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枢阁是西陀殿在盛京城的分殿所在地,西陀在帝都的客卿皆汇集于此,这里也算西陀殿出世的核心中枢,在其中驻扎的客卿,都是帝国名望很高的名人。
比如翰林楼那位编撰大人。比如帝国吕氏学说的创始者大儒吕修维。这些是文人大儒方面的客卿强者,在盛唐都拥有相当的话语权。
而至于衢州侯,朱沐候,几位侯爷,还有一些朝堂上的官人,门阀中的长者诸贤,都拥有西陀殿客卿的身份。他们的身份都各不相同,然而无不是盛唐极厉害的人物。
光是他们的名望权威,就足以将西陀的妙义播撒开去。这些正是西陀殿在盛唐的核心,出世之地管俗务的中枢。从这里呈辐射状,扩展影响整个盛唐。
星枢阁今日很热闹,西陀殿的圣使圣女到来,对星枢阁的客卿们而言,便是极荣幸的一场会晤。一般以往,也还少不了向圣女和圣使,汇报星枢阁这半年中一些为西陀殿处理事务的成果。加之诸多强者客卿聚集于此,共同高谈商讨未来的布道局势走向。
帝都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聚会,下到黎民百姓,上到王公贵族,然而星枢阁的西陀殿客卿集会,无疑是此时盛唐最高规格的聚会之一。
然而就在星枢阁下层众客卿高谈论阔的热烈氛围之中,在星枢阁最高处,“咯啦啦!”机关耦合的声音响起。
星枢阁穹顶用来观星的窥天仪,缓缓打开,上面的灵纹泛着暗明的亮光,驱动着这些铁质的穹顶齿合联动下展开,现出头顶旷大的星海。
穹顶的空间很大,同时也很空旷,星空投射下来,纪灵儿纤细的身影显得异常孤独。
下方的客卿集会,她原本应该是在那里的。
但是她出离了那热闹之地,漫无目的的来到这里,打开穹顶的机关,孤独的面对星空。
这一切毫无意义,但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兴许她只是希望有一个很孤僻的环境,就像是她冰凉的性格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一身绸衣,体型匀称完美犹如从画中走出。宇文靖出现在穹顶上,远望着纪灵儿。
纪灵儿也看着他。
这个未来即将成为她夫婿的男子。大陆公认彗星般腾飞的天才。相信没有一桩婚事,能够让他们这样在大陆引人注目,也没有一桩婚事,能够如此广为人知,轰轰烈烈。
她看着他,星眸闪动,像是这些年间很多次望着他离开归来时那样。
宇文靖看着她,对纪灵儿那张绝美的面容,他已然再熟悉不过,从小他就明白,这样一张脸,以及这样美丽的女人,未来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看着她那双有一丝茫寞的星眸,以及她略带柔媚的红唇,也必然在未来为他予取予攫。
然而他发现,纪灵儿这一次望着他的眼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并没有那种以往所有的一丝淡淡仰慕...而只是很平静的样子。
面对以往纪灵儿看着他时而泛起的仰慕,他会有一种清高自傲之感,因为只要一想到这样美丽内秀的女子也会抬头仰望着他,这兴许就是他作为天才而言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是他宇文靖身上必须有的一份光环,而且没有其他的光环,能够比之更明亮。因为纪灵儿,本身就是女人中最璀璨夺目的那粒珍珠。
他每次回去西陀殿,身边只要陪着纪灵儿,几乎就能获得西陀所有弟子仙羡的目光。对宇文靖而言,这些无疑于都是应该有的。
而现在,这种感觉有变化了。
纪灵儿的心里,装了一些事。这些事,让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倾慕少了太多,近乎于淡然于无了。
他的心底某处,突然泛起一种强烈的不能容忍之感,联想到那个男子,然后这一切就变成一种他眼底深彻至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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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来到这上面,下方许多人都想见到你。不愿和这些客卿打交道?”宇文靖上前,怜意十足的望着她颈处裸露被风吹凉的肌肤,道。
“我只是想独自静一下。”纪灵儿在夜色下有些柔的笑了笑,“你知道我并不习惯这种场合...下面有你和迦缪就够了。”
“是么...的确是。不过我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有迦缪帮我们挡着那些层出不穷的客卿...”他洒然的耸了耸肩,“而我在你旁边就够了。”
宇文靖很确信,以往他这么说话的时候,纪灵儿双眸多少都会显出一丝涩意和欣喜,然而现在...尽管她微笑着,却没有那意想不到的喜悦。双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寞。
“他来了。是么?”宇文靖冷不丁的话,确实让纪灵儿措手不及。
“嗯?”然而她只是微仅可察的竖了竖微尖的耳朵,眉宇有些挑动的变化。
微仅可察,并不是毫无可察。
强如宇文靖,就足以从纪灵儿这些微的神情变化中,察觉到许多非同寻常的因素。
他深深的注视着纪灵儿,纪灵儿先是有些躲闪,但随即同样望着他,眉宇清秀得犹如一朵冬雪中初绽的莲。让人无法直视。
宇文靖感觉到有一根极细极锐的刺,就这样扎入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果然来了,如果我所料不差...刘福既是杨泽!”
