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石棚寨虽说曾经是驻兵之所。但废弃多年。如今环绕寨子的石墙不过是补好了北边那一小段。东西南三面都是从前的残垣断壁。为求稳妥。宾鸿在下山的几处要道都设下了哨卡。每人配了腰刀。但人手终究只调派了寥寥二三十人。
就在这天傍晚。彭十三带着几个同伴借口要回家。下去大闹了一场。本来是小打小闹。结果“阴差阳错”牵连进来几十个人。一大帮子人齐齐扭打成一团。场面一度失控。闹到最后。哨卡上的人几乎都被揍得爬不起来。宾鸿虽说大怒。但面对几十个身强力壮兼且理直气壮的“勇士”。他只能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顿。将他们都给关在了屋子里。预备明天一早召集所有人当众处置。由于每间屋子前又派了四个人加以看守。哨卡上竟也顾不得派人。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有什么打紧?
正因为如此。当天蒙蒙亮官兵攻上来的时候。几个哨卡全都是空的。这也让做足了防备伪装功夫的江云得报时很有些吃惊。但旋即便排除了陷阱的可能。示意麾下全力进击。事实证明。黎明正是人最好睡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官兵会在这种时候攻来。除了几个巡山的大声嚷嚷示警被砍翻了。其他大多数人几乎连兵器都没摸着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给拖出隅顽抗而被乱箭射死只有寥寥数人。
宾鸿自己挑的屋子正处在易守难攻的好地形。窗后是一条隐蔽地后山小道。当四处嚷嚷着官兵来了的时候。他连上衣都来不及穿就径直跃出了窗子。然而。他顺小道才跑出数步。膝弯子就遭到重物猛地一砸。顿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感到脖子一凉。低头一瞧。竟是一把明晃晃地钢刀架在了肩头。
官兵地动作竟然这么快?
一瞬间他只觉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可一看清那个拿着刀满面嘲弄的汉子。他立刻生出了一丝希望——这白净脸汉子赫然是昨晚上打架的时候第一个动手的家伙。只要是私怨不是公仇。那他就还有希望。当下他连忙赔笑道:“这位勇士。官兵已经攻上来了。你若觉得我先头举止不妥。咱们逃下山去以后再说如何?官兵的刀箭不长眼睛。咱们……”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一种好似是嘲弄的不屑微笑。随即颈后就遭了一下重击。一头栽倒过去地时候。他模模糊糊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嘟囔。
“谁和你是咱们?”
早在外头稍有动静地时候。一晚上都保持警醒的彭十三就纵身跳下床去踹开了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又对屋子里其他人吩咐了一声便跑了出来。他这些天呆在这儿。武器粮食饮水储藏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各处领的住处也廖若指掌。这才能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在宾鸿屋子的后窗口来了个守株待兔。
毕竟。官军就是一个不拉抓住了其他人。若走了这么一个关键人物。他也就白呆
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又选择了黎明这个好时机。因此官兵无疑是大获全胜。几乎毫无伤地端掉了这个刚刚才稍有些气象的寨子。十几个头领级别的人物全都被捆成了粽子一般丢在议事厅的地上。更多的则是被全副武装的官兵看管了起来。但有不老实地就是一刀背狠狠打过去。只有徐二等人因为是“内应”。四面看守的人倒不多。众人也是老老实实坐着。
“斩二十七人。活擒三百二十四人。其中老弱妇孺三十二人。我带来的人里头只伤了七个。而且都是轻伤。这战果实在是出人意料。”
面对这样的战果。江云斜睨了张越一眼。心想这回还真是兵不血刃连锅端。不由得又感慨了一声:“幸好此次是趁他们立足未稳先行剿灭。否则若是让他们招揽了足够的人。将几个寨子合在一处。这麻烦就大了。只不过小张大人。这内应是不是多了些?”听到这个疑问。张越不禁看了看彭十三。见如今白面无须的某人正笑得憨厚。他只好干咳了一声:“若不是昨日老彭带着那些人在几个哨卡处大闹了一阵子。这伙教匪也不至于全然没有防备。再加上他们都是被诱骗上山地。早就有心回家。自然不能算是从犯。这内应两个字也算是妥当。”
地上被堵住了嘴地宾鸿见张越说得理直气壮。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口不能言。顶多也就是挣扎两下。而江云也就是这么问一声。他的功劳已经实打实地到手。自然没必要和张越去争辩什么。他虽说年轻。但也在登莱等地对付过两次倭寇。对于杀人这种勾当素来漠然。此时倒觉得张越太过仁慈。
这会儿既然一网打尽。张越和江云商量之后。立刻就派了两个刘忠借来地家丁前去都司衙门报讯。随即就开始正式分拣俘虏。毕竟。如今是俘虏比军士还多。虽说所有人都是手无寸铁。而且都绑缚住了手脚。但一旦哗变就是大乱只是齐齐被缚住了右手。因此。等彭十三佩着腰刀大步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禁都眯了眯眼睛。那身衣裳还是同样的衣裳。那张脸还是白面无须的面孔。可往日的和蔼可亲却都变成了一种锋芒毕露的杀亲近些。有的只知道有这么个敢带着大伙“奋起反抗”的人。这会儿却都呆了一呆。
“叛徒!”
