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之中,檀香袅袅。
数十个太学生俯案牍,在桌案之上刻着文书。
作为这数十个太学生的老师,颜路来回走动了一番,教导了几个太学生的课业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长长的教案上摆放着一个朱漆盒子,颜路从打开了盖子,方方正正的盒子中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本本书册。
颜路小心翼翼的从中拿了一本,抚摸着雪白的纸页,有些爱不释手。
笔墨纸砚,所谓的文房四宝,现在还没有大规模的流传开来。只是在秦廷内部小范围的流传,却足以抓住一干士人的心。
颜路修炼坐忘心法,已经到了古波不惊的境界,只是毕竟不是圣人,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俗物还是能动他心的。这些书册就是其中之一。
“陛下到!”
内侍一声呼喊,刚刚还在埋案牍的一干太学生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迎驾。
“臣参见陛下!”
一身常服,嬴子弋悄然的走了进来,挥了挥手,便让一干太学生继续自己的学业。
“朕让你们修史?怎么样了?”
“奉陛下之命,臣和一众太学生修著史书。列国之史,诸子之书,尽皆收录。如此浩大的工程,实三王以来所未有。受命以来,臣等夙夜忧但,唯恐负陛下之恩德。如今进度,已有十一。”
让这些爱较真的儒生去修一本史书,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跟自己来较劲了。嬴子弋想着,不得不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要知道,现在的儒家虽然没有后世三纲五常那一套,然而这群书呆子真的较起劲来,可是让嬴子弋足够头疼的。
“你们现在修的是哪一部分?”
“是诸夷篇!”
颜路从旁拿起了一捧竹简,递到了嬴子弋的面前。
新刻的竹简上还留有一丝清香之气,嬴子弋拿来一看,却是皱了皱眉头。
这帮儒生虽然已经有了后世那些书呆子的劲头,可是完全没有后世那些书呆子的本事啊!
颜路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轻声问道:“诸生年幼,所刻录的内容有所疏漏,还请陛下斧正。”
“内容上没有多大的问题,然而这上面的措辞太直。”
“太直?”
颜路有些不明白嬴子弋话语之中的意思,史家记录史实,有什么直和不直的么?
嬴子弋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知道,这本史书可是给帝国各级官员,诸子百家和后代看的。所有的内容,都务必抓住一个中心思想。”
“请陛下指教!”
“那就是,我大秦人民向来爱好和平。”
颜路一愣,继而眼中流出了一丝的光彩,似乎还在回想着嬴子弋话语之中的深刻含义。久之,他拱手而道:“臣明白了。臣这就调出所有的已经修好的史册,逐字校对,以增补益。”
嬴子弋点了点头,暗道这个小伙子还是挺有前途的嘛!
“给我宰了这群匈奴人!”
