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是朝中老臣唐濂的遗女。
幼年丧母的她在八岁时,因为朝中清流无法坐视宦官干预朝政,联名上书,遭到以十常侍为首的宦官反击,遂再次引发[党锢]事件,父亲唐濂以及众多朝中忠臣被革职查办,关入天牢。
怀着一颗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没想到却锒铛入狱,唐濂与众多被关入天牢的朝臣心中气怒难平,纷纷在牢中绝食以表心意。
没想到此举却激怒了皇帝刘宏,于是党锢事件愈演愈烈,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期间饱受牵连的大小官员竟有数千之多。
此后,大汉朝纲一蹶不振,朝中宦官小人当道,朝廷日渐昏暗**,最终酿成黄巾之祸。
自汉朝立国以来,朝中势力无外乎清流、宦官、外戚三者,鼎足而立,自何进成为大将军之后,外戚一党声势最为浩大,宦官次之,可怜那些朝中忠诚之士,怀着一颗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便不被刘宏所信任。
而唐氏的父亲,便是一名在党锢中被害的清流党人,那时她年仅八岁,何进的妹妹何美人为了拉拢朝中清流一党,便将她收入宫中,教她琴棋书画、礼仪学识,以待日后嫁给自己的幼子刘辨。
毕竟,何美人并非名门之后,只是市井屠夫子女,出身贫贱,屡次被朝臣所诟病,为此,她迫切需要为自己的儿子提早铺路,虽说她的兄长何进是国舅、是大将军,但是时而传开的风言风语,却是屡次让何美人极其难堪,要知道汉朝本就是注重门第、讲究出身的朝代。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仅仅只是一句空话,古人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除非你能效仿汉高祖刘邦白手起家,打下偌大河山,否则,仅仅门第二字,便足以将许多人拦在官门之外。
寒门子弟若要登上朝堂为官,依靠的绝对不是学识,而是机遇与人缘,若是没有人缘,寒门子弟甚至连为官最基本的【孝廉】都无法顺利通过,又谈何其他?
或许是因为父母早丧,再者自幼被何美人接入皇宫后,接触宫内的种种勾心斗角,耳闻目濡间,她要比同龄的女儿家聪慧地多,懂事得多。
她很清楚,何美人之所以宠爱她,不单单只是她的懂事、她的优秀,还有她父亲党人的威望,说得难听些,她不过是何美人为了拉拢朝中清流朝臣的工具。
但是就算心中明明白白,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按着何美人的吩咐,每日学习琴棋书画、礼仪学识,待太子刘辨成年,与他完婚,成为东宫太子妃,若是幸运为刘辨生下一儿半女,那么日后或许有机会成为皇后、甚至是皇太后。
她的人生,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她十七岁那年,皇宫内却发生了一场巨变,一名叫做陈蓦的颍川黄巾,竟然深夜混入皇宫,效仿荆轲企图刺杀当今天子,实在是胆大妄为,骇人听闻!
而更令唐氏感到羞愤难堪的是,这名刺客竟然闯入了自己寝室,擒住了仅仅穿着一身单薄衣服的她,甚至还……还……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唐氏就感觉脸上滚烫一片,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与任何男人有过任何的亲密接触。
怎么办?
望着昏睡在殿内廊柱下的刺客,她心中十分挣扎。
就在她挣扎的同时,被陈蓦打晕的宫女翠红醒了,一见陈蓦浑身鲜血的模样,面色大变,指着他结结巴巴说道,“他……他……他……”
“嘘,”唐氏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将刚才发生的事与自己的心腹侍女说了一遍,听地翠红一脸惊恐。
“刺……刺客?这……不如告诉那些禁卫吧?”她注意到宫殿外仍然有众多禁卫来回奔走搜查着。
“这……”唐氏犹豫了,按理来说,现在是最好机会,只要趁着这名刺客昏迷不醒的时候向殿外禁卫呼救,自然会有人将他擒获,但是,自己方才却应承了此人,而且,对方刚才并没有伤害自己,一旦自己将此事告诉那些禁卫,眼前的这人肯定是死路一条。
“咦?”
