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头抬起来,要望着远方,不要只看眼前,对了!就是这样。”
在后宅的马场上,张焕正扶着儿子稚嫩的小腰,教他骑马,他口气虽然严厉,却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给他讲解要领。
张焕的儿子张琪今年只有六岁,正是最贪玩最调皮的时候,但在父亲的面前,他却乖乖地听话,不敢有半点撒娇,这不!他本来只想骑一下小马,走上那么十几步就行了,但父亲却半点不心疼他,已经教了他足足一个时辰。
张琪眼睛红红的,想哭却不敢哭,若是她母亲或二娘在面前,他早已是嚎啕得惊天动地。
张焕公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无法和儿子在一起,但他已经现,儿子开始有一点被娇惯坏的迹象了,这绝对不行,若他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将来怎么继承自己的基业。
张焕忽然意识到,儿子应该开始接受系统而严格的教育了,今天教他骑马,便是第一步。
“好了!拉紧缰绳。”张焕手慢慢地松了。
“爹爹,我怕!”忽然没有了父亲的扶持,张琪一下害怕起来。
“拉紧缰绳!掉下来就再练一个时辰。”张焕毫不怜惜地吼道。
张琪的嘴撇了撇,眼泪水开始吧嗒!吧嗒!掉落下来,可他始终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小马开始加快度,哒哒!地扬蹄快走起来。张琪害怕得几乎想丢掉缰绳,可父亲的吼声让他更加害怕。他死死地拉着缰绳,浑身僵直,按照父亲地吩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似乎不会掉下去,胆子渐渐壮了,身子也软了下来,两脚紧紧夹住马肚,开始下意识地抖动缰绳。
“驾!驾!”他低声地喊着,小马通灵,开始奔跑起来。
张焕目光紧紧地盯着儿子,他见儿子已经开始骑马奔跑。眼睛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儿子聪明倒是其次,关键是他没有扔掉缰绳嚎啕大哭,这说明他还是有成为一个坚强男人地潜质。
张焕翻身上马。慢慢地跟在儿子旁边,微笑地看着他,约跑了三圈,张焕看了看天色,已经近午。算算已经一个多时辰,该让他歇会儿了,张焕弯腰一下子将儿子抱在自己马上,笑道:“骑一骑爹爹的大马看看。”
张琪正兴趣十足,他听说骑大马,立刻精神大振,小手抓住一根缰绳。驾驾地喊个不停。张焕放马慢慢地走着,感受着儿子小小的身躯在他怀里精神十足地骑马。一股慈爱之心滚过他地心田,这一刻,他仿佛觉得儿子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就在张焕教儿子骑马的时候,在五十步外的一间屋子里,裴莹和崔宁正紧张地盯着他们父子俩,尤其是裴莹,她见张焕毫不怜惜自己的儿子,心痛得要命,跟着抹眼泪,当她看到儿子已经掉眼泪时,他再也忍不住,“琪儿。”
叫了一声便要冲上去,却被崔宁一把拉住,“大姐,你不能去,你一去就前功尽弃了。”
裴莹停住了脚步,她当然也知道,这是父亲在教育儿子,作为母亲,她不能进去掺和。
“大姐你看,他好像会骑马了。”崔宁惊喜地现了变化,裴莹也看见了,她看见儿子开始精神抖擞地跑了起来,不由破涕为笑,“这个傻小子
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拉着崔宁坐了下来,崔宁离家三年,终于和丈夫和好了,对于她而言也就意味着,以后再也不用看张焕那整天阴沉着的脸色。
裴莹和张焕成亲已经六年了,随着地位渐渐稳定,她也不再担心谁会夺走丈夫,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张焕的前途,这不仅也是自己的前途,更关系到她儿子地将来。林雷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平平之事。”裴莹微微笑着说道。
在和张焕多年的生活中,裴莹早就知道张焕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好色的男人,只不过他比常人更多了一份自制力,他不会随意去找女人,但如果遇到他喜欢的女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娶进家来,或出于政治需要,他也会公私兼顾。
裴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妒忌地女人,她也能恪守礼制,让张焕将妻妾娶全,但她却不愿意自己身边出现异族女子,脾气怪异还在其次,关键是异族女子大多不懂礼制、不明尊卑,做事随心所欲。
比如那个银瓶公主,她脾气古怪,对自己从来都是横眉冷眼,没有半点尊卑长幼之分,始终和府中之人格格不入,她动不动就赌气跑回父亲的部落居住,还居然写信到自己父亲那里告状,这让裴莹心里十分不爽。
好在张焕也因为崔宁之事,始终没有将她列为平妻,这又让裴莹略略解气,不过不将张焕的另一个平妻之位早一点填满,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吐蕃公主、回纥公主进屋。
这可不是她裴莹杞人忧天,不久前吐蕃使还来金城郡说把什么小公主送与丈夫和亲,事情还搁在那里呢!