烽火燎原,塞北长城,一位秦军百夫长正对着自己的手下的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自匈奴入寇,帝国的士兵与其大小已有十余战。
匈奴的还没有准备起全面的总攻,目前所有的战斗,都是集中在长城边缘零星的遭遇战和突袭战。
双方虽然打得有来有往,但远没有到动真格的时候。
帝国的军队和匈奴各有所长。帝国擅长多兵种协同作战,而匈奴则是利用骑兵的机动力,战术灵活。
帝国三线作战,后勤相当的吃紧,并没有深入草原与匈奴展开大规模决战的能力。
秦皇命蒙恬修筑长城,并不是修建一道墙这么简单。蒙恬率三十万军驻守九原,在长城以南人口聚集的城镇和地势险要之处,修筑了不少的寨堡,卫所,城关和烽火台,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有着非常大的纵深,保护着帝国九原,北地,上郡,陇西的安全。
帝国的核心利益在关中,而外围的九原,北地,陇西,上郡则是重要的养马地,有着优良的草场,足够支撑起数支强大的骑兵军团。
有着防御纵深,匈奴即使入寇,帝国也能够在短时间内集结足够的军力应对。
不比遥远的西域,不比能够以点制面的绝关函谷,关中北部的地域如果没有成型的防御体系,很容易失陷。那么帝国不但会失去战马来源,而且匈奴更是能够侵入关中腹地,威胁咸阳。
十几年前,关东六国初步平定,帝国的高层便意识到了来自北部的威胁。蒙恬率三十万军夺取河南地之后,帝国便开始修筑长城。
到了今天,帝国的北部的长城防御体系已经完善,匈奴小规模的部队入侵根本无法像以前一样轻易的劫掠之后,扬鞭而去。
而如果是大规模的军团作战,对于匈奴来说,则比较吃亏。冒顿在决定对帝国宣战之后,派遣了许多小股的部队,就是为了测探长城各段帝国的军力部署,为了寻找一个容易的突破口。
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匈奴在丢了十数骑之后狼狈的离去。
战场之上散落着匈奴的弯刀和马匹,帝国的士兵正在战场上搜罗着战利品。
有几匹战马被乱箭射中,伤口上溢出粘稠的血液,与斑驳的毛色混杂在一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今天晚上又有马肉可以吃了!”
长城之上,大将苏角看着这副场景,有些无奈的一笑。
为了应对月氏,帝国抽调了六万匹马给韩信,让他带到了西域。现在,帝国各个军团都缺马,如果有可能,活着的战马总比死了的有用。
“有马肉,怎可无酒?”
低沉沙哑的声音随着边塞的风传到了苏角的耳边。他转头一看,正见卫庄一手提剑,一手握酒,缓缓的走了过来。
苏角和卫庄并没有什么私交,正是几次围剿乱军和押运物资的过程中合作过,对他的凌厉的手段有着很深的印象。
“这边塞苦寒,卫庄大人不在繁华的关中待着,怎么有心情来这里转了转?”
卫庄将怀中的酒抛给了苏角,嘴角微微一翘,说道:“这是陛下让我带给你的美酒。”
还未开坛,苏角便可闻到微微的酒香,顿感大喜,打开了酒坛,只尝了一口,便大笑道:“骊山的水好,酿出的酒更是上品啊!”
卫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场,说道:“边塞的状况怎么样了?”
“这样的战斗已经有了十余场了。匈奴是在试探,大战将至,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个地方进攻了?”
天际乌云翻转,看起来快下雨了。暗色的阴霾笼罩着秦塞,卫庄的脸上更是流露出异彩。
“大战早已经开始了,只是,并不只是在战场上。”
“卫庄大人的意思是?”
“此刻帝国三面受敌,无论是匈奴还是关东的诸侯,都在等待着对方动手,自己好捡一个便宜。而陛下筹策大战所需物资,一应调度,也都需要时间。某种程度上说,与匈奴的这场大战晚打一日,帝国就多一份胜算。”
苏秦!张仪!
不知道为什么,苏角看向此时的卫庄,却是想起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匈奴王庭。
为了准备对帝国的战争,匈奴单于已经将自己的王庭迁徙到了漠南之地。
大帐之中,匈奴单于冒顿正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听着手下的报告。
“单于,那帮秦人早已经有了准备,我们的偷袭没有成功,损失了十几个勇士,才最终返回了王庭。”
“又失败了么?”
冒顿单于正值壮年,长得十分英武,外露的肌肉更是洋溢着男性荷尔蒙,是很多草原女子梦中的情人。
尽管草原女子和中原女子的审美不尽相同,然而不得不说,就算是放在中原,若不是被左衽,冒顿也绝对算是一个美男子。
王帐之中的氛围有些压抑,匈奴的高层并不是傻瓜。就算他们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派出去的细作也不少。
长城的防御体系完善,而且摆明了就是针对匈奴修建的。在这个体系下,帝国能够很轻易的应付匈奴的小规模军队入侵。
要知道,匈奴的小规模骑兵劫掠帝国城镇,不光是军事行为,更是他们重要的经济来源。匈奴出动了大量的军力,到现在为止,可是一点油水都没有捞到。
“单于,看来不打一仗,我们是破不了南国的长城的。”
冒顿手下的大将多延伯拔说道。
如果匈奴集中大批军力进攻,那么长城被突破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为了维持后勤线,我们能进攻的就只有那几个地方。帝国的军队早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若是集中军力,他们也会做出相对的反应!到时候一场大战,胜负难料啊!”
