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知道高正曾经是有恩于王瑜的舅舅,但眼下非常时是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他也没心思再和高正多罗嗦,直接吩咐将人捆严实了架出去。匆匆出了王家,眼见金夙送了出来,他少不得又多嘱咐了一句。
“今夜非比寻常,接下来看好门户不要轻易开门。王瑜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多谢大人……”
此时此刻,金夙早就收起了那表哥的称呼。神情复杂地看着五花大绑站在雪地里的高正。虽知道此人险些给家里带来了灭顶之灾,但想到他平日的照顾,想到母女俩落难时他也让妻子帮过一把,她不由得忘记了之前那个面目狰狞的高正,又开口求道:“这天冷又下着雪,我这里之前还做了棉衣和棉鞋给舅舅,大人能否容许我让人给他换上?”
见张越没怎么犹疑点了点头,金夙连忙反身进去,不一会儿就捧出了一叠衣物。尽管她已经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但她仍是上得前去,亲手将那一件放了新棉花的棉袍披在了高正身上,又费劲地弯腰换下了那双半旧不新的鞋子。高正起初还只是冷笑着,待到外甥媳妇蹲下身来帮自己换鞋子,他方才渐渐怔忡了起来,但直到金夙退回去,他也没有说话。
“走吧!”
见此情景,张越只觉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随即就开口吩咐了一声,见其余军士簇拥了高正跟上,他就一夹马腹走在了最前头。待到出那巷子的时候,他匆匆回头瞥了一眼,见金夙依旧倚门而立望着这边,他不禁叹了一口气。然而,在这冰天雪地的夜里,这一声叹气刚刚出口就被冻得严严实实,再不露一点痕迹。
京师的夜晚原本是小蟊贼和江洋大盗出没的最佳时节,如今却成了他们的末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晚上会有这么多兵马在大街上奔走,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晚上官兵会这样骁勇或说蛮横,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晚上会有这么多明晃晃地火炬,让那些夜入百姓家的梁上君子完全没了躲藏的方向。若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也就算了,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睛想要负隅顽抗的,立刻就是刀剑加身死路一条,格杀勿论四个字可谓是落实无误。
一路上遇见了好几拨兵马指挥司以及神机营军士,也碰上了好几次官兵捉强盗地情形,即使是亲自下令犯夜如不束手则格杀勿论的张越,看到那些被押走的活人被格杀的活人,看到街道上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后头被押着跌跌撞撞走了好一会的高正一路吹着冷风,一路看着这些纷乱的情景,原本那种狂热和暴躁渐渐化作了惊心和恐惧,继而又成了绝望。当经过崇文门大街,看到一具尸体被人从身边抬走的时候,他终于感到身上那厚厚的棉袍也抵挡不住那种彻骨地寒意,牙齿亦是打起了战。此时此刻,他再也不复刚刚出门时的硬气,竟是完全瘫软了下去,一时间竟是连走路都不成了。
“大人。他走不动了!”
张越立刻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又回头看去。隔着这么几步远。他自然能够看到高正那张又青又白地脸。想起刚刚金夙命人给他加棉衣换鞋地时候此人还是不曾松口。此时真正见到了血却又是如此光景。他不禁暗自叹息。遂吩咐胡七暂时下马。把高正扶到了马背上。又使左右军士好生看管。
忙活完这些。现几个兵马指挥司地军士又搬运了一具尸体过去。他便随口问道:“你们这边一共抓了多少人?如今四处情形如何?”
那几个军士虽不认得张越。却知道这兵荒马乱地晚上能骑马地至少都是个官。当即一个领头地便上前请了个安:“回禀大人。这一晚上咱们净了四条街。一共抓了七个人。其中三个胆敢顽抗地都死了。这会儿死人全都是抬到街中心一扔。自有化人场地大车拉走。天明了再送出城去。别说咱们这东城。就是西城那些达官贵人地家里附近也有事端。刚刚咱们过来地时候。听说西城武安侯胡同附近还现了死人和弩弓。”
听到武安侯胡同这五个字。张越只觉得心中巨震。因自家隔壁就住着武安侯郑亨。所以那条胡同自然而然就被人叫做了武安侯胡同。那附近都住着顶尖地勋贵。按理说应该没有和今夜之事相干地人。怎么会有死人和弩弓?
“究竟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小的都是刚刚听西城几个弟兄说的。据说是武安侯胡同隔壁的一条巷子里现了一具尸体,一剑穿喉,手臂上还中了一支弩箭,地上丢着一具军中所用地制式弩弓,上头还刻着编号。因附近住的都是贵人,顺天府尹亲自过去一家家敲门询问,不过听说那边几座侯府伯府都没受到惊动,各家地家眷都好端端的。”
拱拱手谢过那个军士,张越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此时此刻,胡七连忙上前牵起了主人地缰绳,因问道:“大人,可要我赶回去看看
“不用了,咱们家毕竟是阳武伯府,那位顺天府尹总不至于错过,既然说是好端端的,家里应该没事。”
从崇文门大街沿着城墙根转到大明门大街,又绕到长安左门,张越就看到早有几个太监等候在了这里。为地那个太监三十出头,身穿竹皇上并不打算牵连保定侯!”
“明白了,多谢6公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越只觉那叹息还未出口就冻在了嘴边。
这句话说出了口,眼看张越带着人上马疾驰而去,6丰总算也心里有底了。他欠张越的人情已经欠大了,如今总算是设法还上了一星半点。只不过,从先头的~问审讯来看,这一回所谓的谋逆,怎么越看越玄乎呢?要他说,那真是一群比饭桶还笨的蠢才!
虽说满城都是兵,但相比东城军士地穷凶极恶,住满了达官显贵王公勋戚的西城明显就要冷清了许多,但宣武门大街上仍是能看见不少熊熊火炬。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人物,走在半路上,黑暗中常常会横出一拨拦路的,却都是神机营的军士,一个个都是在脚底捆扎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则是为了走路没有声息。由于这些人几乎都认识张越,自然不必查验了。
然而,当张越从宣武门大街拐入丰盛胡同的时候,前头却忽然闪出了一行人。相比寻常京卫京营地红青蓝 祅,他们却是一色的红祅黑靴,只有领头的矮胖中年人穿着一身锦袍,恰是锦衣卫。看了张越的官印之后,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中年人顿时换上了一副恭敬地模样,却仍是没有让路,口中提醒道:“大人,袁大人刚刚已经带人进了孟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办事了。您这趟来是……”
情知袁方让人守在这儿,无非是暗示他应该把自己从孟家的事情中摘出来,但张越却明白,自从把王瑜送入宫地那一刻,他就已经摘不干净了。虽然他可以对自己说就算他不管还有别人管,但事实总是无法改变的。
正当他准备拿出天子剑地时候,寂静的夜空中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惨叫。一时间,不但他心中一惊,就连那一行锦衣卫也是勃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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