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晚堂本是酉时散衙,但因为今天是成国公朱勇为年幼子朱仪庆生,朱张两家乃是世家通好,张自然收到了帖子,少不得备上贺礼上门道贺。高朋满座的宴席上,他一个区区七品官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单凭一个张字,他倒是不曾受冷遇,但这酒免不了被人殷勤相劝多喝了几杯,到最后还留下和朱勇对酌了三杯。
等到宴席散去,他出门被夜风一吹,不禁有些头重脚轻。因他来的时候乃是骑马,这时候不免犯了难,原打算向朱家借一辆马车,结果到门口时早有两个长随上来迎候。一问之下,他方才知道是孙氏细心,唯恐他喝醉了回不来,故而打了一辆车来接。
饶是如此,等到张踏进后衙的时候,也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带着丫头迎上来的孙氏见丈夫满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一面亲自上去搀扶,一面没好气地嗔道:“又是喝得醉醺醺的,都说冷酒伤肝,热酒伤胃,老爷你也不知道顾惜一些身子!珍珠,去看看厨下醒酒汤做得怎么样了,幸好我早有预备,否则若是这么躺下,明儿个宿醉一醒非头痛不可!”
尽管脚下踉踉跄跄,但张神智却还清醒,端详着妻子娇嗔薄怒的样子,他便笑道:“都说家有贤妻万事兴,有你前后打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天是多喝了几杯,可那是成国公高兴,人家都散去之后他还拉着我喝了好几盅。说起来成国公之前也夭折了一儿一女,如今也盼望着能保住这个儿子,大抵天下父母疼儿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丈夫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孙氏顿时想起之前孙逢未孙逢嘉两人来时提到的事。话到嘴边,瞧见张脸上通红,她便勉强按捺住了话头。走到门边上,早有小丫头打起了湘妃竹帘子,她和芍药两人合力将张搀扶进去,将其安置在东屋里一具靠背坐褥引枕俱全的软榻上。芍药弯腰脱下了张的靴子,又在旁边的铜盆中拧了毛巾递给孙氏。
孙氏忙着给张擦脸,却不防右手忽地被紧紧攥住。见他黑亮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她面上不禁微微一红,连忙使劲挣脱了。此时珍珠送了醒酒汤来,她亲自扶起丈夫喝了,又打了丫头给张换衣裳擦洗,自己也去卸妆。直到芍药把那一堆散着阵阵酒气的衣裳全都抱了出去,珍珠和两个小丫头也蹑手蹑脚都闪了,她方才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都老夫老妻了,刚刚还不老成,没来由让丫头笑话咱们!”
“有什么可笑话的,你都说了是老夫老妻,夫妻敦伦乃是人伦大理,如今又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张此时醉意稍解,心头欲念却是引了上来,伸手轻轻一勾就把孙氏拉到了自己怀中,因笑道,“难不成你还要把我赶到外头吹一晚上冷风不成?”
一听这话,孙氏顿时气急败坏地在张身上掐了一把,原本就微红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通红。那天晚上得知红鸾有了身孕,她便赌气把丈夫赶到了外头,谁料张竟然在院子里呆了一晚上,第二日便害了风寒。着了慌的她前前后后忙碌了大半个月,那尴尬情形直到如今还记得。当下她恶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
“谁让你那时候死心眼的,既然已经有了妾在屋子里,难道不能再偷两个丫头?再不成就是书房里也能凑合一晚上,哪用在院子里吹风!”
张和孙氏乃是少年夫妻,成婚之后就一直相互扶持,从无人问津一路熬到了今天,此时听妻子这么说,哪里不知道她是口不对心?趁着孙氏分神的当口,他冷不丁在妻子的面颊上亲了一记,又迅疾无伦地扯下了她的腰带。
“要死了。你居然在这儿……”
这种节骨眼上。张哪里肯放开怀中人。一下子便将她满腹言语全都堵了回去。接下来便是细碎地宽衣解带声。让人面红耳赤地喘息呻吟声。绣质软榻嘎吱嘎吱地摇晃声。伴随着男子地阵阵得意笑声和女子地小意求饶。最后倒是外间两个守着地丫头实在呆不住了。双双逃出了屋子去。
吹着外头丝丝凉风。赏鉴着空中那一轮皓月。珍珠和芍药脸上地红潮方才渐渐退去。她们都是孙氏一手调理出来地丫头。如今年纪也都到了该配人地时节。虽是丫头。但她们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对于未来少不得有几分畏惧。
只是张孙氏恩爱非常。之前两个侍妾一个死了。一个虽怀了身孕。日后景况如何却不好说。因此她们从没想过张会将她们收房。
此时。珍珠便没
说道:“老爷太太真是恩爱。都二十年夫妻了还是如)
“是啊,瞧着真让人羡慕!太太之前问过我是否有看中的人,想来是要给咱们找人家。家里那些小厮不是蠢笨就是油滑,挑不出好的,可要聘给外头,我又舍不得太太。唉!”
