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朝历代都是有赋有役,但像大明朝纹样轻赋重役的情形一旧太少见。如今这年头,除了苏松等赋税极重的州县之外,偌大的中原,田亩赋税可谓是极其轻省,民田每年要交的赋税只有一石的三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升三合五勺。然而,和轻省的赋税相比,继役却是多如牛毛。单单是永乐年间的开运河和修北京城,就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而平日里征收解运税粮、解送军匠、追究逃亡、军粮转运”如是等等足以让人畏役如虎。
修建黄埔镇新码头既可以算作是杂派差役,也可以算作是官府雇役。再加上彼时水灾已经过去,这种差事官府往往是只支应一日三餐,并不给钱,所以最初应募的人寥寥无几。直到张越开出了与城里轿夫一样的每月一千五百文工钱,这才应者云集。由于那会儿官府还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应招的两百人暂时只是打了白条,许诺到时以三个,月五千文计。
三个月工期中,一日三餐都是管饱管够,每五日还能吃上一顿肉,再加上张越名声好,一应工匠百姓也就耐心等了下来。待到码头落成典礼之前,官府又通知他们齐集码头观礼,又说中午会有好饭好菜款待,他们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去了。果然,看了剪彩和舞狮庆祝,又瞧了一番大船入港,就有人把二百号人请到了事先搭好的草棚中,摆开了二十张大圆桌子。
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坛老酒和八个碗菜四个盆菜。八个大碗中有一多半是实打实的荤腥,红烧肘子、酱猪头、三鲜河鱼、炖老母鸡、梅菜扣肉,盆菜中也都是油光光的荤腥。一大群人乱哄哄地坐好之后,见着这些自是大流口水,耐性子等到上头说完,就立刻大快朵颐了起来。最东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中年汉子抢了一个鸡腿,眼睛就在其他菜上一膘,大口撕了一块鸡肉下来嚼着,随即含含糊糊地说起了话。
“原想着只是被叫来支应差事晒晒太阳,到头来每人两个馒头就算了,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好酒菜。官府真是大方!”
旁边一个更老成些的工匠便摇摇头道:“哪里是官府大方,是那位张大人厚道,记着咱们的辛苦!早先也有修过河工桥梁的,哪有咱们那三个月吃得好?更别提还有工钱。”
“秦大叔说得没错,我还记的头一次开荤的时候,那么大的肉包子。一人能分到四个”我还不舍得吃,巴巴地带回去给了老娘!这次就是没工钱,也不亏了!”
“也是,三个月五千文,澎孕多少,官府可别按照宝钞的票面给咱们!”
“张大人既然都答应了。应该不至于糊弄咱们吧?”
满桌子七嘴八舌闹哄哄的时候。前头却突然有人传来噤声噤声的提醒。不一会儿,偌大的草棚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那个老成的工匠往前头一张望,立玄又惊又喜地低声说道:“兄弟们,是差役来派工钱了,我看到他们拿着个沉甸甸的口袋!”
按理,五千文钱就是五吊整,但自从洪武年间行宝钞之后,大明铸钱就渐渐少了。
永乐年间到是多次铸钱,但全都是锁在库房里头任凭串钱的绳子霉烂掉也不曾拿出来。民间流通的铜钱往往是字迹磨损甚至是不堪使用。就这样还数量极少,多半就是拿着朝廷宝钞当零钱使。票面上为一贯的宝钞,在市面上只值五文钱。即使这样还得分新旧。
然而,这会儿从那口袋里掏出来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一串串铜钱!于是那些等了三个月的汉子们全都忘记了桌上的酒菜还剩大半,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口袋瞧,前头的更是人人伸长了脖子,生怕那几个管钱的差役克扣。当眼尖的人瞧见一个不芶言笑的年轻人背手站在最前面的时候,一时间,消息立刻就从后头传到了前头,人人都心中大定。
于谦出身贫寒,当初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对底下的诡谪勾当有所耳闻,出仕之后巡查过地方,如今就任广东巡按御史,更是见多了贪婪无耻的人,于是一听老仆报说藩司开始给工人们派工钱。他立刻离席而去来到了这里。此时,他往那里一站,立刻把几个盘算着小九九的皂隶和差役给镇住了。
有那位铁面御史在前头看着。谁敢玩猫腻!
