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方才还在争吵的屋子里如同死寂一般,稍瞬,定国公夫人忍不住泪流满面,悲鸣起来,“阿泽……”
她心里不在意顾天泽是一回事,断没想到在她说出绝情话之时,顾天泽就在房门外。
而且最为重要乾元帝还活着,明日即可返京,虽然不知道乾元帝怎么脱险的,但定国公夫人也不是傻瓜,她明白顾天泽的救驾之功是没跑的。
只要乾元帝平安,以乾元帝的强势又怎么会轻饶了趁他不在,便兴风作浪的太后娘娘和四皇子?
定国公夫人如今比谁都后悔,她不该说出不认顾天泽的话,当时哪怕为顾天泽多争取一点,也可缓和他们的母子关系,顾天泽得势,又怎么会亏待她?
荣国公夫人就是有孕,也无法同她争。
顾家将来的荣耀在顾天泽身上,乾元帝不会再对任何人像对顾天泽那么疼爱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说出绝情决意的话。
顾天泽能冒着危险来给定国公送消息,足以证明他极有孝心,担心定国公因为顾家而靠向太后,提前知会定国公,也可让他在乾元帝返回京城时,做好必要的接驾准备,在关键时刻表明忠于乾元帝的态度。
这本是好事,也是顾天泽好心,谁知结果却让人感伤。
阿二等近身侍从只忠于顾天泽,嘴上说三少爷,心里把顾天泽当作唯一的主子。
同阿四活泼,油滑不同,阿二负责刺探情报,性情冷得似冰,嘴也更严,方才在外面,本该是如骄阳的三少爷脸上露出几分凄苦,失落,阿二为主子心疼,常年在外,同定国公接触不多,由此一来他对定国公更没什么好印象。
“国公爷,奴才告退。”
交代完主子的吩咐,阿二起身向外走,着实懒得看定国公那一脸的惭愧,后悔,早知道有今日,何必当初?
定国公总是嘴上说疼惜三少爷,在关键时候,最先被牺牲的都是三少爷,能狠下心把襁褓中的三少爷送进皇宫去争宠,想来定国公也不怎么在意三少爷。
不是三少爷争气,皇上真心宠爱三少爷,顾天泽只怕早就死在后宫里了。
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定国公一直是臣子,自然不敢插手皇帝后宫,又怎么敢保护在后宫中长大的顾天泽?
“你等一等。”
定国公似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一般,向前走两步,停在窗口,随后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接连后退,直退出五六步才勉强站稳身体,儒雅,两鬓斑白的脸庞痛苦不堪,“阿泽在外面多久?他怎么从祁山回来的?陛下……可还好?”
“三少爷封圣命入京,具体如何,奴才不知。祁山一战,不是三少奶奶相助,三少爷身上的伤会更重,许是无法保护陛下冲出来。”阿二不信任定国公,自然不会说三少奶奶失踪的事情,“在国公夫人同您诉委屈的时候,三少爷就在的,本来他想直接同国公爷面谈,可国公爷身边有锦衣卫监视,三少爷不敢轻举妄动,命奴才引走锦衣卫。”
而就在锦衣卫的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定国公夫人和定国公争吵起来,顾天泽把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定国公闭了一下眼睛,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受伤了?”
直到现在定国公还不知道王译信在天牢里失踪的事情,如果他消息灵通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番争吵了,他会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让着定国公夫人,阻止她说出绝情的话。
“在刺客围攻下,三少爷很难不受伤,那群刺客多是江湖亡命之徒,又有武功高强的前朝余孽在,三少爷便是从小练武,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要护着陛下。”
本来沉默寡言的阿二,今日却像停不住嘴。把顾天泽面对过的生死劫难都讲了出来,显然他是在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历经惊险的人最为渴望亲人的抚慰,三少爷为何那么拼命?
甚至不能去寻找失踪的爱妻?
除了对陛下的忠诚外,更多得还是为了顾家,乾元帝活着,顾家才是国朝第一名门。
定国公夫妇除了生下三少爷,还做了什么?
定国公只会一个劲儿让三少爷隐忍,低调,在皇宫里,低调不出风头,不知争皇上侧目的人只怕骨头都化了。
只有跟着顾天泽的侍从才晓得,他为能得乾元帝的喜欢付出了多少。
十几年如一日的练武,读兵书,顾天泽从没有过一刻的松懈。
外人只会羡慕顾天泽得宠,却不知他的付出。
阿二瞄了一眼哭得肝肠寸断的定国公夫人,只怕定国公夫人也以为三少爷只是运气好,恰好得了乾元帝另眼相看。
“你……去罢。”
定国公还是有几分廉耻心的,不好意思再留阿二,在儿子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往往等危险过去了,他才知道儿子经历的苦难。
阿二拱手退出房门。
“我也算是阿泽的父亲?”
