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召我去县衙?”
苏昊两只手沾满了粘土和草木灰,脑门顶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回过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郑chūn和李兴,平静地问道。
这两天时间,苏昊除了带郑chūn去勘定了几个新的井位之外,剩下的时间就在忙着帮村里其他的人家改造省柴灶。杨根娣心里想着不能耽误苏昊的学业,但乡邻们求到她的头上,她又实在是无法推辞,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说:这是最后一家了,下一家自己绝对不能答应。
在苏昊帮几家平时走动最多的邻居改造完省柴灶之后,里长苏仲亲自拎着一条腊肉上门来了。他先是海阔天空地和苏昊大谈了一通国际国内形势,探讨了一下古圣先贤的语录,然后才话归正题,原来他也是来求苏昊帮着家里改灶的。
以苏仲家的家境,倒也不会在乎一年多用多少柴草,但苏昊改造的省柴灶在村里已经逐渐被神化了,有些人没有去找苏昊帮忙,而是自己看着邻居家改好的灶,学着去改自家的灶,结果有其形而无其神,改过的灶虽然比传统的灶要好一点,但与苏昊亲手改的灶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于是,众人纷纷传说,苏昊改的灶所以好用,是因为经他手摸过的灶,沾了文曲星的福气,这福气不但能够让家里烧火的时候省柴,还能驱邪避晦,家里有发蒙的孩子的,能够受这福气保佑,未来中举人、中进士……
随着苏昊指点的几个井位先后出水,原来看不上苏昊的那些村民也完全服气了。老神棍陈观鱼此前与苏昊打赌,说能打出水就要全部喝下去,现在自然无法兑现这个赌约,不过他也有弥补自己过错的方法,那就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苏昊直接包装成了一个更邪乎的神棍。
苏仲原本是村子里最看不起苏昊的人,原因在于他的父亲苏廷诏就是村里的上一个秀才,苏昊中秀才之后,抢了苏廷诏的风头,这让苏仲很是不忿。不过,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小看苏昊了,为了第一时间与苏昊和好,他便加入了求苏昊改造炉灶的村民的行列。
郑chūn和李兴找到苏昊的时候,苏昊正在苏仲家里改造炉灶,老秀才苏廷诏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絮絮叨叨地与苏昊大谈当年自己中秀才的辉煌历史,说如果不是因为先皇驾崩,他早就已经考中举人了。
苏昊自然不会和一个70岁的老爷子争什么面子,他微笑着告诉苏廷诏,自己从小就特别崇拜秀才公,一直以秀才公为楷模,发誓一定要成为秀才公一样的好青年——呃,好吧,是成为像秀才公年轻时候一样的好青年。正是在秀才公的事迹感召下,他才得以考中秀才。苏廷诏听到这些,乐得满脸的老人斑都变得红扑扑的,承诺说未来苏昊如果要借什么书,尽管来找他,决无二话。
就在这个时候,郑chūn带着李兴进来了。一进门,郑chūn就满脸堆笑地说道:“秀才郎,恭喜啊。”
“喜从何来啊?”苏昊淡淡地问道。
“知县大人听闻你的奇才,下令要召见你了。”郑chūn说道。
“召见我?”苏昊停下手,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郑chūn被苏昊这句话给雷住了,有没有搞错,知县召你去,你还问他是怎么说的。
“是啊,好端端的,他召见我干什么?”苏昊道。
郑chūn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勘的井位,接连出水,我派李兴去向知县大人举荐了你的功劳,知县大人这是要奖赏你了。”
“贤侄啊,知县大人召见,这可是很荣耀的事情啊,你快收拾收拾,赶紧赶到县城去吧,万万不可让知县大人久候啊。”苏仲在一旁催促道。他虽然身为里长,但也从未得到过知县的召见,听说知县指名道姓要见苏昊,苏仲的心里充满着羡慕嫉妒恨。
“仲叔,不急吧,这个灶还差一点就好了,我怎么也得把活干完再去。”苏昊说道。
“嗞……”郑chūn汗如雨下,却又不敢对苏昊动怒。没办法,李兴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知县说的是要“请”苏昊去县衙,而且特别叮嘱不能惊扰了秀才。这个秀才也真是够牛气的,知县召见,他居然还敢说先把活干完再去。
苏昊自己不着急,郑chūn和李兴也没办法了,只好站在一旁等着。苏昊把几个关键的地方做好,然后交代在一旁帮忙的一个农民完成其他的工作,这才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向苏仲告辞,出门回家。既然要去县城,他总得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苏昊这番做作,并非是出于什么书生意气,而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试探一下郑chūn的反应,借以了解知县对于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如果郑chūn不愿意等待,对他恶语相向,就说明知县对这件事并没有特别重视,不过是召自己去,走个形式表示一下领导关怀而已。反过来,如果郑chūn乖乖地等着,这就说明自己在知县心目中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以至于像郑chūn这样的差吏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苏昊在心里计算过,从折桂乡到县城足足有十几里路,寻常人怎么也得走上一两个小时。李兴是一早从县城赶回来传达知县指示的,这一进一出的时间,也就不少了,知县哪能知道苏昊是否怠慢了他?