宇文靖心思极为深虑,所以仅仅是通过纪灵儿在院比观礼之上施展的神法,她之后微仅可察的反常仪态,推论出了如此诸多的也如此接近真实的结论。
纪灵儿望着他,没有争辩和回答,只是一种任凭风摇山动都任其肆虐的凛然。
宇文靖转身即走,背影如魔神般高大,“今晚,我允许你胡思乱想!”
“但是你要明白...我们都是将进入神国神殿的人!所以我们的婚事必然要进行,这是既定不可抗拒和更改的!你我踏入神国,就将和尘世无缘,此根当断不断,日后必添其乱。灵儿,你是聪明的女人...万勿令我失望!”
宇文靖的身影消失。
纪灵儿在泌凉的天穹夜风中,久久驻足茕立。
她当然明白神国和神殿是什么地方,也明白其实西陀中的很多人,穷一生也就是为了踏足那虚无缥缈的神殿,哪怕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以及所有的一切。
而她,也应当接受这样的宿命。
这就是属于她的宿命。
良久,她突然哼起歌来。
歌声从她清啭的嗓音中传出,从她瑶鼻里哼出,那是一首陌生的歌谣,像是从旷远的时空里隐隐传达而至。
“人间韶光几度,莫负镜花雪月。
只影向斜阳,欲把风留驻。
一生缘,相见晚,
离人陌,佳期迟,
怕流年暗销年少...
尘缘不相误!
昨日种种,
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
君已陌路。”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她的嗓音喃喃在唱。
歌谣带了一些轻快悠扬婉啭。
只是再悠扬的旋律,也淡淡渐散在风中。
似少女此时的清美和歌喉,终会如昙花般乍现陡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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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这次的普天院比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迟迟没有公布出消息...难道真如传言,那刘福来历不简单,而且很有问题?”
又是新的一天。阑苍院周围的街区小巷里,已经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那些热气腾腾的糕饼,包子,稀粥,茶摊,面馆里已经坐满了吃早餐的人们,不过人们围在这里吃早餐,更多的是希望距离此时牵动无数人视线焦点的列王山更近一些罢了。距离越近,大概获得消息的速度,也就越快。
“帝国的普天院比,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外人竟然夺了魁,此次还有很多的反常之处,宋七公子被废了修为,以往看好的许多人,这次居然在排名都靠后了...这可不亚于一场地震啊!列王山和盛唐只怕对这种情况,无比棘手吧!”
“那刘福的来历,何止是不浅。根据一些消息说,这刘福和那阿娇,只怕身份牵扯极深啊...恐怕说不定,是高纹帝国派过来混入普天院比的奸细...”
“真是如此,那问题可就大了...”
“可不是嘛,据说昨天谶纬部,军机处,宗政部大人们紧急集会...似乎就是为了这个事。列王山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朝堂总要做些动作。随时应付突发情况...”
这边的议论纷呈。一天没有结果,一天各种消息言论都在帝都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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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寺的林唯楚才是焦头烂额,普天院比结果的消息已经动用了最高级别的传讯方式,火速传回了大晔国国内,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的大晔,会是个什么热锅沸腾的状况。
光是光禄寺和大晔联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启,消耗巨大的千里传讯符阵。昨天一夜之间就启动了三次!
三次都来自大晔国的回信。一方面是原本推举刘福阿娇两人的大晔鸿胪寺,回复根本没有发出过推举两人的公文!另一方面,大晔让林唯楚火速调查两人身份,稳住盛京的局面。第三方面,大晔国甚至给了林唯楚下达了一个死命令,在最危急的情况可能到来的时候,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清平王后!