“国公爷……”
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荣国公夫人扶了一把身体摇摇欲坠的定国公,“以三少爷的孝顺,他不会计较。”
“但是阿泽会伤心,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可每一次伤他重的人都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定国公仿佛想证明什么,死死的攥住荣国公夫人的手臂,似抓住最后肯听他倾诉的人,“我只想补偿他,保护他,我同他之间总是误会重重,每次我想做好父亲的时候,总会有更多的波折。我是真心疼他的,只是……”
“国公爷有许多的迫不得已,等三少爷有了自己的骨血会明白您的苦心。”
荣国公夫人柔声安慰着备受打击,失魂落魄的定国公。
在这时,她的明理,体贴,温柔,换来定国公更多的感动,同嘶声裂肺,总是惹出事端让他们父子更为疏远,面目狰狞的定国公夫人相比,显然定国公更愿意靠近她。
“国公爷。”荣国公夫人抓牢定国公还不忘旁边只晓得哭泣的定国公夫人,“姐姐累了,还让人侍奉她去歇息罢,母子哪来的隔夜仇?三少爷始终是姐姐的嫡亲骨血,如今天变将至,三少爷为陛下心腹,许是陛下还有要事交代他。”
“……不用你假好心!我和阿泽之间没你多嘴的份。”
“够了。”
定国公眼底闪过几丝的嫌弃,抓住张牙舞爪袭击司徒氏的定国公夫人,“下去歇息,你……最好记得,不要再做任何事儿,为了儿子们我愿意给你体面,但你该知道,你我之间的情分也只剩下这些了。让我晓得你坏了陛下大计,便是我不休妻,也会把你送到寺庙里清修。”
“你敢?!你不怕阿泽怨恨你?”
“……只有此时,你才想起阿泽是你的儿子。”
定国公失望的摇头,让侍从送定国公夫人回去,转身对贞静贤淑的司徒氏道:“幸亏我还有你。”
“您胸中有谋略,哪用妾身提醒?便是妾身不说,您也早就安排妥当了。”司徒氏年轻的面孔露出几分俏皮,信任,“妾身只要专心养胎就行,外面的大事,您一定会解决的,妾身从没想过顾家会倒……”
司徒氏把定国公的手放在自己凸出的肚子上,恰逢胎动,定国公又惊讶又喜,毕竟幺儿对任何男人的来说都是珍贵的,“您就是我们的天,有您,才有我们平安。”
原本她只打算在顾家有一席之地,安静的了却残生,不让父兄担心。
定国公虽然年岁比她大很多,但不可否认他很有魅力,也很能让女子动心。
司徒氏便是心如止水,有时也被定国公撩拨得心跳莫名。
本以为高深莫测的定国公夫人,谁知竟是个不懂事的,爱耍脾气之人,这般好机会,她若是不懂得利用,岂不是辜负她平生所学。
她儿子自然是承荣国公,将来她会是荣国公府的太夫人,自在富贵,本不该再多求。每个女子都希望丈夫专一,爱恋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哪怕她并不是那么喜欢定国公。
何况儿子能得到多少定国公的喜欢,也取决于她在定国公心里的位置,母为子强,便是为了儿子也得让定国公更看重她,面对昏招频出的定国公夫人,司徒氏根本不用费劲,定国公夫人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比如今日……便是顾天泽真的回不来,定国公怎么会准许旁人把顾天泽的名字族谱除名?
在顾家最凶险的时候,他都顶住来自太后的责难,保下顾天泽,哪怕为此牺牲某些利益,这也是定国公唯一的坚持了。
这些事情,连她都知道,可定国公夫人竟然只关心管家大权被夺?
司徒氏为骄傲,俊挺的顾三少惋惜。
顾三少是足以让父母骄傲一辈子的儿子,司徒氏甚至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顾天泽一半的本事,她就烧高香了。
定国公对她温柔体贴,司徒氏也不会一心抗拒,有来有往,老夫少妻的两人倒是相处得越发融洽。
被定国公揽在怀里,耳边听着他说怎么教导自己的儿子,司徒氏慢慢的闭上眼睛,谁也不想独守空房,不是么?
她如今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惹顾三少夫妻,今日过后,顾三少只怕不会再多看定国公夫人一眼了,儿女也会因父母的无视算计伤心,她……也惹不起顾三少夫妻。
王芷瑶看着绵软,能把顾天泽牢牢抓在手心里的女人又岂是简单的?
就算王芷瑶除了一把子力气什么都没有,她还有顾三少!
司徒氏至今不敢想象在他们夫妻面前玩手段。
紧紧抓住定国公的衣袖,她嘴角上扬,只要这样就好,定国公见她恬淡,宁静的笑容,心中一暖,把她拥得更紧,缓缓合上眼睛,遗忘掉今日的事儿,明日陛下回京……他也得提前表态才好,至于对阿泽的愧疚?也许将来阿泽有儿女会明白,男人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乾元帝随心所欲,需要舍弃,衡量的事情太多。
*****
“阿泽?”
蒋大勇抹去嘴角的酒渍,一脸震惊的看着牢房外的人儿,起身时撞翻桌上的酒菜,鸡鸭鱼肉散落一地,旁边陪他饮酒,耍钱的牢头恨不得想死……顾三少谁不认识?只是这是天牢呐。
他是要喊人进来捉拿太后娘娘钦定的反贼,还是装作什么也看不到?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京的?”