试探的结果,应验了苏昊的后一种估计。他心里有数了,开始盘算着见到知县之后,如何利用知县的这种心理,为自己谋一些利益。
郑chūn和李兴跟在苏昊身后,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苏昊的狂妄,但脸上却只能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走到苏昊家门口,两个人停住了脚步,郑chūn笑着说道:“秀才,你去换衣服,我们就在外面等你吧。不过,知县大人急着要见你,还请秀才稍稍快一些才好。”
“没问题,我一会就好。二位官差辛苦了,就麻烦二位先在外头等我一会了。”苏昊也不客气,向郑chūn二人拱了拱手,便进屋了。
“这个秀才太无礼了,竟然让我们在外面等他。”李兴恼火地对郑chūn说道。
郑chūn没好气地瞪了李兴一眼,道:“你懂什么,这个秀才勘井位的能耐鬼神莫测,如今正是大旱时节,知县肯定要重用他。到时候咱们想拍他马屁还不一定能拍上呢,现在在外头等他一会又算得了什么?”
“唉,还是读书人好啊,咱们在县衙这么多年,还不如他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知县的小秀才。”李兴嘀咕道。
郑chūn道:“你看这个秀才是寻常的秀才吗?县城那么多秀才,你也见过了,哪个不是读书读傻了的?这个秀才,既会勘井位,还会打什么灶,能耐大着呢。”
苏昊没兴趣去理会郑chūn和李兴的这些怨言,他进了家门,看到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都呆在家里,聊着闲天,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你们今天没去田里做事?”
陆秀儿笑道:“有你这个壮劳力做事就够了,我和妈都可以歇着享福了。”
“哈哈,是有人帮咱们家挑水了是吧?”苏昊明白陆秀儿所指,笑着说道。
“村里的人都说你打的井,救了全村人的命,所以大家都帮着咱们家挑水。如果不是我拦着,咱们家田里的苗都会被淹死了。”杨根娣感慨道。
“这也是他们应该做的。”苏昊道,他心念一动,对二人说道:“既然没事干,那你们就跟我一块进城去吧。”
杨根娣一愣,问道:“你要进城去?”
“是啊,知县找我。”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
“知县!”杨根娣原本是坐着的,听到知县二字,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她焦急地问道:“儿啊,知县找你干什么?你犯什么事了?”
苏昊走上前,按着母亲的肩膀,让她坐下来,笑着说道:“妈,你别一惊一乍的,知县找我,当然是好事了,怎么会是犯什么事呢?是知县听说我会勘井位,要召我去奖赏我的。”
“知县要奖赏你啊?”杨根娣转忧为喜,脸上绽出了笑容:“我就说我儿是有出息的嘛,这不,连知县都知道我儿的名字了。儿啊,知县叫你什么时候去啊?”
“现在就去。”苏昊道,“两个差役正在门外等着我呢。”
“啊!你怎么能让差役老爷在门外等你呢?还不快请他们进来。”杨根娣忙不迭地就要出门去请人。
苏昊把杨根娣拦住,说道:“不用管他们。妈,你和秀儿也有好几年没有进城了吧?要不,咱们一家人一起进城去吧。”
“我不去。”杨根娣道,“我一个乡下女人,要进城干什么?”
“进城去看看热闹啊,吃点好东西啊。”苏昊道。
“那不得花钱的?”杨根娣道,“儿啊,既然是知县叫你去,你就快去吧。我去给你拿衣服和盘缠。”
“那你呢,秀儿?”苏昊见杨根娣不为所动,也就懒得再劝她了,他把目光转向陆秀儿,问道。
“我什么嘛?”陆秀儿红着脸,明知故问。其实苏昊一开始建议说全家人一起进城的时候,她就有些心动了,只是怕杨根娣骂她,所以不敢接话。现在听苏昊问到头上,她也只能装傻了。
“当然是说跟我一起进城的事情了。”苏昊道。
“我……”陆秀儿垂下头,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杨根娣。
杨根娣对苏昊说道:“知县是叫你去,又没有叫我们去,你自己去就好了,去县城吃饭贵着呢。”
“妈,要不,就让秀儿跟我一起去吧。”苏昊看出了陆秀儿的心思,替她央求道,“你看,我也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万一在知县面前说错了话,就不太合适了。让秀儿跟着我,也好给我提个醒啥的。”
“这样?”杨根娣有些动摇了,“秀儿自己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她能提醒你什么?”
“旁观者清嘛。”苏昊道,“好吧,就这么定了,秀儿,去收拾收拾,换件漂亮点的衣裳,哥带你进城玩去。”
“好咧!”陆秀儿见杨根娣终于点了头,乐得一下子蹦起来,像只小鸟一样飞进自己房间换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