忽然,唐氏注意到了那名刺客用黑布蒙着的脸,心中有些好奇,跪坐在他身前,一手举着灯台,一手缓缓地伸向那片黑布。
她很好奇,好奇连续刺杀了数百名朝廷功臣、搅地雒阳满城风雨的刺客,颍川黄巾陈蓦,究竟长什么模样?
然而一揭开那片黑布,她愣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令整个雒阳风声鹤唳的颍川黄巾陈蓦,竟然只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孩童,甚至比自己还要年幼一、两岁。
侍女翠红也愣住了,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这……
他就是颍川黄巾陈蓦?
望着对方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唐氏惊地无以复加,她简直不敢相信,从数千禁卫手中杀出一条血路闯到这里的他,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童。
正想着,她忽然注意到了对方手臂上的一片片灼伤痕迹,她记得,他刚才就是用烧地通红的短剑替自己止血。
迟疑了一下,唐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烛火,瞬间的灼热让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指,随即难以置信地望着昏迷中刺客。
那究竟该多疼啊……
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独自一人混入皇宫行刺,这几乎是十死无生的事呀!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着刺客的脸庞,忽然间,她注意到对方好似不停地哆嗦着。
她细细一看,这才发现眼前的刺客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失血过多,无法抵抗三月的寒冷。
想了想,唐氏与侍女翠红低语几句,只见翠红露出了一脸为难的表情,在迟疑了半响后,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主仆二人抓住陈蓦的两条胳膊,吃力地拖到宫殿深处,又费了好大力才将他拖入了唐氏平时洗浴的巨木盆中,随后用火舌点燃了木盆下的柴火。
唐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了一会,由于底下柴火的加热,木盆中的水隐隐有了几分温热,随即渐渐冒起热气,那名刺客这才止住了哆嗦,但是盆中的水却变成了红色。
哎呀!
唐氏这才想起对方是身受重伤,怎么能随意下水呢?
暗暗责怪自己几句,她几步奔到榻旁,翻出一袭白绢,用牙齿咬着将其撕成一条条的布条,随后又好似想起什么,与翠红低语两句,两人各自拿起一大块白布跑到殿门处,借着烛火的几丝光亮,仔仔细细将地上以及殿内的血迹全部擦掉。
至于外边,唐氏不敢去,也不知是怕那些禁卫发觉殿内的情况还是怎么着。
在忙活的好一阵后,主仆二人又将浸泡在浴盆热水中的陈蓦又费力地拖了出来,拖到唐氏榻上,不但替他擦干了身体,又里里外外替他包扎了一番。
待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主仆二人早已是面红耳赤,羞涩难当,其中道理可想而知。
望着躺在榻上的刺客,侍女翠红静了静神,低声说道,“小姐,奴婢有句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他可是刺客啊,想来行刺陛下的刺客啊,小姐这么包庇他,万一被东宫知晓,那可如何是好?”她口中的东宫,指的是何美人,毕竟何美人受皇帝刘宏宠爱,又有一位当大将军的兄长,谁都知道,何美人日后成为太后那是迟早的事。
唐氏默然不语,似乎是在犹豫,过了一小会后,她低声说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去告密,谁会知道?”
侍女翠红一听,急忙说道,“奴婢怎么敢害小姐……”说罢,她见唐氏似乎拿定主意要包庇那名刺客,犹豫一下,说道,“小姐既然拿定主意,奴婢也不好多嘴,不过,奴婢觉得这样放任这名刺客实在不妥,万一他醒来挟持小姐……奴婢觉得,还是要将他绑起来,否则奴婢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呆在殿内!”