张越比于谦迟了几步,一到这里就看见了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不禁苦笑一声,心想这人果真是一丝不芶。他上前才和于谦打了个招呼。最前头拿着工钱正在欢呼雀跃的工人们已经是瞧见了他,呼啦啦跪了一地。这一举动顿时惊动了后头的,不消一会儿,两边摆开老长的二十桌人全都矮了半截。见得这般情景,他连忙抬了抬手。后头一个大嗓门的差役连忙叫了一声,好半晌,人们才66续续站了起来。
“此前拖了三个月才给大家了工钱,带累大家不能捎带钱回家去。如今总算是偿付了这一笔,你们心定,本司也算是心定了。”张越见一大堆人脸上都是笑容,知道如今这一趟算是安了人心,也就笑呵呵地说,“以后,官府还会有修建桥梁、整修衙门、修河堤之类的差事,到时候也会招募差役。虽不是都像这次那么赶,未必有这样的工钱,但有一句话本司却可以保证,那就是决不让大家流汗干白工!”
下头的每个人原本就是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藩台大人要说什么,待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哪个带头叫了一句好,其他人也纷纷使劲附和了起来,一时间,下头此起彼伏都是欢呼的声音。等好容易停歇下来。张越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田间有的种得是三季稻。有的是二季稻,有的是稻麦双季,再过两个月就是夏收,大家回去正好赶上收割。吃过这顿饭。便是散了,就祝大伙今年夏天风调雨顺,能有个大丰收!”
又是一阵叫好声之后,张越便点点头离开了这里。至于刚刚差役工钱是否会有克扣,他却是半点不操心。毕竟,那么个铁面无私的人杵在那里不是假的。果然,他才走出去没多远,背后的小厮就凑上前说了话。
“少爷,于侍御沿桌上去问话了。”
张越脚下一停,旋即又继续往前走:“有他这样严谨的人,自然是不用多操心。”
而在别人看来,张越同样是办事仔细。从船
来几个银箱!后。他力玄找来了佛山镇的那此商户,胞”交割仔细之后,又用八百两银子换了他们早就预备好的一千吊钱。此时一一了工钱,他自是回彩云楼去瞧了瞧正在和这些商户结账的楚胖子,然后便回到西边的一处独院,一进正房,他就看到父亲正站在几个,算盘打得群啪响的账房旁边。
“爹,这回可是辛苦你了。”
“我不过是在旁边看着一些。又不用费神应酬,哪里谈得上辛苦。”
张悼直起腰来,便叫上张越出了屋子。到旁边的耳房中坐下,他就笑道:“这次你没有再向海商坐商摊派。而是明知没钱除欠也要重建码头,倒是让好些人松了一口气。不过,最初外头那些除欠木料砖瓦给藩司的商户可都是捏了一把汗,背的里还有好些人抱怨说是相当于白送。就连工人们也有不少抱着拿不到钱的心思。其实,就是咱们家先垫出钱来也未尝不可,何必非得学你那些前任们用除欠这一套?”
“我们家固然有钱,但公是公。私是私。如果给后任立下了自己垫钱的烦矩,那些原本就贫寒的该怎么办?还不如给他们立下有约必行的规矩,如此一来,也可以让官府日后少盘录些商户。对了,这次佛山镇那些商户的货款可能全部结清?”
“差不多,除了犀角象牙等货值外。布政司还能结余不少,够干一些事情了。”
“举庆府广州府潮州府等数地都报了修建堤坝闸实,去年断的几座桥也需要再修,再加上各县的县学府学等等也有年久失修的,可以说是有的是用钱的去处。好在如今各府县报上来,大约有两成的农田已经改了三季稻或是两季稻,幸好刘师傅66续续带了好几十个徒弟,否则恐怕是忙都忙不过来。他是一见到我就唠叨,第一季稻收割早晚对于后两季有什么影响,我如今虽说没下的种田,可也快变成能糊弄人的专家了
“好好,以后你种地,我经商。哪怕不当官了,也饿不死!”