三条消息,都让林唯楚如坠冰窟。
因为这三条消息的前后出现看来,大晔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林唯楚明白,在普天院比获得名次,和夺魁第一,这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如果光禄寺能够获得名次,而不是第一,那就是莫大的荣耀。光禄寺在帝国外宾馆的地位将直线提升,大晔国也会与有荣焉。普天院比的嘉奖,还将直接发回大晔,刘福阿娇两人所在的家乡,都将免税免役,获得至高的奖赏。
但是两人夺魁,就不一样了。一个出自自己光禄寺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夺魁第一,这对光禄寺而言,只怕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列王山和皇宫的沉默,一定程度上已经向世人宣告了一些问题。
盛唐鸿胪寺表面送上各种贺礼,然而林唯楚明白,此时他的光禄寺周围,已经在一夜之间,驻满了来自军部监控的重兵!
甚至还有谶纬部的修行者,那些若隐若现的强大气息,都在暗处监视着他们。
甚至鸿胪寺的李崖清晨到来,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向林唯楚要刘福,阿娇两人详细的度牒,以及所有生平简历的文书!他的表情是微笑的,但是眼底却有着深深的戒备。
很快光禄寺的一些武官就被鸿胪寺带走问话。接着轮到一些杂役,文书。
六姑被带走了,她在院比上借给了阿娇她当年最喜爱的一套红裙,面对帝国鸿胪寺那些大人们的盘问,她哆哆嗦嗦,只是反复重复阿娇和刘福是两个好人。
光禄寺的几名武官也被带去问话,很快鸿胪寺就知道了阿娇刘福原本已经役满回国,但却又回到光禄寺,而且这次回来,变得力大无穷,成为了强者高手,仿佛另外的两个人。
这个结论令管着盛唐外交的鸿胪寺震动不已,加之高纹国夏禹一行潜入帝都的事情已经暴露,帝都安全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紧急状态之中,于是鸿胪寺敏锐的察觉到光禄寺的刘福阿娇两人极有可能是敌国安排的奸细。
光禄寺现在里外三层,驻扎监控的更是层层重兵!围困得鸟都无法飞进去。
最震怒的是鸿胪寺的卿大人,一想到刘福阿娇可能是两个刺客,想到列王山上皇帝的安危,如果有任何差池...他的背脊在发寒,恨不得挥军踏平光禄寺,一把火将大晔这个使馆烧的一干二净。
在光禄寺的房间之中,林唯楚正在提笔书写,围着光禄寺外面的兵戎摩擦之声,肃杀而压迫十足的远远传来。
他旁边的老文官叹了一口气,“鸿胪寺上卿大人昨天亲自提问了雷涛和张超几人,他们对刘福阿娇极尽抹黑之能事,说他们就是高纹帝国的奸细,伪装潜入光禄寺,他们早已察觉,还和他们交了手,无奈被你保着...”
“他们这几个混账东西...这么说是要致尹丞大人你于死地!更是致我们大晔光禄寺于死地!此时宫内和列王山迟迟没有消息,如果那刘福阿娇被拿下的消息传来。外面围拱的大军,必将杀将进来,将我们砍成碎片!所以,尹丞大人,还是从暗道走吧!回到大晔国,你仍然还年轻,这里有老朽担着就够了!”
林唯楚整了整衣冠,继续提笔书写,笔走龙蛇,丝毫不乱,“老赵,你为这个国家做得已经够多了,早已经该功德圆满回家享天伦之乐,却因为光禄寺人手稀少,你迟迟走不开,如今还让你扯入现在的事件之中...你传令下去,除去武官之外,其他人都通过你带领暗道离开吧!他们尽管怀疑我们光禄寺是奸细,但刘福仍然是目前未公布的院比第一,他们暂时还不敢乱来,你们先从暗道离开,这里有我先坐镇,真的发生了事,帝国要的也必然是我,你们可以走得更远!”
“尹丞大人!”老文官面容上的皱纹更深了。
“走吧!”林唯楚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铮铮的拔刀之声,然后是士兵的呵斥,“什么人!?”
“奉旨而来!赶快撤兵!”
又是一阵铮铮噌噌的盔甲兵刃摩擦声。光禄寺大门洞开,一路撞开围困的重兵,进门是谶纬部的那位官员王中治。
入得门来,王中治兴奋至极得高声道,“林兄,列王山出结果了!圣上刚下的谕告!”
“大晔杨泽乔装化名刘福,参与普天院比,夺魁第一!排名第二的阿娇,乃是昆仑圣门的圣女轩辕鳕天所扮。两人乔装参与院比,虽然有欺瞒之嫌,然而念其名列一二,功过相抵。暂留列王山,软禁思过!”
啪嗒!一声。
案几前,一直无比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视同无物的林唯楚手一抖,笔豪跌落在地。
接着迎向他的是老文官匪夷所思却惊喜若狂的神态。
厅外阳光明媚,暖冬将过,新春将至。
帝都盛京城,这一年,注定不太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