平平是最适合的人选,她没有心机,心地也善良,更关键是她的父兄都是为丈夫而死,若不好好安排她,恐怕军中地将士会生出不满之心。
裴莹思虑良久,这件事她决定不再拖下去了。
“你觉得平平和去病究竟有多大的可能?”裴莹先投石问路道。
崔宁和平平私交很好,她当然也希望是平平入府。但她心里却很清楚,此事关键还是在平平自己的身上。她叹了一口气道:“大姐最好亲自和平平谈一谈。”
“我知道了。”裴莹笑了一笑,她又扭头向马场看去,只见丈夫正和儿子合骑一匹马。悠闲地在马场中踱步。
“好了,我们过去吧!他们要结束了。”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裴莹远远便笑道:“两个家伙,不想吃午饭吗?”
张琪见到母亲过来,高兴得大叫,“娘!我会骑马了。”
“我知道了,以前娘教你学,你总是不肯,非要你爹爹凶凶你才老实。”裴莹笑着将他抱了下来。在他小**上怜爱地拍了一巴掌,“快洗手去吃饭吧!”
“吃饭去喽!”
张琪快乐地又蹦又跳地向房间跑去,崔宁却一把牵住他笑道:“当心滑了,二娘带你去。”
见两人先进了屋子。张焕沉吟一下便道:“夫人,我想给琪儿请一位师父,该让他读书了。”
裴莹抿嘴一笑道:“崔宁不就是现成的师父吗?由她一手创建地春蕾学堂已经在湟水开分院了,听说已有一百多名女童入学,她可是开创了女童入学的先河啊!”“她和你一样太宠琪儿了。不行!”张焕摇了摇头否定了裴莹地建议,“必须要请要求严格地大儒,陇右书院的李方白就很不错,我打算请他做琪儿地启蒙师尊。”
裴莹正想开玩笑说平平才是琪儿的启蒙师父,可话到嘴边,她又咬住了,两人边走边说。不觉便进了屋子。
张焕腹中饥饿。先去饭堂里,裴莹则不放心女儿。便到自己房中看望女儿,刚进门,房中的丫鬟便禀报道:“乳母刚抱小姐到饭堂找夫人去了。”
这时,裴莹眼一瞥,却见小桌上放着一封请柬模样的东西,她走上前拾起,可不正是一封请柬么?但上面却没有落款。
“这是谁送来的?”裴莹奇怪地问道。
“是一个年轻的胡姬,她说是她的主人给老爷地。”
“年轻的胡姬?”裴莹更加疑惑了,从来没听说过让女人来送请柬,而且还是个胡姬,她仔细地看了看请柬,现并没有封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请柬慢慢从信皮里抽了出来,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扑面而来。
打开,里面只写了两句诗:“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裴莹吓了一大跳,她急看下面落款,只见落款是京娘。
京娘?裴莹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凝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号称京城第一女强人,劝农居地大东主吗?她、她几时和自己丈夫勾搭上了。
裴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吃罢午饭,张焕坐马车到朝中去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日,离新年只剩三天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市井,过年的气氛都十分浓厚,一路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许多大户人家都在清扫府门,路上行人也服饰鲜亮,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快乐。
张焕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一种为民造福的成就感,如果没有自己地百万石粮食进京,恐怕长安此时应该是愁云弥漫才对。
“都督,有人送来这个。”车窗外一名亲兵递进来一个纸条,纸条叠成棱形,这是他手下情报机构的固定信式,张焕笑了笑,将情报拆开来,却不由愣了一下。
京城各处都在议论朔方李正己要造反,消息来源不知。
这是怎么回事?张焕深感诧异,如果朔方那边出了什么异动,那陇右必定有消息传来,但现在十分平静,说明朔方并无异动,就算是李正己抗令不肯进京述职,那也是新年大朝后才能下结论,他实在不明白,除了自己和裴俊外,还有谁知道李正已有异心之事,况且裴俊还不太相信此事呢!
