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五百六十八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火烧不尽,春风吹叉二,外头稚嫩的童音透过薄薄的帘子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顾氏斜倚在炕椅靠背上认认真真地听着,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說閱讀盡在良久,回过神的她看了看对面的灵犀,见其仍是一丝不芶地伏在炮桌上书写着,她便开口说道:“你一个待嫁的新娘,原本该是好好在家里准备的,我偏把你拉了来。好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以后也不用让你受累了。”
灵犀闻言不由一怔,手一颤抖,险些把一滴浓墨滴落在纸上。她慌忙放下了笔,抬起头笑道:“老太太先头不是对英国公夫人说,以后还要常常让奴婢过来帮忙的,怎么这会儿还说什么受累不受累的?您送给我的那些东西堆了足足半间屋子,就是这家里,上上下下谁不说您偏心?再说了,我两个出嫁的堂姐都来帮忙了,反正不缺我一斤”
“一点东西算什么,我是真喜欢你这大方能干的心性,只可惜,你这骨子里比男人还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是我知道留下你的人也留不下你的心,哪里会放你走!”顾氏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支撑着坐直了身子,“怎么样,你忙了这么几天,如今还剩下多少?”
“奴婢算了算,应该已经都写好了。”灵犀忙吹了吹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又将其和炮桌上那一叠放在一起,随即双手呈了过去,口中说道,“除却老太太原本替公中保管的那些,您在南北直隶和河南总共有五百四十顷地,金银棵子饰摆设以及各色玩意儿折合银子大约在六万两左右,至于房产则是总共七处,从小四合院到四进的大宅子不等,店铺加在一块有十二家四十间,其中回家是租给的别人,八家是自家管事经营的。多亏了以前帮着整理了一回,所以这次奴婢跟着高管家在外跑腿,大体数字很快便出来了。只是,您真要那么分?”
“几个年藏下来的体己,确实是不少了。”
顾氏却没有答灵犀的话,轻轻叹息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当初嫁进张家时那流水一般的嫁妆。那时候娘家还是名门大户,家底厚,所以一应陪嫁极其丰厚,丝毫没有亏待自己,就是如今几个孙妇进门,大约也就只有未来的四孙媳可以和她当年相当。只是那时候皇朝初立,因担心树大招风,不少东西都是严严实实装在箱子里抬过去的,别人知道是多少抬,却不知道其中的东西。算下来,这些嫁妆已经积攒了足足五十多年,金银饰之类的还存在箱子里,而田地店铺之类的,这价值翻了多少倍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很快便抛开了那些回忆和念想,对灵犀微微颌道:“就照我之前和你说的这么分。房产全都留给长房,金银棵子和饰摆设以及各色玩意儿按照长房四分,二房三房各三分,至于田产店铺则是分成相等的三分,各房一份。”
知道顾氏心意已决,灵犀便不再多言,于是迅分拣出相应的东西,随即又在纸上奋笔疾书。写好了给顾氏过目,她不禁揉着酸痛的手腕,心中极其钦佩老太太的决断。按照郝矩,这娘家的陪嫁自然可以都留给长房,有了这些财产,哪怕张信张赳父子仕途坎柯,也能安安稳稳做一辈子的富家翁。可是有的时候,吃亏未必就不是福。
钱未必能买来情分,但也许却能维系倒情分。
“祖母,祖母!”
就在这一对相处了足有十八年的主仆全都陷入沉思的时候,一斤,清脆的声音却打断了她们的思绪。
恍过神的顾氏看见一前一后两个小人儿跑进了屋子里,前头的张箐一面叫嚷一面笑着,旋即竟是一下子爬上了坑,她忍不住呆了一呆,见小丫头手上捧着一大堆花生,一股脑儿全都塞给了自己,她更是哑然失笑。
人老了,心也变了,换作是十年前看到这没规矩的一幕,只怕她立玄就斥上去了。
“祖母,五哥把他的花生都让给了我,我看到您这几天吃饭都是喝粥就小幕,肯定饿了,所以这些都留给您,算是咱们俩的一片孝心!”
