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并没有在林麒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多年前的模样,道士一眼就认了出来,也不怪他认得,正是因为林麒,他才在怀来县待了将近十年的光阴,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成了中年,直到常遇春将常二姐接走,才算是还了自由身。
马面当初答应给他找道法,说了就过,从那后马面就再也未出现过,他也没那个本事去地府讨要,就算有本事,也不敢去,就这么苦熬着,每日里帮着常二姐磨豆腐,十年里道法有多少长进不敢说,若说起磨豆腐来,绝对是一绝。
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干了十年,都干恶心了,何况是磨豆腐,他现在倒是委实是一见豆腐就想吐,身上又没钱,就这样一路坎坷的想回茅山去,但如今茅山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有一席之地都难说,甚是凄凉。
一路心酸的到了此地,见到方子墨的告示,想着挣他点银子也好当做盘缠,却那里想到,出了怀来,第一次使道法,就碰上了林麒这个煞星,委实心如死灰,眼见林麒竟然可以手抓灵符,比起之前来,厉害的太多,要知道念完咒语,灵符就会自燃,先送到值日功曹手中,在传递到所求神灵座下。
林麒竟然能够截住符箓,说明他符箓之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己十年前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更是远远不如,楞了片刻。哭丧着一张脸道:“怎地又是你,就躲不过去了吗?上次碰到你,在怀来县待了十年,这次又要几年?”
林麒没想到道士见到自己竟是大吐苦水,见他一张脸哭丧着,心中也觉得不忍,道:“上次你惹恼了马爷,才有十年的惩罚,今次的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是河伯跟方家的恩怨。神明的事还是少搀和,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听不听可就在你!”
道士苦笑道:“怎敢不听,我这就拾掇拾掇。有多远走多远!”唉声叹息的转身去收拾东西。林麒见他凄凉模样。心中也有不忍,开口道:“你若是没地方去,就跟着我吧。虽说四处颠簸辛苦了些,却也总有口饭吃。”
道士楞了楞,没想到林麒出口招揽,这些年他日子过的委实苦了些,如今天下大乱,茅山上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口饭吃都难说,道法是有,可也着实背运了些,尽得罪些个不该得罪的人,有条路走,自然是千般愿意,急忙点头道:“林大侠肯收留,自然求之不得,贫道这些年虽然每日里磨豆腐,道法却并未扔下,也有些用处。”
林麒笑道:“你的用处这就来了,明日你跟那方子墨说,这事你管不了,非但管不了,但凡他请来的驱邪抓鬼的法师,若想进他家门,先过你这一关再说,我也看得出来,这十年你虽然过得憋闷了些,但并未放弃修炼,道法沉淀到现在,跟当初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聊了几句,林麒才知道道士叫做王程,乃是当世茅山宗的三代弟子,也是受了符箓的,林麒又叮嘱了几句,王程转身走进方子墨的家中,将林麒跟他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转身就走,到了方子墨家大门外不远地方盘膝打坐,守住方家。
方子墨傻眼了,本是请来抓鬼驱邪的道士,如今成了门神,心中更增恼怒,大步走出家门,喊道:“我方子墨没什么本事,却也知道君子之德,绝不会就此低头,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方子墨的喊声在夜色中回荡不休,林麒却是叹息了一声,方子墨简直就是倔驴转世投胎,怎地就如此的不成个人?不管家人死活,只顾自己心头的那一点坚持傲气,如此自私之人,当真世所罕见,却也没有好办法。
既然你方子墨不怕,那就继续吧,于是方家的老宅里面依旧是鬼影重重,如此这般又耗了半个月,林麒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还有大事要办,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陪着方子墨耗下去,想了想,让王程看护好方家,尽量使出手段来,折腾他个不安宁。
