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千今天是和兵部司官们一块出来的,既然该问的事情朝废看的人看了,张越自然不可能真的留下来蹭饭,于是只坐了一会儿就和许廓道了别。回到自己的包厢里,他就看到桌子上空空荡荡一个菜都没有,一个个之前还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的人这会儿却都是正襟危坐,看到他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张越听到这个可怜巴巴的声音,立刻转过了头,见是武库司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最是爱说笑话的主事,不禁觉得异常奇怪:“我不是让叔振告诉你们不用等我吗,还苦巴巴地在这儿等干什么?以前你们可是没那么客气,哪回不是我离开一会儿就杯盘狼藉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人就是咱们兵部真正的主字了,哪能这么没规矩?”崔范之咬准了那真正的几个字,见张越浑然不信地瞪了回来,他只得摊开手说,“不是我的主意,是他们几个没规矩,说是要赌一赌您会不会陪着那位许大人一块吃,”不过总的来说,大伙也真是那个意思,没来由掏腰包请客的主官没来,咱们这些蹭吃的下属反倒胡吃海喝的
如今的六部尽管多半换了主官,但别个衙门尚书侍郎都是一大把年纪的,偏张越年轻,又不喜欢一味的板脸装严肃和下属拉开距离,所以偶尔有人拿他开个玩笑,他并不以为忤。所以,前头那打赌的事他便选择性略过了,忙吩咐人去叫伙计上菜。不一会儿,各式各样的菜肴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大多数穷京官们顿时看得两眼放光。
迁都之后,物价贵了何止一成,可京官的俸禄却是不增反降,毕竟。宝钞是越不值钱了就这样,兼理户部的礼部尚书胡淡还在杜祯提出降低俸禄折钞比例的时候,提出要大刀阔斧地将米折钞比例从一石米二十五贯钞减到十五贯一所以,大多数京官都是单身居住,少部分拖儿带口的则是日子更加清苦。兵部官员因为过节有贴补,再加上张越又时不时会做个东道,这才能下下馆子。
这会儿,十几个人一面朝着桌子上的佳肴伸筷子,一面还有人在那儿分辨着一道道菜的来历,张越头一次是和朱瞻基一块吃的,虽觉得鲜美,却也不好数盘子,这会儿自己做东道,他自然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这满桌子的菜当中,光是鲤鱼就有四种做法,再加上鲫鱼白鱼青鱼等等,有汤羹有红烧有清蒸,俱是鲜美无比,两盘张越为了消油腻而特意点的菜蔬却是无人去碰。用史安那句无可奈何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年到头哪天不吃两碗青菜,这会儿还吃那劳什子干什么?
一顿饭饱餐了之后,张越见酒足饭饱的众人有的满意地抚摸着肚子。有的笑呵呵地伸懒腰,有的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只得轻咳了一声。然后把笑脸给收了。
“今天早上弘文阁的事情你们应当知道了,回去衙门之后干完手头的事情,申正时分就到后堂来,我有事情和你们说。是所有人,不是单单各司主官!”
当官的不得不常常开会,这是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的。如今的官员们除了每日的朝会和衙门的例会,隔三差五各衙门之间也少不得有要开会扯皮的事,所以对于这些也都习惯了。但兵部衙门的例会素来都是四司郎中加上一个张越,统共五个人,很少有需要把人全都召集到一块的,所以,这会儿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答应归答应,却都有些纳罕。
由于衙门中四司都留着一人当值,所以张越早就嘱咐伙计再去现做几个菜送往兵部衙门。既然是开着专为迎接官员的,再加上玉河中桥那边的某家饭庄因外送做出了名气,所以伙计掌柜都没有二话,反而因为听到兵部两个字,再加上先头许廓离开时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而生出了某种遐想。所以,张越这一行人顺着楼梯口下了楼,掌柜和几个伙计就全都围了上来。好几双眼睛在众人面上左看右看,到最后掌柜就搓着双手来到了张越面前。
“大人,若是还满意小店的全鱼宴,不若留一个字迹,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小店做东请各个大人的。各位以后再来小店一定招待得更好
打量着这个掌柜,张越顿时想起了万世节那天下第一鲜的题词,心想这一位当初极可能也是吃得高兴,再加上免单待遇和日后许诺的优惠,于是大笔一挥写了那么一幅题词然,京官虽穷,捞钱的方式多种多样,犯不着卖自己的字迹,只万世节那家伙的脾气和别人不一样一因此,他招手唤了底下等待的两个随从上来,见他们掏出了一叠崭新的宝钞结了帐,掌柜颇有些沮丧,他也没多做理会。
他的字比不上万世节的挥洒自如不说。这要是敢这么招摇,回头御史就非得弹劾不可!
一顿饭吃完,回到衙门的一行人自然是各回各的地方,而守在衙门里头的人也都饱餐了一顿,于是未时过后,各间司房便是静悄悄的,只有书吏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等到申正时分也就是标准的散衙时间,众人却全都云集在了兵部衙门的二堂。
兵部大堂是平日武官回京偈见和关领上任的地方,张越自忖是侍郎,就很少用这块地方,大多数时间只在二堂议事。这会儿见人都到齐了,他便开口说道:“早上弘文阁的事情你们就算没去的,也当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我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议一议
兵部四司,职方司和武库司都是张越曾经任过郎中的,多年来人员变动不大,只是彼此之间多有调动;武选司他曾经丝毫没有插手。但由于此前出了大乱子,于是新调了人进来,用起来就顺手多了;车驾司虽说是最冷门的司,可管着皇城防戍,在先头宫中不太平的时候挥了重大作用,自然而然和张越亲近了一些。所以,如今的兵部,虽然不能说是
的言堂,可在多年的润物细无声中。和他的契合贺栉小※般。
“下官想请问大人,您所题武举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于武举,甚至不在于军官,而是在于军户?”