张箐一面说,一面还昂挺胸作小大人状,压根没注意下头着的张趟吓得脸都白了。自打她被父母留在了京师这阳武伯府,上上下下很快就混熟了,再加上顾氏对她有时候虽严厉,但慈爱的时候毕竟居多,于是她一点不觉得祖母有什么可怕的。见顾氏眉眼间尽是笑意,她又凑上前去说:“祖母,赶明儿六弟和静官长大了,我让他们也孝敬您!”
“好孩子!”顾氏摩挲着小丫头的头,忍不住又轻轻掐了掐那粉嫩的面颊,“这家里就数你嘴上心里都会疼人,你娘那么一个老实人,居然养了你这么个锦心绣口的。”
张家素来是男丁多女孩少,撇开张信张攸张悼三个不提,重孙辈尽管已经有了两个姑娘,但毕竟还未养成张越他们兄弟那一辈也只有三斤,女孩,而且张晴并非在顾氏膝下长大,张怡个性腼腆懦弱又是庶出,因此顾氏看性子活泼灵动的张青自是不同。揽着她抚摸了好一眸子,她便点头示意张趟过来,问了几句功课x听他答得不错,不禁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生读书争气,这才是咱们张家的好儿郎!”
张趟在父亲面前不过寻常,祖母平常也是淡淡的,这会儿听到这样的一句勉励,他不禁异常高兴,赶紧连连点头。这时候,腻在顾氏身边的张普想起网网听说的消息,便凑上去说道:“祖母,三哥那儿下午正烤肉呢,不如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听说三哥还要给嫂嫂烤呢,肯定是好玩得很。您天天呆在屋子里难道不闷么,趁着天气好,索性出去走走!”
听到张普这么撺掇,灵犀不禁吓了一跳,待要阻止时,顾氏却抢在前头仔细问了两句。在旁边的她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顿时暗自埋怨张越胡闹。等看到老太太闻言只是若有所思,而没有露出多少恼色,她连忙下炮把张箐拉到了一边。
“赶紧回去告诉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要吃烧烤以后有的是机会,少奶奶正有孕,吃出个头疼脑热肚子不舒服不是玩的!”看到张普瞪大了眼睛,她少不得连哄带骗,好容易支使了张趟把人**去了,她这才走到顾斤一。低声说,“老太太,那边也是难得松垂下一一,※“他在外头就是不分大小齐齐上桌吃饭,我还不知道么?”顾氏没好气地打断了灵犀的话,却是怎么都想象不出那边院子的闹腾模样。
心中一动。她就开口笑道,“就像三丫头说的那样,趁着天气好,出去走走吧。你让那几个婆子去预备滑竿,千万别惊动了那边,咱们悄悄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个热闹光景!”
张普和张趟还没到张越那座院子就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气。两人毕竟都是小孩子,即使是因为出身而生性谨慎的张趟,这时候也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更不用说喜动不喜静的张普了。她使劲抽*动了两下鼻子,随即便拉着张趟一溜烟往前跑。在院门望风的那今年轻媳妇看见是她和张趟,又没有人跟着,也就放了人进去。
看到院子的正中是一个铁炉,后头的张越正在专心致志地翻动着铁签子,张普更是眼睛大亮:“三哥,你太坏了,有好东西吃居然不叫上我!”
君子远庖厨,张越这辈子循规蹈矩惯了,因此这回与其说是杜绾难得使性子,还不如说是他自己有些心痒了。所以,看到张篑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他一时也没顾得上那铁签子,目瞪口呆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三哥还以为人家不知道,崔妈妈跑去祖母那里告状了,幸好给我死死拦着!”得意洋洋的她馋涎欲滴地盯着那几块烤肉,旋即便拽着张越的胳膊说,“三哥赶紧烤两块分给我和五哥,咱们就负责帮你瞒下来。灵犀姐姐可说了,让你别胡闹,到时候吃坏了肚子不是玩的!”
“还说拦着,你这一嚷嚷,这下祖母岂不是都知道了?”
