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海洋一平如镜,白云如丝绦漂浮天际。只有几艘海船,点缀在一眼望不着尽头的海洋之中。
碧空澄澈,脚下海洋深得看不着底,远处白鸥两三点飞翻,其中几艘挂着大晔旗帜的海船编队,静静的置于这片平静的大海,仿佛时空都就此凝固了。
其中一艘海船的甲板上隔着一把竹椅,竹椅上靠躺着一位靴子脱下搁在旁边,赤着臂膀的中年男子。明眼人一看那把竹椅就知道这是上林城最有名“锦竹轩”的出产,这是船长卫温每次出航必然随身携带之物。卫温是大晔上林人,水师世家出身,是大晔舟师的一名将官,如今便是率着所辖船队,执行在大晔远东海线巡边的任务。
鹿岛国两个月前就是从这片海域退兵,大晔舟师重新掌握了主动,如今巡边便更为频繁了。
昨天这群巡海编队船只才搏击了一场海浪,今日大洋风暴稍歇,晴天碧空,白鸥海风,令人心旷神怡,是以诸船船员,无不尽情脱光了衣服,享受大洋馈赠的日光海风。
卫温坐在甲板的竹椅上,俯视海上呈条状的波涛透着安详意味的你追我逐,浪端一层细碎的白色沫花,追逐在船边,偶尔传来一阵海浪拍打船木的声音。对时常出海的海员而言,这就是搏击海浪之后,最美妙的声音和画卷。
然而警兆突现。突然一股莫名腥冷的气息,以截然相反的温煦海风方向袭来。旗帜“噗!”一声绷紧朝另一边甩去!
卫温愕然慌忙从竹椅上起身,这个时候甲板上躺着晒太阳的无数海员已经察觉异常慌乱而起,他们第一时间看到的是旁边并排的着的几条大晔战船之上,原本晴空明媚温柔洒在船体的光线,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阳光突然被遮蔽,黑影将四条战船拦腰遮罩。
这是一种极为诡异的画面。海洋下的四条战船,一半的船体笼罩在深黑的阴暗之中,另一半船首的位置还暴露在阳光下,被阳光照射出真切的质感。
而那些深黑还在不断的向前爬行,直到完完全全的,将四艘海洋里的海船笼罩了进去。
头顶的晴空被遮盖了,看到海洋里爬出这样的黑影,对于四艘船这些经验丰富的海员来说,他们现在也唯有唯一的一个反应。那就是恐惧。
黑影的来源是船体的后方,桅杆上的观察员扭头看着身后,嘴唇在眼珠子慢慢睁大间隙开,显然面对眼前的一切,也只有极度的惶恐。
甲板上的船员纷纷朝船后涌去,抬头一望。包括卫温在内的人,人人都呆若木鸡,一个个呆立在了甲板之上。面对着眼前的震撼一幕。
就是水师世家出身,经历了无数风暴和战争的卫温,在这一刻,面对巨大黑影的来源,空气里只也响起他绝望而空哑的嗓音,“我的天...”
巨大山壁一样的黑影,就这么从战船旁过去了。
黑影离开,明媚的光影重新洒遍天地,大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刚才那出现的黑影,从来就不曾在这碧波荡漾的辽阔大海显露过一般。
只有四艘船,一片死寂的浮在大海之上。
四艘船的船体,包括了船舷,包括了旗杆,包括了绳索,包括了钩锚,都凝结在一层淡淡的薄冰之中。晶莹剔透,远远望去,仿佛是这片蔚蓝如镜的海面大自然雕琢而出的美妙艺术品。
这四尊艺术品之上,船首,船尾,桅杆,甲板上...有很多的船员。他们神情各异,有面部狰狞,有面容惊骇,有呆滞茫然,有绝望悲伤,有转身欲跑....形态各异。
但他们共同的一点是,都凝固在了无数浮冰之中。
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了。
其中一尊晶莹的人体,眼睛死死的朝着海洋的一个方向。
他的双目内部因充满薄冰和血丝的混合物,所以显得略为狰狞,像是昭示着那个方向上,大晔即将面对的命运,正随着那黑影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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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城的御书房之中,阳光透过红木的窗棂格子一条条斜射进来,打在香炉之上,打在案台之上,打在盆栽之上,一根根光线柱之间,萦绕着无数的轻盈飞絮。
但房中一人正在憋红了点急促的说话,于是那些萦绕在他身边的飞絮不断被唾沫星子喷退开去,“明明那七觉法王的拜帖,是朝着半藏大师而来,人家指名道姓的要于和尚讲经论道,这个时候却要我去应付,算什么话,更何况这人还指不准是不是一个精神分裂。这个七觉法王有神经病不去病院呆着,一天到晚到处乱晃干什么...”
半藏合什道,“七觉法王是代表东正教门而来,说是拜帖,实际也是战帖...如果只是单纯的讲经玄谈,自然不在话下,然而东正教门真正的目的,是借由老僧灭杀我大晔气势。既然如此,老僧自知必败,但大晔万民不可再陷水生火热之间,是以我大晔,必然要找出一个足以应对七觉法王之人。”
杨泽摇摇头,“那七觉法王,究竟修行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水平,凭什么你们认为我可以和他抗衡?”