声音尽管不大。但那人话音刚落就感到面前人影一闪。紧跟着。他的脖子上就贴上了某样冰冰凉凉的东西。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呼吸停止。到了嘴边地其他喝骂都吞了回去。只能勉强用蕴含怒光的眼睛逼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家伙。
“大明律。凡劫囚皆斩。倘若不是被他们劫了囚。那几个佃户自己逃了。那也罪不至死。可眼下就都被连累丢了性命。倘若是谋反。则三代本家年十六岁以上地全都得死。你是预备算作劫囚共犯去领死罪。还是准备算作谋反把一家人带挈得全都没命?”
这番话都是彭十三来之前好生向张越询问过地。因此自然是振振有辞头头是道。见那喝骂的年轻汉子身躯微微抖。他便没好气地收回了腰刀。朝四面又扫了一眼。他又低声喝道:“如今马上就是夏忙时节。各位有的是人子。有的是家里的当家。就这么抛下妻儿父母跟着别人义无反顾地做事?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今天你们算作是立了功劳可以减罪。但若是你们是附逆。官兵到来之时。丢了脑袋也是活该!”
站在议事厅门口的张越见圈。那里几十个最最身强力壮地汉子就纷纷低下了头。顿时嘘了一口气。然而。看着四周被捆成一串蚂蚱等死一般地其他人。他的心中少不得有些沉吟。倘若算作是白莲教逆党。这帮人大多是必死无疑。倘若只算作山匪。罪行却要轻得多。即便如此。这罪行孰轻孰重却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当下他只能在心中沉吟该回去炮制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如今正值朝廷人人称颂的太平盛世。从天子到朝臣大约都不希望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教匪大案。这就是唯一的可趁之机。
天亮时分。卸石棚寨上下已经是完全料理停当。而青州城中。杜绾出门坐了黑油车。径直往都司衙门求见都指挥使刘忠。不过一刻钟之后。那通传的小厮就一溜烟奔了回来。毕恭毕敬地说大人有情。都司衙门比府衙大一倍不止。她从西门走到刘家公廨费了不少功夫。等到来到厅堂看见刘忠下客位坐着的一个人时。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爹爹?”
杜桢一身青色纱袍。若不细看还只当他是都司衙门的中年小吏。见着杜绾。他只是微微一点头。这才说道:“你师兄让你来禀报地事情我和刘都帅都有数了。放心。那边不打紧。既然你来了。刘都帅们好好守着孟家上下。这儿我另有安排。”
尽管杜桢说得轻描淡写。但杜绾此时却本能地觉着有几分不对劲。正要开腔时。却见刘忠也对她嘱咐道:“贤侄女还是先回吧。令尊的脾气你还不明白?”
父亲的执拗脾气杜绾自然明白。但明白归一条。照做又是一条。她才要提出异议。却见杜桢那脸上表情分明是不容置疑。她纵使有再多不解不满。这会儿也只能强压了下去。临出厅堂前。她还不安地回望了一眼。心中却想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她这一走。厅堂中的两人便对视了一眼。刘忠的脸上尽是无奈。而杜桢仍是那幅永冻冰山地表情。沉默良久。刘忠方才勉强叹息了一声:“杜兄真地想好了?锦衣卫与咱们不相统属。这次即便把消息送过来。可难保一定就是可靠的。你真一定要我出兵?”
“刘都帅。卸石棚寨那边张越已经带人去了。若是那头收网。安知其他地方地教匪就不会有反应?除恶务尽。此时不出动。只怕日后养虎为患。那就遗患无穷了。我来山东之前奉有专旨。此事责任由我一人承担。刘都帅只是应我之请出兵。”
刘忠亦非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那位锦衣卫沐镇抚还单独和杜桢说过一番话。他着实有些不安。想想自己的地由白莲教妖孽兴风作浪的后果。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也只是再确认一下。人都调齐了。这下子箭在弦上不得不。我还有回头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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