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唐僧取经陷熊穴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在长安城化生寺开将诸般佛门妙法经典。太宗皇帝在早朝之后,率领文武众臣,乘凤辇龙车,出了金銮宝殿,径上寺来听讲佛法。
那真是:千官环佩分前后,五卫旌旗列两旁。执金瓜,擎斧钺,双双对对;绛纱烛,御炉香,霭霭堂堂。龙飞凤舞,鹗荐鹰扬。圣明天子正,忠义大臣良。介福千年过舜禹,升平万代赛尧汤。又见那曲柄伞,滚龙袍,辉光相射;玉连环,彩凤扇,瑞霭飘扬。珠冠玉带,紫绶金章。护驾军千队,扶舆将两行。皇帝沐浴虔诚尊敬佛,皈依善果喜拈香。
唐王大驾来到化生寺前,吩咐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多官拜佛拈香。抬头观看,果然是好一座道场,但见: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彩霞摇;宝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象貌臻臻,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清霄。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高僧罗列诵真经,愿拔孤魂离苦难。
太宗皇帝与文武众臣都上香供奉,拜了佛祖金身以及众菩萨罗汉。大阐玄奘法师便率领众僧前来参拜唐王。参拜之后,众僧各归禅位。太宗见状满心欢喜,对众僧道:“众位高僧好生诵经**,切莫怠慢了佛事。待后功成完备,朕当重赏,决不空劳。”
那一千二百僧,一齐顿首称谢。参佛之后,唐王起驾回宫,等七日之后水陆法事大会正式召开时再来参佛上香。
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自从领了如来佛旨,便在长安城访察取经的善人,这一等就是三百来年,之前也曾发现金蝉子前几世的转世之身,不过由于时机未到,观音菩萨并未现身与之相见。这一日忽然听说太宗宣扬善果,选举高僧,开建水陆法事大会,又见那法师坛主玄装法师正是金蝉子的十世转劫之身,菩萨当即大喜,知道取经的时机终于到了。于是变化成癞头赤脚衣着破烂的和尚,带着弟子木吒将佛祖释迦牟尼赐下的宝贝九环锡杖和锦襕袈裟捧到街上贩卖。
长安城里有那前来参选水陆法事大会,却未曾被选中的僧人在街上溜达,见到观音菩萨变化的和尚癞头赤脚衣着破烂,倒是捧着贩卖的袈裟艳艳生光,仿佛不是凡品,于是上前问道:“癞和尚,你的袈裟要卖多少价钱?”
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
问价的僧人肉眼凡心不识真佛,闻言笑骂道:“癞和尚你想钱想疯了了么?就这么两件普通物件,不过是面上好看一点,就敢卖七千两银子?难道穿在身上就能长生不老,成佛作祖不成?错非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买你的东西。还是赶紧滚得远远的,少在这里招摇,坏了佛门的名声。”
观音菩萨听了僧人的谩骂也不争吵,只是微微一笑,便与木吒继续往前走,没用多大一会儿,就来到东华门前,正好与散朝而回的宰相萧瑀的车驾撞在一起。观音菩萨对于宰相驾下的呼和开道之声置若罔闻,不闪不避,捧着锡杖袈裟径自向宰相车驾闯去。
宰相听到车前嘈声杂乱,撩开车帘查看,正看见观音菩萨碰在手中那艳艳生光的袈裟,心中一动,便派手下人去向菩萨问袈裟的价钱。
菩萨道:“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二千两。”
萧瑀闻听手下回报心中好奇,下车来到菩萨面前问道:“这袈裟锡杖有什么好处,竟值这么高的价钱?”
菩萨道:“我这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
“哦?”萧瑀闻言顿时大感兴趣,问道:“和尚你此话怎讲?”
菩萨道:“穿了我这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承受得起,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
萧瑀闻听菩萨之言内涵玄机,知道眼前这癞和尚恐怕不是一般人,于是施礼道:“这位长老且听我说,我大唐皇帝十分好善,满朝文武无不奉行。而今长安正奉皇命举办水陆法事大会,这袈裟正好与主持坛主玄奘法师穿用。不如请您与我入朝见驾,仔细商议?”
菩萨欣然从之,随着萧瑀一起转回皇城,经过黄门官转奏,蒙旨宣至宝殿,来见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见萧瑀引着两个癞头僧人前来觐见,心中奇怪,问道:“萧瑀来奏何事?”
萧瑀俯伏阶前道:“臣出了东华门前,偶遇二僧,贩卖袈裟和锡杖,看其表象,不是凡品。臣想正好与玄奘法师相配,所以就领着他们前来觐见陛下。”
太宗闻言也来了兴趣,便问那袈裟价值几何。
菩萨与木吒立在阶下也不行礼,见太宗皇帝问起,于是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
太宗道:“那袈裟有何好处,就值许多?”
