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宁带着十几个锦衣卫进了乐安之后,原以为凭着朱高煦曾经纵兵劫掠山东的劣迹,这儿的百姓必定苦不堪言,路上必定是人流稀少,谁知道看到的竟是另一番场面。
正对城门的那条大街两侧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条街上有骑马的坐车的坐轿的走路的骑骡的,总而言之竟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而那一条宽阔的大街有十丈宽,一众人各行其是,竟是井井有条。瞧见这一幕,再想起外间盛传的汉王恶名,他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或是那些传闻全都是胡说八道。
一群锦衣卫都是沐宁亲手从河南**来的心腹,此时瞧着这光景全都是面面相觑。见来来往往的商客百姓对他们这拨身穿蓝色棉甲的军士都是不理不问,沐宁顿时把锦衣卫山东卫所那帮人给恨得牙痒痒的。他自忖来到山东之前了解过不少乐安的情形,但若不是实地跑一回,只怕就要被那些该死的消息给蒙骗了。
“先转一圈再去王府!”
有了顶头上司这一句话,一众属下自然不敢违逆,当下便策马朝前头缓行。过了这中央的至正街就是一条宽阔的横街,两边却是民居,虽说不上什么奢华壮丽,倒也干净。这越是往里头走,一群人就越是惊异,直到那一半县城走完,内中赫然是一座恢宏壮丽的王府,众人方才回过神,少不得都嗟叹传言不实。
“谁说汉王只懂得打仗?”
沐宁听到某个小旗低声嘟囔了一句,立刻厉声呵斥了回去。但心里却也有同样的想法。虽则他们是侦缉百官的锦衣卫,但在拐进王府前地那条巷子时仍是遭到了严密盘查,黑衣黑甲的天策卫军士竟是一丝不苟地核对了所有公文,又瞅了一眼沐宁等人身上的绣春刀,这才放行。众人刚刚通过了那头道关卡,就听到后头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遂齐齐转头。
“大人,是汉王世子殿下的马车!”
沐宁当初在河南开封的时候没少和周王系的世子郡王们打交道。对这群皇族的脾性几乎是廖若指掌——不消说,大多数人那桀骜瞧不起人的性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不过,尽管只和朱瞻坦打过数次交道,但他对于这位温文尔雅的汉王世子颇有好感。于是,他便示意所有属下暂时靠边让路,即便这路不用让都是异常宽敞。
然而,那引路的仪仗过去之后,那一辆异常豪奢的马车却是在他旁边停了下来。前头的线金青绿花毯车帘被驭者恭恭敬敬地揭开,旋即传出了一个声音。
“沐镇抚今儿个倒是来得巧,我正好带了张公公和小张知县过来。”所谓的张公公沐宁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四品御用监太监就连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也不敢招惹,乃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而朱瞻坦口中地小张知县却让他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他策马行到车厢前,瞅见张谦淡然不惊的表情和张越那张无可奈何的脸孔,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这位小爷居然大剌剌地和汉王世子同车?
此时此刻。车里地张越看见沐宁仿佛有些失神。即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不由得暗自苦笑。哪怕汉王世子朱瞻坦再说得天花乱坠。这一趟他也是不想来地。更别提同车那样碍眼地事。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地是。要前去探望汉王朱高煦地张谦却硬是将他拉到一边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话。结果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这座王府。
“我来此之前皇上曾经提过。若是有机会就让你到汉王府走一趟。英国公和汉王毕竟有袍泽之谊。从这上头算你也是晚辈。哪怕身为子侄。这一趟探望探望也是应当地。”
于是。就为了这一句是否真是皇帝朱棣口谕地话儿。他此时就不得不跨进了汉王府地门头。由于朱瞻坦带路。一行人并没有走那前头地东西角门。而是绕道走了后头地一扇门儿。
朱瞻坦身子不好。一进去便有两个十**岁年轻力壮地仆役抬了肩舆来。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坐了上去。旁人便都是走路。
“父王平素起居都在瑶光阁。但这一回遇刺之后心气不好。我便建议他到这后园中慢慢休养。这里景致好。乃是六月里刚刚完工地。看着心旷神怡。也有利于他养伤。”
张越曾经逛过好几位国公侯伯家的大园子,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儿确实景致好。山东之地原本并不适合建什么园林,然而这里不知道砸了多少银子下去,愣是显出了一种江南园林的意味来。