对于匈奴而言,小规模的劫掠战才是最为合算的。如果是集中数万乃至十数万兵力的大战,除非战胜之后能够夺取整个河南地,破坏帝国的长城防御体系,不然他们即使是在战场上胜了,也不能算是赢了。
不比作战时候的勇猛,在制定战略的时候,冒顿相当的谨慎。
“单于说的对!”
老萨满站在王座一旁,拄着拐杖,支持道。
“我们要对付的是那个恶鬼,并不是几场大战就可以轻轻松松解决的。此刻南国三面受敌,而那个恶鬼却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放在了长城关隘。显然,他是将我们当成了最大的敌人!这样的状况下,如果我们冲到最前面,无疑要面对南国大量的精锐力量。”
“可是如果我们不出击,怎么和我们的勇士交待?我手下的儿郎日日催促着我,问我什么时候进攻南国?再这样等下去,我们的军队哪里还有士气可言!”
多延伯拔感到有些窝囊,匈奴几十万的大军都已经到了人家的家门口了,却是动都不敢动。
老萨满看了一眼多延伯拔,严厉的目光让他不敢直视,整个人都萎了下去。
“我们不是不打,而是在找寻着最好的时机去打!”
“如今贵霜的两位女王已经出兵西域,帝国在西境的军队根本无法调集回援。不但如此,他们为了保住西域,还需要调集相当一部分的力量支援昭武府界。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优势。”
刚从月氏回来的克里昂不仅为匈奴提供了大量的战情,更是带来了不少的西域风貌的情报。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却被帝国先占据了。
本以为匈奴单于会十分欣喜有着月氏这么强力的盟友的克里昂,最终却从他嘴里得到这么一句话。
“西域那边我们并不能指望,就算月氏能够战胜帝国的军队。对于我们而言,也没有多少的助益。让我真正关心的是帝国的东方,那些诸侯的情况。胡姬回来了没有?”
冒顿话语刚刚落下,帐中就传来了一阵香风。帐门打开,随着一道强烈的光照进,众人有些不适应,等他们睁开眼睛时,胡姬的身影却已然离冒顿很近了。
“妾参见单于。”
“你那边的朋友有什么消息么?”
“项氏一族的族长项少羽已经夺取了陈地,不但如此,他更是公然竖起了反秦大旗。现在,不少的诸侯已经汇聚到了他的身边,加上他原来的兵马,总数近十万。”
“他们有动手的意思么?”
胡姬一笑,微微一拜,“那位东楚侯爷和单于一样,也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他们在等我们动手么?”
“恕妾直言,在那位东楚侯爷的心中,怕是瞧不少单于和单于的兵马。”
明明是十分无礼的话语,由胡姬说来,冒顿却是一点也不恼怒。
袅袅香风,胡姬近前,坐在了冒顿的怀中。抚摸着他壮实的胸肌,胡姬显得十分柔媚。
“他在等什么?”
“妾不知道。不过帝国经过荥阳的大战之后,短时间内还无法彻底平定关东。不过帝国已经正在调兵遣将,筹策物资,为下一场大战准备。”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立刻出兵,打断秦帝的部署?”
“单于,南国的使者盖聂求见,回呈国书。”
帐外一声呼喝,打断了帐中所有人的思绪。冒顿怀中的胡姬更是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弓着腰紧张到极点的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