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木寒夏,孙志却想起了刚才在她家楼下见到的另一茬,思索了一下,给林莫臣去了个电话。
“我刚才去看望了下老同事木寒夏,跟她也简单聊了聊这几年的事。”他说。
林莫臣在房间里,已经躺在床上了,对面楼宇上,木寒夏的窗光,仿佛就在不远的身畔。他答:“哦?”
孙志笑道:“方宜的小陆总,开车送她回来的。两人现在的关系,看样子还真不错。”
可林莫臣是什么道行,静了一会儿,却笑了:“孙志,你就这么看陆栋的儿子不顺眼?”告状告到他这里来,想陆樟死么?
孙志也失笑:“这小子管商业地产,虽然不太上心,但的确也是不太好对付的硬角色。我这不是身为朋友,替你和寒夏操心吗,难道你看他天天跟在她后面顺眼?”
林莫臣答:“是很不顺眼。”
阳光灿烂的日子,木寒夏办公室的窗帘却紧拉着。白炽灯很亮,安静而严肃。
她坐在老板桌后,今天穿的是全套黑西装,长发盘起,脸上带笑,眼神却沉冽。对面坐的是某品牌的区域负责人。
林莫臣这几天,并未再进一步靠近。可与他有关的心事,却又剪不断,理还乱的势头。木寒夏按下不提,让自己专注于工作。这也是她多年来的职业素养。
陆樟今天也是衬衫领带,坐在旁边。不过他还是姿势大开大合地散漫坐着。
品牌负责人很为难:“木总,你提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又要把店面装修得那么精细个性化,我们就会多很多成本。又要我们最初一个月搞那么大力度的促销,我们会赔死的。这事儿我报上去,上头也不会同意啊。”
“赔?”木寒夏一笑,“怎么会赔呢?张总您的帐怎么算的啊,如果商场能达到预期的人流量,这一个店一年的营业收入,会超过你五家店。只赚不赔,前提是你能按照商场统一的主题来。”
“可是……”
木寒夏摆了摆手:“张总,今年大势不景气,而我们方宜,会在全国一百多家商场,推新这个新的变革。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去风臣,他也不会有,他们单店业绩是高,抽成比例也比我们高吧?要不您先回去考虑一下,我这边还约了其他几家厂商,跟您谈的时间最长,可见我们的诚意啊。”
对方无奈,笑着说:“我知道木总你很客气,但是你们要求的抽成比例也不低啊,能否降一些,或者促销力度不要我们承担那么大,否则我们真的没办法做……真的要跟上级申请不过,怎么办,恐怕只能遗憾地退场了……”
“那样我们也很遗憾。”木寒夏打断他,“但这是全国的统一政策,我们也改变不了。但是我们还是非常希望,能够跟你们继续合作。”
木寒夏把对方送出了办公室,走回桌前,喝了口水。
陆樟看着她,笑了笑说:“想不到你还挺横的。”
“不是横。”木寒夏看着他说,“谈判是有策略的。一是你的底气,二是你的底牌。”
陆樟撇了撇嘴。
木寒夏现在也摸出这少爷的性子了,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说不定越是认真地听着。她就像闲聊似的,端着水杯,一边喝一边说:“无论何时,底气要足。哪怕你手里是一把烂牌。因为机会,往往不会在你刚刚准备好的时候出现。永远不要被对手牵着情绪走,去患得患失。就譬如刚才的张总,他们的品牌的确是行业顶尖,如果失去了,的确对我们是损失。但你在谈判时,不能去担心这个事。失去就失去,少一个品牌,方宜的商场不会垮。将心比心,你不会患得患失,还要想方设法让对方患得患失。他拿退场威胁我,难道他就不担心,一百多家店他退场,损失有多大?不担心错过方宜这次难得的提升业绩的机会?你只要令他开始担心这个了,你就占据了主动,牵着他走了。”
陆樟轻轻“嗯”了一声。其实以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谈判,但是吧,像木寒夏这样循循善诱仔细解释的,还真没有。他就觉得心里挺舒服的,也听得进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问:“那底牌呢?”
“底牌嘛……”木寒夏也往椅子里一靠,长腿交叠,高跟鞋还在空中点了点,“底牌就是,我们的’悦家’方案,就是特别好,万中无一,一定能成功。所以他真要走,就走,我不稀罕,多的是人想进来。”
陆樟一愣,乐了:“卧槽,搞半天你还是耍横啊!”
