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紧贴皇城根,沿皇城底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百姓纵使经过此处往往也是来去匆匆,因此,进出皇宫那些官员的随从往往都选在了西单牌楼附近歇脚。今日天子下诏百官质辩午门,在这里等着的人自是更多。
既然是人多马多马车多,这会儿就能看出各家的分别来。文渊阁大学士杨荣家境殷实性喜奢华,于是靠一边停着的恰是他那辆招牌式的青幔云头绣狮带车;同样是大学士的杨士奇则是简朴得多,黑漆马车半旧不新,车夫也只是一个老苍头;几位老尚书的马车也是有新有旧,至于那些科道官员或是只有一个牵马的马夫等着,或是只有一个牵驴的僮儿。
然而,在这形形色色的车马之中,却有一辆车很是显眼。那是一辆比寻常马车高一倍的青顶红车,虽然已经取下了种种金铜之类的装饰,然而,青销金罗缘边红帘以及红销金罗车围子就是民间禁用的物事,再加上车旁有四五个跨刀骑马的护卫,因此周遭竟是没有别的车马停靠。各府里等候的家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便有见多识广的轻轻哼了一声。
“不明白了不是?即便是取下了金铜飞翟,那还是翟车!只有郡王妃和郡主能坐,这京师除了那位安阳王妃,余下的还有谁能坐这样的车?所以少去打量,那位主儿可是堪比公主,没看皇上因为她连周王千岁都轻易饶了?”
别人口中圣眷最好的朱宁这会儿坐在这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面前这个交情最好的密友。见杜面色不太好看,她便低声埋怨道:“都说了我带上小五来看看就行了,你偏要自己走这么一趟,我不用翟车还真不敢载你出来。这又不是什么凶险的勾当,皇太孙不是让我给张越捎带过信么?你呀,就是关心则乱!”
由于怀孕之后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上了,因此杜这会儿穿的是一件极其宽松的藕合色大袖圆领衫子。朱宁地翟车极其宽敞,但外头人多,窗帘和车帘只能稍稍留一些缝隙,因此在其中仍然有些气闷。此时听朱宁这么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解释道:“不是关心则乱,是我按照你说的对他提过之后,他又说了几句话,我才想明白的。”
“怎么……”
“那些言官们固然会捎带开海禁一事,但主要的矛头还在于迁都。当初支持迁都的人里头,六部尚书还有阁臣全都占满了,可以说全都是皇上的胘骨重臣,这些人位高权重,如今却被人当成了靶子,你说他们是否会善罢甘休?所以哪怕是他站了出来,可他才多大的官,到时候若是孤立无援,只怕皇上地心火不但压不下去,恐怕还会撩拨得更加气怒。”
朱宁出身皇族,只要杜绾起一个头,她便能理解其中深意,更何况这会儿杜绾解释得异常分明。此时此刻,她的脸色顿时白了,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若是有事,那这一次我岂不是大罪过?”
看见朱宁满脸愧疚。杜绾连忙抓住了她地手轻轻按了按:“皇太孙是为了大局考虑。你也是一片好心。而他原本就应该这么做。毕竟。这不同于在青州。也不同于在江南。数十个言官若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事情就不可收拾了。所以他知道风险也会试一试。若是爹爹当初参谋过迁都之事。这会儿在留下地那些人里头。他必然会站出来……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大人能够识大体知进退。否则就要血流成河了。”
同在一辆车内地小五虽说不懂这些朝廷大事。但想到那天出去遇上西四牌楼杀人。顿时打了个寒噤。偏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声炸雷。须臾之间。炫目地电光和轰隆隆地雷响交织而来。紧随着就是一阵哗啦啦地雨声。
由于这大雨来得极快。因此西单牌楼下那些各府等在这里地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这儿是皇城根儿没多少商铺住户。竟是连躲都没法子躲。看到那辆翟车附近地几个护卫急匆匆地张罗着给马车套上红油绢雨轿衣。随即个个取出了雨衣披上。旋即仍然坐在马上全神皆备。四散离开地人心中就犯起了嘀咕。
毕竟是王府里头出来地人。这等规矩就不是寻常人消受得起地!
听见大雨打得车厢顶部噼啪作响。窗帘车帘地缝隙中都有细雨飘了进来。朱宁连忙吩咐小五把这些都放了下来。又冲着马车外头说道:“去个人去长安右门打听打听。看看午门那边地质辩究竟怎么样了?下了这么大地雨。怎么也该暂时停一停!”