菩萨道:“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凡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这袈裟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仙娥织就,神女机成。方方簇幅绣花缝,片片相帮堆锦簆。玲珑散碎斗妆花,色亮飘光喷宝艳。穿上满身红雾绕,脱来一段彩云飞。三天门外透玄光,五岳山前生宝气。重重嵌就西番莲,灼灼悬珠星斗象。四角上有夜明珠,攒顶间一颗祖母绿。虽无全照原本体,也有生光八宝攒。偷月沁白,与日争红。条条仙气盈空,朵朵祥光捧圣。沿边两道销金锁,叩领连环白玉琮。”
唐王在那宝殿上闻言,十分欢喜,又问:“那和尚,九环杖有甚好处?”
菩萨道:“我这锡杖,是那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驻颜。入手厌看青骨瘦,下山轻带白云还。摩呵五祖游天阙,罗卜寻娘破地关。不染红尘些子秽,喜伴神僧上玉山。”
唐王闻言,即命展开袈裟,从头细看,果然是件好物,道:“**长老,实不瞒你,朕今大开善教,广种福田,见在那化生寺聚集多僧,讲演经法。其中有一个大有德行者,法名玄奘。朕买你这两件宝物,赐他受用。你端的要价几何?”
菩萨闻言,与木吒合掌口宣佛号,躬身上启道:“既然是有德行之人,贫僧情愿送他,绝不要钱。”说罢,转身便走。
唐王急命萧瑀将菩萨扯住,问道:“你原说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你见朕要买,就不要钱,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朕仗势欺人,强夺你的东西?绝无此理。朕就照价付钱,不可推辞。”
菩萨道:“贫僧有言在先,如果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不要钱,愿送与他。今见陛下明德止善,敬我佛门,况又高僧有德有行,宣扬**,理当奉上,绝不要钱。”
太宗皇帝见菩萨情真意切,便不再勉强。只是命光禄寺大排素宴酬谢。菩萨又坚辞不受,飘然而去。
太宗皇帝见状直叹菩萨真乃高人。随后将玄装法师宣入宫中,将锦襕袈裟和九锡禅杖赐给玄装法师。命玄装法师在佛会之时穿上,以彰显高僧气象,佛门威仪。玄装法师躬身受赐,道谢告辞。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间七天过去,到了水陆法事大会召开之期。太宗皇帝摆驾率文武多官,后妃国戚,前往化生寺参加佛会,参佛礼敬。满长安城的百姓都前往寺中听讲。观音菩萨与木吒二人也随之前来。
玄装法师在台上,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篆》,又宣一会《劝修功卷》,正自宣讲得兴起。忽听有人在台下高声叫道:“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么?”
玄奘闻言循声望去,却是两个癞头赤脚的和尚喊叫。这两个癞头和尚不是别人,正是观音菩萨师徒二人。玄装法师福至心灵,急忙翻身跳下台来,对菩萨起手道:“老师父,弟子失礼。贫僧自幼修习的尽是小乘教法,大唐国内的众位僧友也只懂小乘教法,却不知大乘教法如何。”
菩萨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就在这时,太宗皇帝起驾来到近前,对菩萨道:“朕认得你,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你既来此处听讲,只该吃些斋便了,为何与我法师乱讲,扰乱经堂,误我佛事?”
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
太宗正色喜问道:“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菩萨道:“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
太宗道:“你可记得么?”
菩萨道:“贫僧自然记得。”
太宗大喜,道:“既然如此,还请法师上台开讲。”
菩萨带了木吒飞上高台,直接脚踏祥云而起,直至九霄,现出救苦救难的菩萨真身,托了净瓶杨柳。,但见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那菩萨,头上戴一顶金叶纽,翠花铺,放金光,生锐气的垂珠缨络;身上穿一领淡淡色,浅浅妆,盘金龙,飞彩凤的结素蓝袍;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舞清风,杂宝珠,攒翠玉的砌香环珮;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织金边,登彩云,促瑶海的锦绣绒裙;手内托着一个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洒青霄,撒大恶,扫开残雾垂杨柳。玉环穿绣扣,金莲足下深。三天许出入,这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
太宗皇帝见状忙朝天礼拜,众文武跪地焚香,满寺中僧尼道俗,士人工贾,无一人跪伏祷告,一齐祷念“南无观世音菩萨”。
那菩萨祥云渐远,转瞬间便不见了金光。只见那半空中,滴溜溜落下一张简帖,上有几句佛言写得明白。曰:“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乘进殷勤。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太宗见了简帖,当即向众僧道:“法会暂止,待我差人到西天取得大乘真经,再开佛会重修善果。却不知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
话音刚落,旁边闪出玄装法师,上前向太宗合掌施礼道:“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与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
唐王大喜,上前将御手扶起道:“法师果能尽此忠贤,不怕程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拜为兄弟。”
玄奘顿首谢恩。
太宗皇帝金口玉言,当即就去那寺里佛前与玄奘拜了四拜,与玄装法师结成兄弟,以“御弟圣僧”称之。
玄奘感激道:“陛下,贫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顾如此?我这一去,定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永堕沉沦地狱。”
太宗皇帝大喜,当即命回转皇宫,次日早朝,太宗皇帝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用了通行宝印。有钦天监奏曰:“今日是人专吉星,堪宜出行远路。”
唐王大喜,于是将玄装法师宣上宝殿道:“御弟,今日是出行吉日。这是通关文牒。朕又有一个紫金钵盂,送你途中化斋而用。再选两个长行的从者,宝马一匹,送为远行脚力。你可就此行程。”
玄奘大喜,即便谢了恩,领了赏赐,便要起行。唐王排驾,与文武众臣一同将其送至关外,只见众僧与诸徒将玄奘的冬夏衣服,俱送在关外相等。
唐王见了,命人替玄装法师收拾行囊马匹,然后命人倒酒一杯,向玄装法师敬道:“御弟雅号甚称?”