下一个厂商代表进来了,木寒夏让陆樟主谈,自己则坐到一旁。
陆樟以前哪里涉入过这么具体的事务,本来觉得挺简单的事,可是看着对方客气又略带戒备地坐下来,而木寒夏一声不吭端坐一旁,他突然也觉得挺尴尬的,居然有种小学生被老师抽查作业的感觉。
对方看着他:“……你好。”
陆樟:“你好。”
大眼瞪小眼。
木寒夏轻咳一声。
陆樟瞥她一眼,忽的笑了,那股慵懒少爷劲儿一下子又出来了,往椅子里一靠,双手还一搭,说:“薛经理是吧,是这样的。我是方宜集团商业地产事业部的总裁陆樟,也是陆栋的儿子。你懂的。”
薛经理和木寒夏都同时盯着他。
陆樟伸手一指木寒夏说:“别的厂商,都是我们这位木副总谈下来的,只有你!你一个人,是我这个总裁亲自来谈的。所以你就说,一句话,给不给这个面子吧?”
对方:“……”
木寒夏:“……”
无奈失笑之余,木寒夏看着陆樟想,身份位差的确也是谈判中常用的手段。陆樟无师自通知道去用这张牌,也算是……孺子可教吧。
最后,这个厂商居然真的就被陆樟这么谈下来了。此时夕阳已经西下,木寒夏洗了盒樱桃,坐在桌旁吃。陆樟进来见了,也抓了一颗,往嘴里丢。
“酸……”他皱眉,吐了出来,“你怎么吃下去的?”
“还好啊。”木寒夏答,“我就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不喜欢太甜的。”
陆樟一脸嫌弃,也不抓了。
过了一会儿,他朝窗外抬了抬下巴,说:“风臣会不会有什么举动?”
木寒夏答:“他们不会有任何举动,你放心大胆跟着我做就是。”
陆樟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木寒夏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别管了。”
陆樟本来就不是爱操心的人,她不让管,他就真的不想了。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说:“师父,我们该去化缘了啊。”
木寒夏笑了:“我待会儿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上回家做饭吃,就不陪你化缘了。再见。”
陆樟轻轻“切”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老子辛苦操劳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可以恢复夜生活了。”
今天是周末,超市里人不少。木寒夏推了个购物车,慢慢在货架间走着。
这些年她已养成了习惯,每次购物都会提前写一个单子,然后慢慢地一件件挑。安静,平静,一如她的生活。
这样她会觉得放松。
推着半车东西,她走出两排货架间,却一眼见到前面灯下站着个男人。高而瘦,西装精良,背影看着竟很像林莫臣。
她多看了两眼。
结果他转过身来。
四目凝视,他朝她走来。
木寒夏此时也不好避开,只想这是附近最大的一间超市,偶遇他也不是不可能。
林莫臣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来买东西?”
平和得像个真正的老朋友,既无那日的强势,也无后来电话里的随意。
木寒夏有点恍然,答:“嗯。你呢?”
“随便买点东西。”他答,看一眼她的购物车,看到那些肉和菜,问:“打算自己做饭?”
“嗯。”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却已伸手握住了购物车,淡道:“我来推吧。还要买什么?”
木寒夏下意识也扶住车:“不用了,我自己来。”
“没事。”他说,“我也没拿篮子。”
木寒夏只好松手。
超市里的音乐很轻柔,旁人的声音都被两边的货架隔开。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木寒夏从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天,她和林莫臣心平气和地一起在逛超市,真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
他抬起手,从货架上拿了几瓶水丢进来。
“最近工作忙吗?”他问。
“还好。”
“什么时候去见见以前同事?”
“等忙完这一段吧。”
他温和地一笑:“好。”
聊到这个话题,木寒夏又想起,他那天说的,要约她吃饭。但他此刻却没有再提,只是往前走着。
前方到了调料区,木寒夏停步,拿酱油、醋、盐这些东西下来。林莫臣就安静地站在边上等着。两人谁也没说话。
木寒夏的眼睛盯着货架,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从前,两人刚热恋那段时间,虽然聚少离多,也逛过几次超市。那时她始终是挽着他的胳膊的,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他虽然为人冷傲,也从来不会跟她太粘在一起,但偶尔在无人的货架角落,他也会抱着她,低头热吻。他在人前总是冷漠,其实也会有热情,只是隐藏在外壳之下。
木寒夏把调好的瓶瓶罐罐,一样样整整齐齐,放进购物车里。抬起头,却正好撞见他也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如同暮色降临,安静乌沉。
“刚才在想什么?”他问,“看你出神了。”
木寒夏答:“没什么。”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木寒夏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必然也想到了相同的过去,才那么问她。
他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逼近。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的收银台,说:“我要去结账了。”
“好。”他在她身后答道。
到了收银台前,木寒夏先把自己的东西往上放,然后掏钱包。然后一只手更快地伸过来,递了张卡给收银员:“刷这张。”
木寒夏非常坚持地挡开他,把钱递给收银员:“不用的,林莫臣,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林莫臣看了她一眼,忽然连钱带手,把她握住了。木寒夏心头一跳,他却已把自己的卡递给了收银员,淡笑着说:“不必跟我客气。反正我这些年挣的钱,没什么可花的地方,最后也是烂在银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