“这……”唐氏想了想,点点头,毕竟她对眼前的这名刺客也并不熟悉,只是出于一时不忍将他救下,保险起见,将对方绑住也没什么不妥。
就这样,主仆二人又拿来一条麻绳绑住了陈蓦手脚,又将他身上的长剑、短剑藏在壁橱,待所有事都做完之后,唐氏让侍女翠红去准备一些食物,而自己则坐在榻旁看着躺在上面的陈蓦胡思乱想。
而陈蓦这一昏迷,到在晌午时分才醒过来,一恢复意识,一睁开眼睛,他就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死死的。
“你醒了?”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陈蓦转头看去,愕然看到旁边坐着一位淡妆薄粉的女人,年纪大致在十七八岁上下,曳丹罗轻裳,戴金翠华钿,眉如弯月、眼似星辰,肤色白皙、口唇嫣红,一袭长发直至腰间,比较张素素虽说少了几分妖媚,却多了几分矜持,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宛如空谷幽兰,既清且艳。
不过陈蓦此刻可顾不上欣赏眼前的美人,抬起被绑住的双手,望了手上绑地死死的粗绳,皱眉望了一眼唐氏,沉声说道,“这是做什么?”
见陈蓦这么说,唐氏噗嗤一笑,说道,“足下深夜闯入妾身寝宫,此乃歹人行径,妾身弱质女流,自然要小心提防!”
“是么?”陈蓦轻哼一声,他双手用力一挣,手上粗绳顿时应声断裂,惊地唐氏下意识站起,连连退后几步。
随手又扯断了脚上的粗绳,陈蓦这才惊愕发现自己竟然是**着身体躺在榻上,而且,全身上下伤口竟然用白色绸布包扎好了,他疑惑地望了一眼唐氏,脑海中隐约浮现几个断断续续的记忆。
“为什么要救我?”陈蓦皱眉问道。
唐氏愣住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救一名刺客,在想了许久后,她忽然岔开话题问道,“为何要到皇宫行刺?”
陈蓦也不答话,望着唐氏问道,“我身上铠甲,手中兵器在哪?”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他却没有任何好言好语,唐氏不知怎么隐隐有些生气,走到一旁将案上早已洗净血迹的铠甲捧过来丢在榻上。
陈蓦愣了愣,随即迅速将铠甲穿在身上,因为身上的伤势仍未痊愈,期间几次触碰到伤口,疼地他倒抽一口冷气。
待穿着完毕,陈蓦对着唐氏伸出手,说道,“剑!”
唐氏有些生气地望着陈蓦,抬手一指壁橱,陈蓦一见,朝着壁橱方向走去,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长剑与短剑。
见陈蓦如此无礼,唐氏暗暗有些后悔自己救了他,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感谢。
“多谢!”短短两字,但是却饱含感激之意。
“咦?”唐氏愣了愣。
见对方一脸疑惑表情,陈蓦犹豫一下,抱拳说道,“若是我能活着离开这里,那么有朝一日,必定报偿今日救命之恩,告辞!”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走去。
“你……你要去哪?”唐氏惊声喊住陈蓦,她很清楚殿外仍然有无数禁卫四处搜查着眼前这名刺客的踪影。
“你身上还有伤,外边禁卫……”
陈蓦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唐氏。
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唐氏定了定神,说道,“妾身可以留你在殿内疗伤,等到外边禁卫撤走了你再离开……只要你答应妾身,从今以后不再杀人!”说着说着,她的眼中露出了不忍的眼神,她很难想象,一个年纪比她还小一两岁的孩子,竟然能提着利刃杀死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应该在父母身旁享受至亲亲情么?
“你应该知道,此刻你深受重伤,一旦离开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你答应妾身,从此不再滥杀无辜……”
望着唐氏诚恳的目标,陈蓦自嘲一笑。
自己何曾想杀人?何曾想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
但是……
自己已经答应了她,只要自己还活着,便要保护她,便要帮她,哪怕是刺杀皇帝,哪怕是颠覆汉室,只要自己还活着……
陈蓦微微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唐氏,随即重重一抱拳。
“我无法保证我今后不再杀人,但是,我从未滥杀无辜,以往如此,以后也如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