谷良极捋须沉吟,随后道,“七觉法王的修行境界,应该是道通境无疑...而至于为什么我们要选择你,那是因为道通境修行者强大之处,并不是在于体内真气的浑厚多寡,也并非拥有强大不可摧毁的肉身...而是在于意境。”
“道通境界的修行者掌握了完整的意境。而让我们只修得了半阕意境,距离完满尚有时日。普通修行者和拥有意境的修行者相比,那便像是木器和铁器的区别。木剑劈不开铁盾,同样铁剑劈砍木盾,就可势如破竹。只有铁器,才能真正的对抗铁器。你天赋异常,居然能够在天玄下阶就领悟到完美的意境,加之你名义上是半藏大师的弟子,放眼全大晔,你是最佳的出战人选。也是唯一有可能战胜七觉的人...最不济也能保命不死...”
“保命...不死...”杨泽一脸难看样的望着御书房中的所有人,有种整个人都被卖了的感觉,“你们,当真是很无耻...”
“无耻?”姜季民摇摇头苦笑,“国破则家亡,为了这大晔,就是脸皮厚一些,无耻了些,又有什么。如果这天下能够宁静,如果这世道不波澜喧天,我恨不得豁出老脸天天无耻。”
杨泽明白如果真的是有办法,眼下这几个人怎么可能连一张老脸都不要了,冒着被大晔人唾骂的可能,让他杨泽面对七觉法王。有时候被逼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不择任何手段。大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力量。
德昭王一直沉默不语,显然这种极为慎重极关系到国体的事情,他必须要很长时间来权衡考虑。房间的珠帘停摆安宁下去。德昭王才看向杨泽,道,“朕承诺你,绝不会让你孤军奋战。必然会倾力支持这场战役。”
杨泽看向德昭王,蹙眉道,“支持...我能得到什么支持?”
德昭王沉凝的声音,随即鼓动耳膜,“大晔的举国之力!...不知道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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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晔的举国之力,自然是够让杨泽做眼下的任何事。杨泽并不认为大修行者就真的能够强大到杀不死,利用地形,暗器,各式各样的手段,用无数士兵去堆,用骑兵去冲锋,用一**的弓箭掩杀,修行者总不是神,总有困顿乏力独木难支的时刻。
曾经大晔为了对付来自外敌的修行者,还耗费巨大人力修建了黄湖壁垒,黄湖壁垒之中的无数箭垛,环环相扣可以秘密藏人布设机关的暗处城桩,也不失是普通人应对修行者的手段。
然而至今为止让他最头疼的事情,则是那七觉法王,如今在何处,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来到大晔,若是他突然出现在深宫之中,亦或者暗中寻到半藏大师陡然施袭,恐怕以他的极强手段,大晔极少有人躲得过他的暗杀。
只要他的这个阴影还存在的一天,就连杨泽都会感觉阵阵寒意。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懊恼,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修行者这种逆天的存在!
为了对付这个七觉法王,大晔的七个王家工匠部,已经全力开动,源源不断的生产弩箭,弓矢。熔炉之中,溶铁不断被导入模子,然后经过锻打,粗精锻,淬炼,成形,再经过兵部验收工序,送入一个个装备起来的近卫士兵手中,以期望以此面对未来的强大敌人。
自知道七觉法王抵达大晔之日临近之后,大晔的情报部门便开始四下奔走,甚至调动了皖金,鹿岛,流霜,以及周边国家的那些暗线,力图掌握七觉法王的行踪。
大晔的边军上下是人人下了通牒,斥候更是遍布大晔疆域周边,不断的主动出击刺探。
因为杨泽身持天监金牌,又时常可以正常出入王宫,自然知晓这一切。
大晔军方早已经严阵以待。
大晔各方面的神经,已经紧紧绷起。
半藏大师和国师谷良极栖身的白塔寺,每日都能见得到大晔的高官爵车停绎。人人都希望从半藏大师和国师的身上,知晓个中更多的内幕,譬如...半藏大师,有几成把握?
不堪其扰的谷良极干脆托病恕不见客,避免了这样的滋扰。
大晔的上层之间各方猜测不断,暗中议论声不绝朝野。
上层如此,底层的老百姓民众们则更为甚之。且伴随着七觉法王很可能将抵达大晔日期的临近,而越加的不安。
浓烈的不安,密布在上林城上空。
那是人们正等待着灾变来临的无形窒息感。
杨泽坐在瓦顶之上,看着灯火明灭的大晔城池。
城池有雾,往往能见度不高。然而坐在瓦顶,杨泽却能感觉满城的灯火通明,无比壮观。
仿佛那些雾并不能阻隔他视野。仿佛天上的星辰,落满了地面凡间。
这意味着杨泽的目力,比之前更为甚之。
第二枚琼天玉消耗过半之后。他正式晋级了天玄第七品。
伴随着修行的进步,所以即便是有雾气笼罩的上林城,他依然能看到周围围绕的满城灯光。
他看到远方的街道屋前一位父亲对玩耍孩童的叮嘱。他看到更远处柳林的护城河边,一位妙龄少女正在清洗盆中的衣物。他看到高楼的灯影之下,中卿王大人又在敦促着他女儿弹琴。
他还看到了很多东西,这凡夫生活的点滴,这人情的温暖,这上林城浮起的点点星火。
这是一副温润美妙的图景。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
转过头,他还看到了月色下的那抹惊人娇艳。
宋臻出现在他旁边,看了看他,微微一怔,旋儿清淡道,“你每晚练剑,收获却是很大的,竟然又突破了一个品级。既如此...那天你在那座寺里的三位长者,只怕面对现在的你,就要吃力很多了...”
