眉今年升高中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老是不回，选择学校呀，分班级、选老师呀，包括以后毕业这些事儿也没个话留下…”

“毕业还早呢！再说不是还有你嘛！我要挂了，手头的事儿挺急的。”

秋鲁截断了闻兰的话头，打算就此搁下电话，但闻兰赶紧又补上一句说：“哎呀，山东。我还有事儿要说，而且楼下老王还等着和你要探讨最近的时势呢！”

“和他解释一句，回头我直接打电话到他家，今天就免了吧！”

“不准挂电话！我想你了，你扯了半天无聊的闲话，和我还没个称呼呢！”

闻兰娇嗲嗲、气呼呼责备了一句，让电话那头的秋鲁哭笑不得。

“闻姑奶奶，我和你说的都是无聊的闲话，你和我说的都是正经话？”

“当然啦！我才懒得管你们男人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儿，我就只管我的家，管我的男人和我的闺女，别的事对我都不重要。”

秋鲁无言了，也不敢接过话头。

闻兰的男人是谁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启齿，心里揣着和嘴里说出可不是一码子事儿，于是“嘿嘿”干笑着就是不肯接腔，但也不敢真撂下电话。

“你快喊我呀！装聋作哑就能逃避得了？”

“喊啥？闻阿姨还是姑奶奶，要不就是阿兰？”

嘴里信口调侃着说到阿兰，秋鲁脑海里立刻就蹦出“英雄虎胆”中刘晓棠扮演的那个多情风.骚的绝色女特务形象，名字可不就是“阿兰”嘛！那个角色秋鲁可是多少年镌刻在脑海里怎样都抹不去。人是感情动物，样板戏中没有七情六欲高大全的，脸蛋抹红得似猴子屁股的正面人物形象，如果不是一天几十遍广播着哼唱着，他早就不记得是什么玩意了。相反，越是作为反面人物批判的坏人形象，印象反而越深刻、越喜欢，这就是颠扑不破的自然规律。

闻兰似乎心有灵犀，刹那间也想到了刘晓棠和她扮演的那个风.骚迷人，爱上一个男人后就痴情无悔的女特务，于是低声娇吟道：“就叫阿兰，我喜欢的。”

“阿…”

“阿…阿什么阿，快喊呗！我等着呢。”

闻兰身体扭来扭去强忍着股股潮涌的**，有些焦灼又有些祈望的娇斥，让嗓门不知不觉间高亢起来。

“我真有急事，要挂啦。”

“不许！喊完了才可以。”

“阿…阿兰。我怎么感觉自己变成岭南的广东人了啊？”

“想我了吗？…”

秋眉不知何时已经蹑手蹑脚进来了，还悄悄站立在她母亲的身后，竖起耳朵笑嘻嘻在掩嘴偷听。

原来老顽童王耕夫心里挠痒挠痒的急欲和秋鲁说上几句话，可闻兰紧闭房门在屋里没完没了说个不停，他实在按捺不住了，就撺掇着秋眉用房门钥匙拧开门锁，偷偷潜进室内催促她母亲闻兰快些结束通话。

秋眉进屋后，原来对母亲与哥哥说话用上了嫡亲母子间亲昵的语气而有些欣喜、有些好笑，但听了几句后小丫头感觉有些味道怪怪的，眉头就慢慢蹙起来。

自己和哥哥撒娇时也没这样啊！听到母亲撒娇嗲的最后一句，她是实在忍不住了，扯起嗓门长长地唤了一声“妈”后，拉长着脸翻起白眼讥讽道：“你恶心不恶心呀！”

她是真没想到人前端庄贤淑的母亲，居然还有这样的另一张脸孔，简直就是电影里那种放浪、不知羞耻，闷骚的地主婆或女特务的典型形象，不用化妆也能演绎得活灵活现。

“啊！…”

闻兰被秋眉突兀的出言差点没吓得晕过去，不自觉间尖利地高叫起来。

抚着胸口急促喘息一阵子后，闻兰清醒过来，偷眼一觑房门紧闭着，这才有些放下心来，羞红着脸责备秋眉说：“进屋也不晓得敲门，一点规矩也没有。”

“你才是没规矩。”

秋眉硬邦邦顶撞了她母亲一句。

她小人儿心里明白，但嘴里说不出个啥道道来，更搜肠刮肚找不出合适的词汇表达。

“你…”

闻兰呐呐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鲁已经无数次警告、提醒过她，说她在人前人后已经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流露，经常做出一些出格的动作和说出一些过分的话语来，这样很不正常也很危险，迟早会因此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同时把秋鲁也拉下水去。可闻兰自从跨越了那道鸿沟，挣脱了精神枷锁的羁绊后，就似陷入热恋的狂热小女生，心里就只装着她的情人，世界上的其他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甚至身上掉下的这一坨子肉也同样得让位。

“回头妈妈再和你解释，行不行？”

闻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但目光躲躲闪闪地小声征询道。

“我不听，我不听你那些恶心人的话。”

小丫头紧捂双耳使劲摇着头，雾蒙蒙的眼里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我…”

闻兰委屈的眼泪顷刻夺眶而出，也捂着自己的小嘴抽噎起来。

明明是一个完整和睦温馨的家庭，可是偏有世俗的道德和律法约束着，有无数双世俗的眼睛紧盯着，让彼此相爱的俩男女之间，让嫡亲的父女间划出一道巨大的鸿沟，只能永远做继母和继子，哥哥和妹妹，不能有一丝一毫过分的亲昵，也不能有一句过头的亲热话出口，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让她想一想就感觉天昏地暗地绝望。

“喂喂，眉眉，快拾起话筒，哥要和你讲话。”