他开始意识到,长安还有第三个人在跳舞。韦谔还是朱,或是崔小芙。张焕深思片刻,提笔在纸条上题了四个字彻查来源。
“方无情。”
“属下在!”车窗外立刻传来回应声。
张焕将纸条递出去,“把它送给胡掌柜。你留下协助他调查此事。”
“遵令!”声音消失,方无情象个气泡一般地破裂了。
马车转了一个弯,缓缓驶进了皇城,自裴俊当政后,朝廷的秩序都变得十分散漫,一些高官整天不上朝也是常事,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一种潜规则,从三品以上地官员可不受朝廷纪律约束。比如今天张焕,他也是下午才来朝堂中看一看。
或许是临近新年的缘故,整个皇城内都冷冷清清,承天门大街上偶然才会看到一辆马车悠闲地驶过。各府台衙门更是难得见到一个人影,昨天完禄米,估计各个官员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马车驶到尚书省停了下来,尚书省在皇城内占地不大,但它却是除大明宫中书省以外地另一个权力中枢。尚书省周围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的士兵在附近来回巡逻,张焕在兵部地衙门前下了马车,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一回头,却是崔寓。
虽然崔寓已向裴俊正式提出辞去兵部侍郎一职。但吏部地批文还没有转。崔小芙的懿旨也还没有下来,那他现在就还是兵部侍郎。
“张尚书。本来想等你一同去吃午饭,可你上午不在,只好一个人去了。”崔寓走上前,向张焕拱手笑道。
张焕急忙回礼笑道:“惭愧!时值新年,人也懈怠了,今天上午在家教儿子骑马。”
“呵呵!是应该多陪陪孩子,等你将来再想陪他们之时,他们就已经不需要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话不必多说,各人心知肚明就是。
两人一起进了兵部,兵部地格局是一个长方形,一根中轴线贯穿正中,两边分布着兵部的四大部司:兵部、职方、驾部、库部,中间还有个庭院,花木池鱼,一应俱全,是给官员们休息所用,张焕的尚书房位于最里面,旁边就是侍郎房,一般而言尚书房只是个象征,兵部尚书并不管本部具体事务,大多数时候尚书都在大明宫办公,只是每月听取一些大事报告,而本部的具体事务则由侍郎全权负责。
崔寓只是兼任兵部侍郎,他的正式身份可是左相国,地位崇高,只不过左相已被架空,他比较偏恋有实权的兵部侍郎罢了。两人在张焕的尚书房中坐了下来,书童给他们上了香茶,崔寓喝了一口茶道:“元载接任兵部侍郎一事听说裴俊已经签字,现在吏部转,估计明后天便有批文下来。”
张焕连忙欠身谢道:“此事多谢崔相国了。”
崔寓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听说太后有意让济阳郡王李怀为兵部侍郎,但裴相国却推说此职已由兵部内定,他不便插手,你明白这里面地深意吗?”
张焕暗暗冷笑一声,他怎么会听不懂呢?李怀是前寿王李瑁长子,是皇族嫡系,崔小芙明知不可能还推荐他,无非是想分化自己与皇族的关系,这和当年她让李俅来金城郡要官的手法同出一辙,裴俊却顺水推舟,无疑是在火上加一把油,两人皆是想浑水摸鱼啊!
“不管怎么说,此事我还是要深谢崔相国的鼎立相助。”
崔寓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焕,淡淡地笑道:“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丈人。”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崔寓告辞便要走,他走到门口时张焕忽然想起一事,便叫住了崔寓,“相国,那李正已可要来述职?”
崔寓皱眉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在十一月底时,吏部和兵部已经联名签告牒,命他年末来京述职,报到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已经过了二天,却没有动静,应该还没有来京。”
“那他地节度副使可来兵部变更备案?”
“节度副使是桑平,并无失职之处,为何要变更?”
崔寓走了,张焕陷入了沉思之中,李正已以窃粮罪杀桑平而不上报,要么是无法自圆其说,要么就是他已经认为没有上报的必要了,但无论哪一点都是他可能造反的先兆,偏偏裴俊也无动于衷,难道裴俊真是控制他不住了吗?应该不是,据说上次崔伊前去,李正已诚惶诚恐,事事照裴伊所说的去做,事情只隔了一个多月,按理也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就算他杀了桑平,完全控制了军队,那么裴俊地行动呢?
他几乎就是不闻不问,真是怪异之极,难道就是上次自己的手下射杀信鸽后,裴俊就不知道这个消息了?不可能!信鸽只是快信,事后会有正式而完整的报告送来,这已经七八天了,他无论如何也应该知道了。
还有,长安广为流传的李正已要造反的消息,到底是谁干的?这明显是在逼李正已摊牌。
种种怪异的现象让张焕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一下,立刻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牛僧孺却送给裴俊,而另一封命亲兵送到河东酒楼,令胡掌柜以鸽信方式送到金城郡,要贺娄无忌随时做好准备,一旦李正己有异动,立刻进军会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