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阙赤着双足,挽着裤腿和手袖,手上翻弄一根串着羊腿的粗大树杈,羊腿在明火的舔舐下嗤嗤冒着扑鼻的香气。火堆旁,原本漂亮得连女子都会嫉妒的杨文渊正在俯身摧火,火势极旺,撩起的烟火熏的他一脸黑灰。但却在那烤羊腿的诱惑之下,他生火的神态显得无比专注虔诚。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愿转一下。
这幕很容易让杨泽记起以往的记忆。在以前大晔的蕲春侯府中,因为杨泽这一脉家房的旁落,府内逢年过节每一次分发利事,来自蕲春侯爷的各种奖赏,杨洪远这一门是极少获得分赐。但无论是老侯爷分赏的美酒佳酿,还是上等纸品翰墨,或者弓弩武装,灵禽走兽上等贡肉,杨阙杨文渊都不会忘记私底下留给自己这个三弟很多。
蕲春侯府内奖惩分明,杨泽既无建树,是以也绝无这些分赏。但每年给杨阙杨文渊的分赏,却明显比他们应得得更多。仿佛老侯爷对他们两兄弟私下接济杨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种事,世人已经看得相当淡漠,但是对三兄弟而言,似乎这就是这么的顺理成章。
甚至就连杨阙杨文渊一贯的愿望,也是希望在帝国闯出一片天地之后,将杨泽接过来,无论如何,兄长如大鹰一般维护自己的兄弟,应该也是这么的顺理成章。
此时两人在列王山烧炙羊腿,亦让杨泽想起了那年侯府,大晔德昭王赏了蕲春侯府半只葖豹灵兽肉,老侯爷自己也舍不得吃,赏给杨阙和杨文渊。两人提着肉,拉着杨泽躲后院烤了吃,那种肉质的鲜嫩多汁,香脆可口,至今还清晰的烙印在杨泽脑海。无论他是否有另一个时空的灵魂,都磨灭不去。
那年的上林城,杨泽还是闻名遐迩的“王都双废”,更是蕲春侯府旁落的三世子,但是有杨阙和杨文渊在,便没有谁敢对他招惹欺辱。那年在红楼震动上林的“划地为痕”,又何尝不是杨阙杨文渊支持下,杨泽对上林城所有看低他的人一个响亮的反击,亦是他同过去那个废物的彻底告别。
杨泽怔在原地,见到眼前杨阙杨文渊的那股亲切和熟悉,就这么冲击他的心脏。让原本以为拥有另一个时空的经历,足以平静面对任何事的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无论时空如何更迭,无论他杨泽体内是否存纳了另一个灵魂另一种记忆,但是这种兄弟间无条件的支持和契合的情感,竟然惊奇的没能发生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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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阙在烟气中抬头看了“杨泽”一眼,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眼,眨巴了一下,喃喃自语,“这孬地方,十分难过,最近竟然给我整出眼花来,我居然像是看到了杨泽那蠢小子!”
半蹲在地的杨文渊也呛了一口烟,抬起头来,漫不经心,“不巧,我貌似也见到了...啧啧,这小脸,这模样,确实像是那混小子,只是更高了不少,脸上也更有肉了....不过奇怪的是,我们怎么同时产生幻觉了?当真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杨阙将烤肉架在了地上,起身一边朝杨泽走来,一边道,“这劳什子列王山古怪处多了去了,我看没准又是那四个老头整出的名堂,肯定是根据你我的念想而生出的幻象,为了迷惑我们而设的古怪法门!”
满脸通黑的杨文渊郑重点了点头,“定是如此,否则这小子怎么长的这么高了,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
那张掩不住的漂亮脸又转而谑笑道,“定是不知某人日思夜想,竟然形成了执念,从而导致生成了这等幻象。”
“我会想这个蠢小子?”杨阙匪夷所思的指了指“杨泽”,哑然失笑的比划,“而且还把他想得如此玉树临风?”
“那小子目前还不知道在外面闯了多少祸,不知道他的情况也罢,反让我省心,否则还不是我们两个给他去擦屁股!”杨阙随即脸色古怪的看着杨文渊,把后者盯得浑身不自在,“倒也不知道是谁连他高矮胖瘦,气质不一样了都瞧得出来...嘿,看来你这个二哥,倒也没少对那小子‘日思夜念’啊!”
杨文渊咧了咧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杨阙不依不挠,挤眉弄眼,“还不是你先恶心。”
随即两人突然有些沉默。
“也不知道如今大晔怎么样了,侯府内怎么样了...杨泽,又如何了,我们来帝国前,那小子还在地海生死未卜,如今万事皆非,外部局势不一样了,大晔的战争胜了,然而牵扯的余波却远未止歇,但这之后更多的事情,那个木槿什么也不肯说了。”半晌后,杨文渊道。
“你每次都把人家惹得怒火冲天,自然是什么都不告诉你。”
“离开大晔尚久,也不知道家中如何...而那小子,如今又在什么地方,是否仍然过着逃亡的生涯...其实三兄弟里,我们的命运远及不上臭小子的颠沛流离,说句不怕恶心的实话,我还怪想念他的。”杨文渊抹了把脸道。
杨阙沉默片刻,点点头,“我也很想他。”
随即叹了一口气,手伸出拍在了“杨泽”的肩膀上,出乎意料的不是通过这个“幻象”一穿而过,而是拍在了肩膀实处上。
拍了两拍。
气氛像是秋风入河谷般骤然凝固。
杨泽的表情古怪。
而杨文渊显然已经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愣在原地。
杨阙的手停顿在半空,然后试探着移到杨泽脸上,捻起脸皮,扯了扯。
“痛。”杨泽脸被扯形变得道。
“你不是幻觉?”
“你他妈才是幻觉。”杨泽道。
两人不以为逆,齐刷刷瞪眼,“你当真是三弟?”
“很不巧,我就是你们嘴里的那个蠢小子,臭小子,混小子。”杨泽面色不善道。
话音未落,就看到杨阙化身巨熊般的扑了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搂入怀里!
杨文渊也顿时一声狼嚎扑撞上来,杨泽立即被挤压得喘不过气。
但莫名的,他有几分安稳和感动。当年杨泽离开大晔流放地海,兄弟三人都没有想到,再一次的相聚和拥抱,居然是在三年后盛唐帝国的列王山上。
命运像是一条长河奔涌不息向前。又像是一个旋涡,将每一个人紧紧攫住,没有人逃得开那种巨大惯性。
然而在千万人的命运汇集,繁冗如星河的洪荒中,总会有那么一两处不同以往的璀璨亮星。
注定要在时空里,激起不凡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