“大太太看上去慈和,待下人却一向苛严,二太太就更不用说了,鸡蛋里头还要挑骨头,相比之下咱家太太自然是最好伺候的主子。咱们都是买断的死契,聘给外头人就甭想了,那些小门小户的汉子如今看着咱们好,以后指不定怎么作践咱们!还是琥珀秋痕有福气……”
芍药正在折着院子里的柳条顽,还竖起一只耳朵听房中的动静,乍听见珍珠提起琥珀秋痕,她方才上了心,忙问道:“当初太太虽有让她们俩伺候少爷一辈子的心思,可少爷仿佛没碰过她们。再说,老太太把灵犀弄了过去,谁能越过了她去?”
“少爷一向重情份,灵犀在老太太那儿固然得脸,但到了少爷跟前未必就一定讨好分不福分的也得看未来的少奶奶,若进门的容不下她们,将来如何也就说不好了。”
珍珠说着就有些意兴阑珊,但一想到今天陪着孙氏见孙逢未孙逢嘉时听见的那些话,她渐渐蹙起了眉头。老爷太太一向恩爱,若真有这样的事,为何偏偏瞒着太太?
屋子里的一对夫妻这会儿也已经云开雨散,孙氏原本打算叫丫头进来收拾,可张却只是搂着她,她也只好听之任之。然而,心里头憋的那些话不吐不快,她挣扎了一会,最终便咬咬牙道:“老爷,今儿个下午,大哥带着我一个远房堂兄来看我,求了我一件事。”
张微微有些困意,当下便不以为意地说:“你那个大哥素来就是踩低逢高的秉性,当初几年不上门,更不曾接你回门去瞧瞧,如今咱们渐渐有了些好气象就找上门打秋风来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大哥,若不是什么为难事,或银钱数目不大,答应他就是了。”
“人家可不是上门来打秋风的,这求的事情也非同小可!”孙氏将孙逢嘉所托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才冷冷追问道,“越儿回京的事情你怎么不曾提起,既然都回去了,他又到青州去干什么?还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认识锦衣卫的什么人?”
这当口张仅存的那丝酒意和绮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压根没心思答孙氏的话,只反反复复在心里思量这其中的关节。他和袁方一直都有来回讯息传递,为了以防万一,都是用的可靠人传递口信,因此略一思忖,他便知道孙逢嘉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事。
谁能想到,兜来转去,那个孙亮甘竟然是妻子的本家侄儿?
这些倒也罢了,可他那个大舅哥竟然瞧见过他和袁方同桌吃饭,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想当初他不曾料到自己还有考中进士的那一天,袁方也不曾料到能一跃擢升至锦衣卫指挥使,所以往来的时候也不像如今那么小心。孙逢未那个家伙乃是个贪财好利的小人,若是不堵上他那张嘴,日后只怕就是大祸害!
见丈夫只顾皱眉头,却不答自己的话,孙氏火气上来,竟是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随即便赌气背着身抽泣了起来:“我就说越儿每次有信来你都不让我瞧,却原来是有意欺瞒我。我就越儿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什么闪失,我以后也不活了……”
“好了好了,有些事情早说出来你肯定是天天惦记着,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时时刻刻操心么?”心烦意乱的张扳过了孙氏的肩头,好言劝慰道,“咱们的儿子有出息有主见,做事情也很有章法,再说又有贵人帮衬,你就放一万个心。倒是你那堂兄求的事情,若是一个处置不好,我只怕得脱一层皮!”
孙氏只是气不过丈夫的隐瞒,这会儿听张说了这么一番话,那心思立刻从儿子转到了丈夫身上。她一个激灵转过身子,面上满是惊惶:“难道这事情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见他们……可我已经对他们说了未必能办,要不我明儿个就派人回绝……”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张实在不想把另一层关节说出来让妻子忧心,索性将她揽在了怀中,“英如,若是他们再求见,不要答应也不要回绝,直接让他们来见我。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