问话的是新任武选司郎中晋成安,四十出头的他在眼下这人头济济的满堂官员中,算是较为年长的。再加上武选司虽说次于职方司,在实权上却是头一等的,由他来问自然是再合适不过。因而,其余原本就是满腹狐疑的,这会儿也都没有再开口。
“你们说得不错,名在武举。实在军户。”
张越自从入兵部之后,先在武耳司,后在职方司,曾经去过兴和,随行北征北巡,又放过广东布政使,对于军户的了解自然不比那些在兵部浸淫几十年的老人差。此时此刻,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各个不论在兵部长短,应当知道如今的军户已经远不如洪武年间。那时候每家军户只出正丁一人承役,但如今却是往往一家有两丁,甚至于三丁四丁同服军役,承役之重,无过于军户,这是什么道理?当初洪武年间是要打仗,那时候上了黄册的军户尚且够用,如今承平之世,缘何军户反而要一再勾补?无他。承役太重,所以军户逃亡越来越多!”张越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满座很少有无动于衷的,心中不禁欣慰,于是又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缓缓芊道:“当初黄册分天下百姓为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等等,无非是为了民安其业并非把民户之外的百姓归为贱民,但如今的情形如何?匠户形同奴隶。灶户饱受盘录,军户禁不住役使因而逃亡,其他也是一样度日艰难。民户几乎不与这些人家通婚,实质上已经把他们视作了贱民。若是如此,还怎么指望军户在边防或是打仗上出力?”
“可是,皇上即位之初,曾经大赦天下,革除军户重役,诏一家只得一丁成军。”
说话的这人才说了一句,旁边就传来了崔范之的驳斥声:“朝廷是这么下诏的,可下头如何实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据我所知,大人所说不差,我在武库司呆了这么好几年,曾经亲自下去勾补过一次兵员,其中甚至有一家四丁全部起解军户。
那家只剩下了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母亲,我临走时虽说给她留了一点钱,不过估摸她也活不了多久。”
在官场浸淫久了,什么仁爱道德,什么礼义廉耻,多半都会丢在脑后,但兵部这些官员们毕竟仍正当壮年,颇有几分血气方网,因而闻言顿时都沉默了。张越又淡淡地说:“范之所说的情形,其实一多半都是因为服役卫所太远的缘故。我朝军户戍卫,多半是江南调拨江北,江北调拨江南,这原本是防范之策,不能说错,可是,卫所兵员不足,却是大半由此而起!”
他顿了一顿,又沉声说:“每年军户起解,有从陕西、山西、止东、河南、北直隶到南方极边诸如云贵海南的,有从两广、四”贵州、云南、江西、福建、湖广、淅江、南直隶起解北方边疆诸如陕西辽东的。第一个弊病就是水土不服,南方人死于寒冻,北方人死于瘴症。第二大弊病,则是卫所离家乡动辄万里或七八千里,路远艰难,盘费却还得自己出,途中病亡的多,逃亡的更多,到卫所的甚至不足十之一二!就因为这个原因,一家军户往往不得不一勾再勾,如此循环往复,军制怎么会不坏?”
此时此刻,其余众人你眼看我眼,史安便开口问道:“大人是想通过武举法,提升军户地位?不过积弊已深,想要见成效,恐怕不是一两天就能够的。”
“是如今的积弊深,还是过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一百年的积弊深?皇上正当盛年,更有除积弊的锐意,所以提出建言就是我等的职责!”张越见下头众人点头的点头,附和的附和,就笑着说道,“所以,今天我召集大家来,便是群策群力。武举只是一个由头,且让他们去争论,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把接下来这些细务一一理清楚。”
他这个主官既是如此说了,其他人自是齐齐站起身答应了。接下来又是好一番商议,等到各人各自离去的时候,崔范之和陈猜史安便留了下来。相比陈销史安这两个张越在征交趾时认得的,崔范之本就和张越共事多年,这时候问话自然不会拐弯抹角。
“大人就不担心这么多人知道了,消息散布出去,又有人要借题挥?”
“这是当做的事,事先露出些风声总比事到临头惹来人跳脚的强。再者,这事情并不是我提出的,之前杨阁老就曾经对我说过。他毕竟是兼着兵部尚书,又在朝多年,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只会比我详尽。如今内冉里头还有几桩事情正在纠缠,所以兵部的事情自然咱们揽了。”
说到这里,张越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场的三个亲信,一时间又怀念起了尚未回还的万世节来一奴儿干都司比北京更寒冷,这家伙可受得了?话说回来,等万世节回来,张起恐怕又要上路了。正如他起头承诺的那样,辽东这种苦差事旁人并不热衷,因而张起去那儿竟是人巴不得的事,还一下子升迁了两级。毕竟,京卫的差事才是真正炙手可热。
一番言语之后,三人各回司房办事,而回到房中的张越也很快等来了他让人去召唤的胡七。问了几句之前讯问那两个人犯的情形,得知线索仍是不多,他沉吟片刻就淡淡地说道:“太后病快瘦愈了,何大夫理当会厚赏出宫,到了那时候,你去查一查越王和那个何大夫的关系。”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胡七一听却是吓了一跳。
越王?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仁宗皇帝的嫡次子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