父子俩相视大笑,乐了好一眸子。张悼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说:“前几天我翻了好些古书,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字,端武的学名不若就取一个煜字。《太玄元告》有云。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这煜字有照耀的意思,正好和静官的大名烨字相合,你觉得怎样?”
对于要引经据典从古书中取名字的勾当,张越从来就是觉得一等一的麻烦,这会儿父亲说得头头是道。他念了两遍张煜,也觉得琅琅上口。自然不会再挑什么刺,毕竟。父亲这会儿还是满脸兴头。父子俩又说了一会话,张悼终究是牵挂着外头那些账册,而张越也不好将三司官员都撂在那儿不管,于是便出了屋子各去做各的事情。
这一年的夏天便如同张越说的那样,恰是风调雨顺,往年常常来袭的风暴少了好些,除了少数州县狂风大作刮倒了一些树木房屋,大多数地方都是安然无恙。通省的稻田收成好的过三石甚至四石,收成不好的也有两石。一时间,从上至下欢喜不尽,去岁因为秋粮而焦头烂额的府州县全都是额手称庆,而布政司衙门高兴丰收之余,则是忙着准备这一年的秋闱。
按照规矩,每到秋考之年,各省便奏请朝廷请派翰林官主持乡试。如南北直隶往往是派翰林院中排名靠前的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而其余各省则是按照远近繁简派差。
张越作为布政使,早早就和项少渊联名奏请了上去,等愕知此次来人的时候却是大吃一惊。
此次视学广东主持乡试的,竟然是翰林侍读学士,人称小沈学士的沈粲!
由于洪武朝曾经废科举十余年。所以数朝以来,朝中部堂阁院大臣并不走进士的天下。内阁有杨士奇,六都有夏原吉吕震方宾吴中,全都是或以荐举,或以太学生出身,而翰林院中虽多进士,可也有来自他途的。这其中,沈度沈粲兄弟乃是赫赫有名的一对。沈度固然是以金版玉书名动天下,沈粲的草书也是禁中一绝。文章上头的名声反倒是不如其书法。
广东贡院去年才得以重修,如今迎来三年一度的乡试,自然是数之不尽的人想方设法往其中打探一有打探号房好坏的,有打探主考官品性的,更有想钻营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的更有人把主意直接打到了张越的亲近人头上。这天晚上,张越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沈粲洗尘之后。两人在书斋中才坐下,外头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张越皱着眉头站起身,一打开大门。他就看见外头的方敬和李国修苗一祥抱着满满一捧东西。他正愣神的时候,方敬就探头朝里头张望了一下,看见沈粲正坐在那儿,他就压低了声音说:“张三哥,听说沈学士住在这里,那些参加乡试的士子全都把墨卷投到你的官解了,这后门口简直就没个消停。这还不算,我和小李小芮下午出去一趟,结果就带回来这么些,,这东西我们仁没法处置,只能给你拿来了
沈粲这会儿也终于看到了门外三人抱着的东西。他虽说一直当的是京官,可对于这种门道却并不陌生。知道外头的三个不是外人,他便招呼了人进来,待他们放下墨卷出去之后,他随手取了一卷翻看,不多久又放下手取了另一卷,足足看了好些,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金版玉书四个字虽说是荣耀。可人人学沈体,绝不是什么好事”。
撂下这话,他也就懒得再去看那些誊抄得整齐端正的墨卷,而是对张越说:“我来的时候,听说内廷孙贵妃身怀六甲,算日子应该是明年开春。明年的会试若是逢着喜讯,皇上必定会异常重视。你在广州政绩斐然,但除了这些之外,会试中多取中几个士子,也一样是你这个,封疆大吏的功劳。所以,这一回的乡试,得好好选几个人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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