林麒抽出身去找河伯,直言方子墨是个不懂事的,不能将只盯着他一个人了,不如去找月老想想办法,问清楚了月老所在之地,独自前去,在五龙山兜兜转转了两日,才找到一处山谷,此处四面皆山,清幽无比,端的是一好去处。
山谷右侧靠山有一祠堂,高高的青石台阶,褐色的门墙,不像常见的祠堂那样黄墙黛瓦、金碧辉煌,却更显得古朴、典雅,在四围葱郁的山色和潺潺流淌的小溪映衬下,隐隐透出几分异样的道气、灵气。
入得门来。是四棵生机盎然的栗树,这是“利市”的谐音,庭院里种着两棵红豆树,高高的树枝、树梢上还迎风飘舞着许多彩纸,上面尽是些个求姻缘的话语,随风舞动,哗啦啦直响。
祠堂中供奉的自然是月下老人了,白须白发、慈眉善目、可亲可爱,身边没有诸多侍奉、守护的神灵,却只有两位稚态可掬的小小儿童。此处并不是庄严肃穆的殿堂,而只是个寻常院落,月老是很奇怪的一位神祗,主掌天下姻缘,却连个尊称都没有,天下人只是称呼月老,或是月下老人。
此地与河伯诉说的一样,应该就是月老的祠堂了,却不知为何没见到月老,正疑惑间,耳听得外面有人轻轻叹息,进来时并未见到人影,怎地就有人发出声音来?林麒心中一动,闪出祠堂,月光下就见院子中间一颗古松下面,有一石桌,旁边两个石凳,其中一个上面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愁眉苦脸的翻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唉声叹息,林麒回头看了看祠堂里的神像,与石凳上的老人一样,知道这就是月老了。
林麒不敢莽撞,小心走过去,老人却像是看不到他,头也未抬,仍在翻着手中那本已经泛黄的厚书,林麒走到老者身边偷看,但见老者手中书卷上面的字既不是汉字,也不是蒙文,忍不住试探道:“老丈所看之书,文字怪异,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书?”
老者道:“这不是人世间的书,你怎么能在别处见到?”
林麒问道:“那这是什么书?”
老者道:“此乃幽冥之书。”
林麒问:“幽冥之人,怎么到了这里?”
老者道:“凡是阴间的官员都管阳间的事,管理人间的事,怎么能不在人间行走呢?”
林麒问:“那么您管什么事啊?”
老头道:“天下人的婚姻大事。”
林麒这才确定老者是月老无疑,行礼道:“小子林麒拜见月下老人!”
月老仍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道:“你进了山谷,找到了祠堂,见了我的神像,却跑过来试探老夫,不是个实在人,说罢,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麒微一琢磨,月老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但俗话说的好,人老精,鬼老滑,活这么大岁数了,都不是好应付的,若是说些个谎话被识破,反而不美,不如直来直去,再做应对。
想到此处,恭敬道:“小子是道门中人,来见月下老人,实是有事相求。”便将辅助朱元璋之事说了个前后,直言手下有三百草头神,奈何扎草人的麦秆不管用,就有神人指点,说月老种的情丝草嗮干之后扎成的草人,遇水不沉,遇火不燃,前来相求。
林麒以为月老会问是谁告诉他有情丝草的,却不料月老提也未提,叹气道:“情丝草,一年一熟,除了上面的棉絮要用来编造红绳,其余草叶草梗送给你那也没什么,只是今年雨水不济,怕是难以成熟了。
林麒故作惊讶,问道:“老丈何出此言,你乃是神祗,主掌人世间的姻缘,种下情丝草,那也是有神职在身,便是这天下处处缺水,也缺不到你这里来啊。”
月老摇头道:“老夫得罪了此处河神,就算下雨,也是阴奉阳违,公报私仇,下的地皮都没湿就撒手不管了,或是晚上几日,你要知道,情丝草最是娇嫩,就如世间男女之情,禁受不得风吹雨打,更不能短了滋润,否则就会枯萎成灰,不信你看!”
林麒顺着月老手指方向看去,但见山谷右侧有十几亩好地,种着许多有些枯黄的草,林麒山村孩子出身,不是那种不认识五谷的人,瞧着那些草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不就是棉花吗,忍不住就开口道:“情丝草就是棉花?”
月老道:“可不是一般的棉花,普通棉花熟时裂开露出的棉絮可是白色的,老夫这是红色的,专门用来做红绳的,一颗红棉,只能做一根红绳,此乃神棉!”
林麒愕然,就算长出来是红色的棉絮,那不也是棉花!非得起个好听的名叫什么情丝草?心中这么想,却也知道红棉不是普通之物,正想着该如何开口。月老道:“你修习道术,想必也会些个求雨的法门,不如你来种这情丝草,成熟之后,红棉归我,草梗归你,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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