玄奘道:“贫僧出家人,未敢称号。”
太宗道:“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可指经取号,号作三藏何如?”
玄奘谢恩,接了御酒道:“陛下,酒乃僧家头一戒,贫僧自为人,不会饮酒。”
太宗俯身从地上拈一撮尘土弹入酒中,道:“今日之行,非比寻常。此乃素酒,只饮此一杯,以尽朕送别之意。这一去,到西天,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可进此酒: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三藏方悟太宗皇帝捻土之意,复谢恩饮尽,辞谢出关而去。
三藏法师一行三人辞别太宗皇帝出关之后,一路晓行夜宿,行色匆匆,走了个把月,便来到了两界山附近。这一日三藏法师心忙赶路起得太早,四更时分便出门上路。此时正是秋深时节,鸡鸣得早,一行三人,连马四口,迎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数十里远近,见一苍莽山岭拦路,三人只得拨草寻路,牵马慢行,说不尽崎岖难走。
玄装法师与随行从者正在崎岖山路之上艰难前行,忽然脚下一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连人带马一起掉落到一个大坑之中。却是有人故意挖出来的陷坑。紧接着就听坑外有人高声叫嚷:“有人陷进去了,有人陷进去了。”
接着另有一个粗豪洪亮的声音响起:“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里面的人马擒拿出来,押送到洞里给我大哥二哥下酒。”
“知道了,三大王。”
接着不知从哪里一下子拥出来五六十个兽面人身,半人半兽的小妖,将三藏法师等人揪了上去,然后在一个虎头人身的妖王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赶奔山岭深处。行了不知多久,来到一个宽阔的山中洞府之内。
那虎头人身的大汉才一进洞府,便扯着嗓子喊上了:“大哥,二哥,你们看我给你们带回什么好东西了。”
“三弟,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熊头人身的大汉和一个牛头人身的壮汉闻声从洞府之内走了出来。
虎头人身的大汉道:“大哥二哥,小弟今天运气不错,用陷坑捉来三人一马,都是好嚼口,正好给两位哥哥下酒。”
“三弟捉了三个活人回来?咱这荒山野岭的,向来少有行人,咱们已经有一年多未曾吃到人肉了,现在只要一想到人肉的滋味,我就直流口水这下倒是有口福了。哈哈哈……”那牛头人身的胖汉大笑道。
“怎么还有个和尚?”那熊头人身的大汉看到被捆绑成一团的三藏法师,眉头微微一皱道,“三弟你忘了我是从来不吃和尚的么?”
“哦,我倒是忘了大哥有这个洁癖,那咱们就吃另外两人。这和尚白白嫩嫩的,也没什么嚼口,一会儿放了他就是。”虎头大汉道。
熊头大汉闻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虎头大汉的说法。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洁癖,之所以不吃和尚,只是身负重任不敢妄为罢了。因为他就是老朱派来探查取经人行踪的熊罴精,而那牛头大汉和虎头大汉则是被他收服的特处士和寅将军。
特处士和寅将军自从被熊罴精收服,投入熊罴精麾下,熊罴精见二人修为只比自己低一层,也不便托大,因此便以兄弟称之。熊罴精自为大哥;特处士因为修为比寅将军稍高一线,排行在二;寅将军则就顺次排行第三了。
“小的们,那白嫩和尚不要动,将另外两人拿下去收拾干净,下水扔了喂狗,心肝肺掏出来爆炒,剩下的好肉洗净了用笼屉蒸熟,拿来与我们兄弟下酒。另外再把洞中埋藏的那几坛好酒起出来,我与两位兄弟对饮。”熊罴精冲下面的一众小妖吩咐道。
原本熊罴精在老朱麾下的时候是不吃人肉的,自有福陵山的百姓供奉好酒好菜,也不需吃人肉来解馋。只是自从来了两界山地界之后,地处荒僻,连行人都稀少,更不要说市镇了。熊罴精便是想要买些酒菜来吃也没地方可买。时间长了也就入乡随俗,与特处士和寅将军一样吃起人肉来。不过以前在福陵山享受习惯了,与一般茹毛饮血的山野妖怪不同,吃喝起来还是颇有几分讲究的。
“是,大王。”小妖们答应一声,将那两个三藏法师的随行从者推出去收拾。两个从者一路悲哭哀嚎,紧接着两声嘶声惨叫,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小妖们结果了性命。
三藏法师被捆在一边耳闻目睹,眼看着不久前还与自己说笑谈聊的两个人转眼间就成了亡魂,几乎吓得昏死过去。后来索性闭目不再看这些残酷场景,只是默默念经诵佛,一来求个心安,二来也是为两个从者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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