进门之后便是一条平坦宽阔地大路,右边有一座精巧的假山,那假山奇石嶙峋,如飞禽走兽,如奇花异草,也不知是从江南何处寻来。左边则是一片树林子。虽然如今隆冬早就失了葱翠,但亦不失精神。由于如今乃是探病而不是逛园子,众人自然不好从那羊肠小径走,但见那曲径通幽直至假山深处,使人心中不禁暗生赞叹。
园中的活水引自小清河,经过水池沉淀倒也清澈。过了一座石桥,穿过中央一座小小的八檐亭子,众人便上了甬道。沿路不时有身穿青衣小帽尚在总角的仆役,余下的便都是丫头,大多是眉眼如画的清丽少女,见着有人来纷纷退至道旁跪下行礼,俱是连头都不敢抬。张越瞧着这礼数森严,正寻思间,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
“这些都是园内执役地婢女,父王向来以军法治家,侍婢若有恃宠生骄者便是乱棒打死。无规矩不成方圆,过了前头那道竹篱门,再过一道闸桥之后便是父王地寝居。这些天王妃如今正亲自侍奉在那儿,除了我和几个弟弟,父王也就是见过张公公一次而已。”
趁着张谦挡住了朱瞻坦的目光,沐宁极想寻个空子和张越说话,奈何自己地属下只有两个跟了进来,其余的都是留在了外头,旁边又有六个虎视眈眈地护卫,一时间竟是无可奈何。直到通过闸桥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正堂前头。朱瞻坦下了肩舆亲自进去通报,他方才总算抓到了一个机会,遂有意向张谦询问了两句,结果那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更强了。
皇帝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分明前头已经是气急败坏要废汉王朱高煦为庶人,太子苦求方才得免,如今怎么又忽然让张越招惹这位汉王?
须臾,朱瞻坦便在一个小宦官的搀扶下出来。含笑点头道:“父王请各位进去。”
张谦虽然不比郑和曾经在战场上和朱高煦并肩打过仗,但昔日在燕王府时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他后来常常远行海外,和朱高煦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加上彼此身份太过悬殊,因此他率先进去之后便换上了一幅恭谨的表情。
他能够借皇帝地威仪呵斥寿光王朱瞻圻,但要是在汉王面前也这幅做派,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找死了!
正四品的太监,正五品的锦衣卫镇抚。正七品的知县,落在最后的张越在行礼的时候想起这个奇怪的组合,心里头不禁直犯嘀咕。待起身站定之后,他自忖位置不起眼,少不得打量了一下这位威名赫赫同时又恶名在外地汉王,现其人不过三十三四的光景,体态魁梧,此时精赤着上身,肩膀处裹着厚厚的白纱,上头仍可见血迹斑斑。面色也尤为苍白。
“张谦,既然你又来了,前一次我没让你瞧仔细,这一次本藩就让你好好瞧瞧我的伤!”
朱高煦此时眼中只有一个张谦,毕竟,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在其他地方或许是让人噤若寒蝉的角色,但在他面前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至于张越他现在更没空理会。死死盯着张谦。他旋即便沉声喝令一个小宦官上来解开那白纱。
这一举动不禁让下头心中早有定见的三个人大吃一惊,竟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举动。就只见那小宦官战战兢兢地一层层解开那白纱。每透开一层,众人就能看到那血迹的颜色更浓烈一分。待到最里头一层贴着肉地白纱亦是被轻轻揭下,露出了那拳头大的恐怖伤口时,包括早就看过这伤口的朱瞻坦在内,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似乎已经不属于苦肉计的范畴了……
朱高煦瞥了一眼底下三个人的表情,右手那拳头在面前那巨大的酒碗中浸湿了一下,忽然将其贴在了伤口上使劲拧了拧,下一刻,那稍稍结疤的伤口处顿时渗出了血水和黄水。瞧见这一情景,世子朱瞻坦大吃一惊,慌忙命人去请太医,自己疾步上前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别这幅脓包样,本藩还没死呢!”朱高煦一把拨开朱瞻坦,冲着张谦嘿嘿冷笑道,“那三个太医虽然是看病的,不过他们说的话父皇想必未必相信,所以还是让张谦你瞧一瞧的好。本藩听说有人讲这是苦肉计?要是让本藩抓住那个胡说八道地家伙,非得在他肩膀上也搠上这么一下,让他看看什么是苦肉计!就好比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本藩早就将他剁成了肉酱喂狗!”
怒声咆哮了一通之后,朱高煦忽然指着张越沉声喝道:“你回去告诉张辅,他也是和本藩并肩打过无数胜仗的名将,早该明白本藩的性子!本藩何等英雄,那种摇尾乞怜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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