杨泽一点不怪她知道自己的这些事,他甚至认为这里如果还有事宋臻不知道,那才是奇怪。
看到宋臻脸上的清淡,突然发现似乎她跟自己疏远了不少...随即杨泽发现这种想法很可笑,她什么时候跟自己亲近过?
当然,那天的屋顶一夜除外。
若是天墟的人知道宋臻这么枕着自己肩膀睡了一晚上,那些视她为女神的那些各宫狗屁师兄,会不会当场石化,这么一想,杨泽就发自内心的得瑟。
“你在发什么呆?...又有什么恶心想法!?”看到杨泽那忽嗔忽喜的样子,又见到他的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停留在自己胸脯间发呆,宋臻哪还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脸上顿时微微一燥,面庞都清冷起来。
“哪有。”杨泽何等人,目光立即转正,恢复一副泰然的模样,淡淡一笑,将危机消弭,“我是在想,即便是有所突破,但仍然会有担忧,毕竟未来面对的是又一号强敌...话说回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难道你也同样知道,这个人在什么地方?”
看到杨泽这幅样子,宋臻就莫名来的很想质问自己为什么干脆不把他杀掉。想转身即走,但看到杨泽的样子,最终还是从心底吁了一口气,冷淡摇头道,“你们正在找寻的这个人,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样啊...那就麻烦了啊...”杨泽又微微失望,同时心中更正色几分。这个七觉法王,当真不简单啊...
宋臻那对清眸落在自己身上,总让杨泽很不自在,不过片刻,只听到她略有些捉促的语气从旁响起,“虽然我们天墟中人,讲究清心不染半分尘,不关俗世恩怨...但你似乎...还真是失败,竟然被人拒婚...你这个人,是该有多令人讨厌呢。”
靠,敢情是来嘲讽我的?
但旋儿仔细咂摸又让杨泽一怔,诧异的望向宋臻。一直以来,这个妮子除了要把自己拖回天墟惩罚之外,什么时候,竟然关注起了这些事情,甚至还这样说出口。
看到杨泽突然看过来的眼神,宋臻立即反应过来,清淡眸子上长长的睫毛律动了一下,似乎掠过一丝微仅可察的不自在,但转瞬即逝,她眼眸半闭,冷淡道,“不要误会,我原本只是想清静一些,静待天墟师长到来,谁知道这事动静太大了...才知道又是你,似乎你就从来没有让人安宁过。”
“什么叫没安宁过,难不成我是过街老鼠?”他续笑道,“真是劳烦你天墟宋大小姐为我操心了...但我是很忙的,被拒绝了也好,那便是有更多的精力,用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去。”
宋臻忍不住冷觑一笑,“你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这就多了,比如帮东正教门那些人醒醒脑袋。比如就算一些事已经难以挽回无法改变,我他吗也要让西陀殿一些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人倒在我脚下吃尘,我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圣门知道,就是他们眼中的蝼蚁,也能咬掉他们几块肉下来,还比如...拯救眼前这个水生火热的世界呐,随便做个救世主之类...”
“真是痴人说梦,就这些?”宋臻忍俊不禁。
“再比如...”杨泽伸出一根指头,摇摇指着斑驳夜色下的城市,“看到没有。”
“看到什么?”宋臻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那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杨泽眼睛里面,注满了满城的灯火。
“这些人很平凡,但无处不在,之于我,之于我身边的人,再比如之于现在的你...”
“之于现在的我...”宋臻喃喃道。在大晔这小地方,不在天墟浮土谪仙般的她。
杨泽突而站起双手平展朝天伸开,似乎把背景里的整个上林城捧在手上,“我要他们,有愤怒悲伤恣意骂街的权利。我要他们,有欢喜快乐不羁的自由。所以我要把笼罩他们头顶的阴云和那些要毁灭这一切的灾变...都捅得烟消云散!”
宋臻身躯轻轻一滞,明媚的清瞳倒映着双手摊开置身于满城灯火中的杨泽。
清心惹尘。明镜染垢。
她突然有些恨这个男子。
因为她觉得自己未来恐怕很难忘却掉这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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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票,虽然只是一更,但比较关键,写了很多个小时,鞠躬致谢大家的等待。明天争取早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