马蹄声很快就在雨声中远去。车中地三个人都没了声音。个个都是神情怔忡。感到这气氛有些僵硬。小五只得插科打诨地说了几个笑话。见没人反
有些气馁。然而,就在她撅起嘴打了退堂鼓的时忽然说话了。
“绾儿,那天皇太孙除了让我带话给你,还提及了我地婚事。其他的不说,我倒是很赞成他地一句话,我要的是那种既没有勋贵子弟纨绔,也没有寒门士子野心地仪宾。只不过他虽说理解了我这一层,推荐的人选却实在是不怎么样。”
虽说这会儿还在担心张越,但朱宁陡然之间提起这个,杜绾顿时把心思收了回来。别说是她,就连小五也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睁大了眼睛问道:“皇太孙推荐了谁?”
“还有谁,不就是张越的那个好友房陵么?人家眼下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皇太孙也还喜欢他直爽的脾气,所以看见他年纪不小,于是便动起了拉郎配的心思。他平日聪明,这会儿倒犯了糊涂,房家如今虽说没怎么掌兵了,但前头还是勋贵,再说了,他一个庶出次子娶了郡主,上头父亲兄长以后怎么办,难道我以后还得费心料理这家务?”
说完这席话,看见杜绾果然是不复刚刚愁眉不展的模样,朱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杜已经是怀胎八个多月的人,若是费心劳神,此时此刻若是有什么万一,那她就万死莫赎了。于是,她便趁热打铁地笑道:“所以,我把刚刚那些想头一说,那位聪明绝顶的皇太孙立刻就醒悟了过来,那幅讪讪的样子你们是没瞧见……要说他比我还大四岁,平日宁姑姑长宁姑姑短的我还怪不好意思,这次却让我逮着机会训了他一顿。”
虽说杜绾和小五都不曾见过那位皇太孙,但这会儿朱宁说得有趣,两人不禁都笑了起来。这大明朝公主不少,郡主更多,但要说能摆出姑姑架子训皇太孙的,恐怕也就是朱宁一个人。
说说笑笑了一阵,车厢中的焦虑气氛便淡了许多,不多时,一阵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旋即在车前嘎然而止。
“郡主,小的去打探过了,听说是皇上不曾话,所以虽下着大雨,百官依旧争执不下,看样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都下这么大雨了还要继续?”
朱宁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就想起了她这位皇帝四伯的脾气就是如此死硬。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豆大的雨点子打在黄土路上满是泥泞,又感觉到外头风不小仿佛有些凉下来了,她更是皱了皱眉。因外头几个护卫都是王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她知道叫他们去避雨也不肯,当下就吩咐一个护卫再去长安右门处等着,又命把车赶到前门大街寻一家客栈躲雨。
事到如今,杜绾反而不再如起初那样忧心忡忡,只是一路上便很少说话。待到了地头,在几把油绢雨伞的护持中下了马车进了店堂,她就看见这里已经完全没了客人,就连掌柜伙计也不见人影。情知是朱宁那些护卫尽职尽责,她心中自然是极其感激。
“宁姐姐,今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寻了借口,我也出不了家门。没想这么大的雨,又给你的人招惹了老大的麻烦!”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朱宁回头吩咐一众护卫找地方去换下湿衣裳,没好气地为杜绾解下了外头那件大红猩猩毡披风,这才笑道,“我还等着你的孩子出生之后叫我一声宁姨呢,怎么敢不照料好你这个孕妇?你再问问小五,她是不是希望你那孩子将来叫她一声五姨?”
小五眉飞色舞地连连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杜绾坐下,又喜滋滋地去亲自张罗茶水。看见小五这幅其乐融融的模样,杜绾只觉得心思也轻快了许多。三人在店堂中也知道坐了多久,朱宁派出去在长安右门等的那个护卫方才一头雨水地闯了进来。
“郡主,小张大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满身湿透的张越便冲进了店堂,看见小五正扶着杜绾站起身,他想都不想便嗔怪道:“乍听说的时候我都给你吓死了,这又是风又是雨的,万一你淋着雨可怎么好?”
即便是朱宁,这当口在笑出声之后,心中却有些羡慕。张越自己就淋得犹如泥猴,居然还对着杜绾说淋着雨可怎么好……她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一个人?话说回来,今日的午门究竟是怎么一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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