蒋大勇一边说话,一边敲了发愣的牢头,低声道:“你是自己昏倒?还是让我把你敲晕?”
牢头眨了眨眼睛,“只要蒋爷不跑,小人这就晕。”
“我外孙女婿平安回来,陛下也会回来,说不得你将来还能升升官。”
“……”
牢头果断的用酒瓶子敲晕自己,做升官的美梦去也。
蒋大勇看了一会,扯开牢房门,“阿泽你瘦了耶,小妞妞见到非心疼你不可……不对,小妞妞跟你在一起,她见你瘦成这样就没哭?没发脾气?”
画风严重不对啊。
本一顿子委屈的顾天泽突然被蒋大勇搂进怀里,顷刻间在定国公府受到的冷遇完全消失了,他从不指望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按照小七说,他还想当人人都爱的银子?不被所有人羡慕嫉妒恨就很好了。
只要他在意的人对自己真心就好。
“外公!”
这声外公他叫得毫无压力,左右定国公夫人的娘家对他只有求,从未真正关心过他。
“臭小子!”
蒋大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同乡下的老农没多大区别,一向富贵的顾天泽本该看不惯的,可他此时却感觉蒋大勇很好,很好,任由蒋大勇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小声道:“我来迟了,外公有没有受委屈?”
“你以为我像王老四没用?”
蒋大勇对王译信虽然态度有所改变,但他更喜欢时不时的刺激王译信,自信的一笑:“我出身贫寒,在哪里都能快活,阿泽,在京城,就算是太后娘娘想动我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当然,除了陛下!
“你记得去把你精贵,娇弱的岳父从锦衣卫中接出去,他细皮嫩肉,又端着谪仙的架子,受不得苦。”
“您还是在意岳父的。”
“谁说我在意王老四?”蒋大勇哼了一声,“不过是怕他受不住酷刑,再做下对小妞妞不好的事儿,那样……小妞妞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蒋大勇说到最后也有几分的感伤,脸上露出廉颇老矣的怅然,“我最放不下小妞妞,可我这岁数,以后今日没来日,今日闭上眼儿不晓得明日能不能睁开,将来能护着小妞妞的人还真离不开我的混帐女婿!”
“外公说得好像我会欺负小七似的。”顾天泽不满的嚷嚷。
“……”
蒋大勇见顾天泽瘪嘴,捂嘴笑道:“同小妞妞在一处,经常受欺负仿佛是你呀。”
他不担心顾天泽欺负小妞妞,从旁他也看出,顾天泽是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长情人,小妞妞又比玉蝉聪明,他担心外人……比如定国公,以及疼爱顾天泽过分的乾元帝。
他活着,乾元帝和定国公会收敛点,他不在,也不晓得脑袋抽抽的王老四是不是靠得住。
“我看我还是尽量多活几年好了,等小妞妞给我生个重外孙女。”
蒋大勇拉着顾天泽坐在柔软的草垛上,一改方才的嬉笑,“怎么?是不是陛下有安排?”
画风转得太快,顾天泽竟然无言以对。
“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我这辈子谁都不服,就佩服他。”
乾元帝对蒋大勇不仅有知遇之恩,蒋大勇对乾元帝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想弄我,一弄一个准,更何况是旁人?”
“……在旁人眼中外公很好‘欺负’”顾天泽忍不住开口。
“认为我好欺负的人,那是他们笨,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一向很善于掌控全局的顾天泽今日在蒋大勇面前像是一个新兵蛋子,莫非以前蒋大勇都是装出来的?
“四皇子明日登基,陛下是不是明日归京?”
“嗯。”
顾天泽发觉除了点头外,他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在天牢里关着,有吃有喝,有人陪着耍钱就算了,外面的消息只怕都瞒不过外公,
顾天泽进入天牢都是走了锦衣卫的渠道,寻了他以前就布置下的人手,废了好大功夫,一向以浑人著称的莽人蒋大勇到底认识多少人?
蒋大勇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猜陛下等得就是明日,咱们那位陛下就好这口,专等你最得意的时候,把人打落尘埃,再狠狠的踩上几脚,让人永不翻身。”
顾天泽竖起拇指,总结得非常恰当。
“你来是让我给东华门的小兔崽子下令?”
“嗯。”
顾天泽从怀里掏出私印,蒋大勇瞪大了眼睛,“喝,陛下真宠你,连这东西都给了你?不过……”
蒋大勇忙阻止顾天泽:“别把这贵重玩应拿出来,我胆子小。”
“……”
“阿泽。”蒋大勇又揉了揉顾天泽脸蛋,“你只要在东华门现身,我使出来的人都会听你的命令。”
“因为我是外公的外孙女婿?”
“军中历来讲究根基,你外公我这些年,不是白浪费日子的。父死子继是最分明的特色,我曾经暗示过,你比我孙子们更适合继承我的衣钵。”
ps蒋大勇同样是个很有特点的人,三少需要他顺毛。他才是三少在军中真正的领路人,否则太过骄傲的三少强钢易折。继续求粉红,月底了,大家清空票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