被闻兰惊惶失措扔在地上的话筒里传来了秋鲁有些焦躁的高声呼叫。捂着耳朵的秋眉听不见，但惊醒了手足无措委屈万状的闻兰。

“山东，你是要和眉眉讲话？”

“让她接电话。你先退出屋里，冷静一下。”

秋鲁再也没有了适才和闻兰之间言语的暧昧，很干脆果断地吩咐闻兰道。

“山东，我……”

闻兰似受了丈夫和婆婆夹板气委屈的小媳妇，大把的眼泪滚滚涌出，但还不敢顶撞和拒绝秋鲁的命令。

“秋鲁，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母亲掩上门悄悄离去后，秋眉拿起话筒，惯常有的“哥”的称呼也免去了，模仿着她老爹和她哥以往说话的口吻，用尖利的清脆女声直筒筒地质问道。

这个暑假，她无聊中摸出了那本她母亲爱不释卷的“雷雨”翻阅起来，尽管还懵懵懂懂不太能够读懂书中深邃的主题思想，但精彩的故事情节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仍然让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女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由周萍的继母繁漪而联想到了她母亲闻兰，一些母亲平日让自己说不出来但感觉怪怪的言语和微小的不自然动作，特别是在哥哥每次返家，或者她们母女去探视的过程中生的点点滴滴，开始在她脑海里萦绕纠结。

“**？”

她心底最近一直这样偷偷猜疑，也由此产生一种巨大的蒙羞感和天昏地暗的心灵震荡，恨不能即刻就与让她蒙羞，让逝去父亲的亡魂在坟墓也不安的母亲和哥哥划清界限，脱离母女和兄妹关系。可她又有些拿不准也吃不透，因为她长这么大以来，除了儿时在京都的那些年，此后与哥哥见面的次数极为有限。哥哥在她面前也很自然正常，亲切和蔼充满兄长般的关爱，让她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和偶像崇拜的自豪感，除了自己母亲的言行偶尔有些越寻常的过分外，并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可是这一次，她是亲耳聆听到了母亲在哥哥面前，像恋爱的女孩子一般撒娇说出的那些恶心话，同时哥哥呼唤母亲的那声充满暧昧和淫荡味道的“阿兰”，也格外清晰灌入耳廓，于是她的天瞬间垮塌了，偶像破碎了，质询夹杂着满腹的愤懑、气恼脱口而出。

“秋鲁，你还要脸不要？你居然敢和我妈…”

有些话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你闭嘴。你小孩子家家的，还什么也不懂，自己在那里瞎猜疑一气。刚才居然敢那样和你妈说话，现在又这样和我大吼大叫，你懂不懂得上下尊卑？”

秋鲁是第一次和她以这种训斥警告的口吻说话，这让她当场就愣住了，但嘴里依然不依不饶。

“你们做得出来，我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再说了，你就算是我哥，可也不是我爸，我凭什么要听你教训？”

“爸去了，我现在就是家长，我的话你必须听，必须得服从。”

“我不听。你管不着我。”

“我当然管得着你。这段时间完全是让你妈惯坏了，我要再听见你这样和你母亲说话，回头我回家了…”

秋鲁语气严肃地训斥着秋眉，但对于要如何处理这事儿他也颇感挠头，所以撂下了一个半截子话。

“回家了你敢把我怎样？你要不说出个理由，我就和你们脱离关系，搬出去和蓝蓝一起住。”

“哟或，翅膀长硬了呀，还有地方可以去了。蓝蓝住的地方就不归你妈管了？那是歌舞剧院的宿舍，也归你妈管。”

“不归你管就行。反正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和你没完！”

“你自己胡乱猜测，难道你觉得你哥需要和你解释什么吗？”

秋鲁口气轻巧地嘲讽道。

“当然！你们之间说出那样令人恶心肉麻的话，我还有脸呆在这个家吗？”

“我和你妈也是母子，凭什么不能那样说话呢？”

“当然不能，你们不是嫡亲的母子，那样说话叫乱.伦。”

“你放屁！你小孩家家懂什么叫**？刚学会几句成语就乱套用。这词是随便可以乱用的吗？”

“当然就是。否则你说什么叫**？”

小丫头嘴里不依不饶。

“你想知道什么叫*是吧？那你等着，我到京都处理完公务就会直接回夏江，到时候我会给你解释的。你现在给我说清楚，这个词儿是从哪里学来的，否则…”

“否则什么？我现在就要知道什么是**，否则我马上就离开这个家。”

现在轮到秋鲁抓瞎了。

秋眉有了心结，解释吧，一两句说不清楚。对这样于世事一知半解的半大孩子更没法开口，说了她也不懂；长期受正统的教育，解释多了只怕效果适得其反，加剧了她的逆反心理。不说些什么吧，她会把这事儿长久牢记在心里不能释怀，并成天和她妈过不去的。秋鲁思虑犹豫再三，也没时间再多做考虑，于是说道：“你明天到许昌来吧，跟我一起到京都，有啥事哥在路上和你说。”

小丫头的思维马上被成功转移，兴高采烈地叫嚷起来：“一言为定，驷马难追啊。”

“又乱用词。不过哥有个条件，你做不到我就不带你去京都。”

“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就听你的。”

“你妈刚才说今晚要接你的老师牛凤到家里做客，你得好好表现表现，不能再因为刚才那事儿和你妈赌气，更不许当着客人的面说些犯上难听的话出来，否则我要是知道了，你看我咋样收拾你。”

“那你们刚才…”

小丫头的思维又绕回来，气鼓鼓顶撞了一句。

“你是不想去京都吧？”

“我要去。”

“那就听话。”

秋鲁的语气柔和起来，听上去有了些尊长对孩子说话的味道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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