张越没好气地冲小丫头瞪了一眼,终究还是没舍得放下那几块新鲜的烤肉,寻思这两个小的跑得快,他只要赶紧,总能在其他人跑来之前炮制好几块,那也就够了。想到隔壁那院子恐怕叽叽喳喳更加热闹,他不禁微微一笑,赶紧加紧了翻烤刷调料。旁边的秋痕则是一个个罐子地负责递酱料,脸上被那炭火烤得通红。
好在这是无烟的银骨炭,因此人在铁炉旁边坐着感觉还好。好容易烤完了手上那一把,张越少不得尝了一口,觉着味道还不错。正想站起身来时,他就看见张普笑眯眯伸出了手,于是只得递了几支铁签给秋痕,又反复嘱咐别让两个小的扎了手。看到两个小的围着秋痕闹个没完,他便用盘子盛了剩下的五六支,打起帘子进了正屋,又转到了东边屋子。
屋子里除了杜绾和琥珀之外,还有一个满地乱走的静官,张越进门的时候险些就和这么个小不点的儿子撞了斤小正着。好在小家伙福至心灵地一把抱住了张越的脚,这才算是躲过了重重一跤。跟在后头的琥珀吓了一大跳,连忙冲上前把孩子抱了起来。
“小静官以前不是一向死懒么,怎么现在这么好动?还有,他那乳娘呢?”
“少爷,刘妈妈今儿个有些身子不好,所以只好奴婢和秋痕轮流看孩子。”
张越没好气地看着这个眼睛眨巴眨巴的小家伙,将白瓷盘子放在了杜绾旁边的小几上,又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小银刀割了指甲大小的几块在直径两寸许的青瓷小茶碟里,随即便笑眯眯地把碟子递到了妻子跟前,“这东西油性大,而且吃多了不好,你尝个鲜!真的要吃,来日我给你吃个够!”
杜绾哪里是真想吃这样腥擅的东西,只是和张越闹着玩,可是,看着他脑门油光光的都是汗,此时又紧张地端着那行小碟子看着自己,闻着那扑鼻香味的她不禁觉着心里熨贴。拿起筷子挟了一块,她细细咀嚼了片刻,却觉得极其鲜香,随即笑吟吟地扫了张越一眼。
“都说君子远庖厨,你的手艺倒是不错。你这人啊,逼一逼总能逼出秘密来!”
没料到杜绾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么一回事,张越不禁嘿嘿一笑。好在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细嚼慢咽吃了那几块,也不再提什么没吃够之类的话。他看了看那犹滴着油珠的几串烤野鸡肉野鸭肉里脊肉,生怕外头两个小的闹腾,索性从铁签上将肉都割了下来,留了一小碟子给琥珀,又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再给杜绾多吃,旋即拿着那个大瓷盘匆忙出了屋子。正要招呼张普和张趟,他就看到了几个人进了门,顿时愣在了那儿。
“祖母?”这是怎么搞的,望风的那个媳妇哪去了?
“灵犀,你对四丫头那番话可是白说了。我就知道,凭她这个性子,恐怕会连趟哥儿一块拉上。”顾氏瞥了一眼忙不迭往张趟后头躲的张箐,见张越讪讪走上前行礼,她便笑道,“老婆子我也不扫你的兴,到你屋子里坐一坐,随你怎么折腾。李嫂这会儿应该在做晚饭了,索性我今天的晚饭就在你这儿吃。
要是从前,张越必定是满口答应,然而,今天他却总有觉得有些不寻常,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迟迟疑疑应了下来,又冲着秋痕打眼色。看到她拔腿跑出院门,料想是去叫那些小丫头,他就和灵犀一左一右把顾氏搀扶进了屋里。进屋子的时候,细心的顾氏看见琥珀扶着杜绾站起身,眼睛不禁往两人嘴角一扫,看见那来不及抹去的油光,不由得嘴角一勾笑了。
要说都是大人,其实都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半大骇子罢了。
拉着杜绾在榻上陪坐了,她又扫了一眼高几上那还剩下半碟子的肉块,随即笑呵呵地说:“年轻果然是好,瞧你们闹腾得高兴劲!琥珀,那野鸡肉拿来让我尝尝滋味!”
她也不看满脸为难的灵犀,见琥珀拿着盘子满脸尴尬地上来,她就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细细嚼了,然后却将残渣吐在了一旁的骨盆中。
尽管这鲜美滋味和她年轻时尝过的那一次天差地别,但她仍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想当初靖难天下大乱的时候去北平投靠张玉,为了逃避南军,粮食耗尽不得不烧烤马肉为食,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前人用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后人一定得守住,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