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吉普车里实在是太挤了,按说,王子君应该被安排在前排的,单人单座不说,视野也开阔。洪北县所有乡镇里的一把手,坐车都有一个习惯,喜欢在副驾驶就坐,好像这么一坐,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的感觉就出来了似的。但是,王子君偏不,他不喜欢随大流,他喜欢在后排不显山不露水的坐着,可以默默的想会儿心事,也可以闭目养神休息。
单单就冲着这一个习惯,有好事的人就说,窥一斑足可见全貌,由此就可以想见,王子君是何等的心思缜密之辈了!你想啊,一个灯一直亮着,你不觉得它有多明亮;但是,如果它一灭一亮,你就知道它有多刺眼的效果了!
因此,再有乡里的干部远远的看见小曹开车过来,因为弄不清王子君是否在车里坐着,一律都有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本能的靠在一边让道,恭恭敬敬的等吉普车安稳通过,每每这个时刻,有种感觉就弄得小曹心里痒痒的,那是一种被仰视、被尊重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掺了些狐假虎威的成份,但是,它实在是不错啊。
“哈哈哈,王记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洪建国皮笑肉不笑的在王子君下车时就紧紧的伸出了双手,热情的说道。
看到春风得意的洪建国,西河子乡的班子成员心中都不是滋味,就是赵连生,此时的脸色也像霜打了似的,尽管他对王子君有意见,但是,对于这种捞政绩的好事儿被城关镇半道抢了去的行为,他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王子君看着伸出双手的洪建国,点了点头道:“洪镇长好。”说话之间,也伸出双手迎了去。
四只手握在了一起,很是有一种胜利会师的感觉,但是此时,不论是西河子乡一边还是城关镇一边,都没有那种喜相逢的感觉。
“王记,您看看我们准备得怎么样?欢迎多多指点!”洪建国在和王子君打了两个哈哈之后,就大笑着说道。
看着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会场,王子君心里只有四个字:劳民伤财,但是这种场合,这种话他可不能实话实说,不管怎么说,身处体制内,作为一个乡党委记,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这点规矩他还是知道的。但是,让他言不由衷的去夸奖这喜形于色的洪建国,那也太不是他的性格了,因此,稍稍斟酌了一下,王子君就言简意赅的说道:“好。”
“我觉得也不错,既然县里把这个重任交给我们城关镇,那就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就算再忙再累,也得把这项任务完成于最佳状态,不能给县委县政府丢脸。”洪建国说到这里,仿佛又有意无意的强调:“当然,也不能给王记您丢脸,毕竟,这项目是您第一个拉回来的。”
那一刻,就有人恨不得朝洪建国身使劲跺几脚!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西河子乡政府的大部分干部职工就在这里,你再故意的捅一下王记的痛处,这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明摆着往人家的伤口处撒盐么?看着洪建国仿佛胜利者的腔调,所有干部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极了。
不过,作为当事人,王子君依旧淡淡的笑着,就好似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一般。
“多谢洪镇长为我着想,我也预祝城关镇能够顺利签约。”
“哈哈哈,多谢王记吉言,我相信这个项目在各级领导的关注下,肯定会顺利签约。对了,王记,忘了给您汇报一下了,县里已经决定了,这个项目在签约时,由我。”
洪建国虽说是汇报,但是那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哪里有半丝谦虚的模样?好在王子君早就有了打算,自然不会再把他这种小人得志的得意放在心里,但是,王子君身旁的那些西河子乡的干部职工,却是一脸的鄙夷之色。
“嘀嘀嘀”
又是一阵鸣笛声从远处传来,随着这鸣笛声,一排小汽车从远处飞驰而来。洪建国一看那排汽车,立刻来了精神,他朝着王子君大声的道:“王记,孙记他们到了,我得迎接一下,等有了空再陪您聊天。”
说话之间,洪建国就快步朝着小汽车飞驰而来的方向迎了去。王子君看着活力四射,志得意满的洪建国,嘴角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什么玩意儿嘛!”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左运昌,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尽管他没有明说骂谁,但是整个西河子乡的干部职工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
“左记啊,今天中午我请你喝酒。”齐亚斌朝着左运昌看了两眼,哈哈一笑的说道。
此时,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已经依次下了车,城关镇的领导干部在党委记申兰龙、镇长洪建国的陪同下,热情的和诸位领导握手,并恭恭敬敬的向各位领导汇报工程的进度,在交谈之中,还不时的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看着和领导们谈笑风生的城关镇干部,西河子乡的班子成员们一阵难受,这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誉,莫名其妙的就被这城关镇给抢走了,这种情绪相互传染,推波助澜,一下子将压抑得太久的郁闷演绎成倍受欺凌的愤怒,这年头!真是是可忍而孰不可忍!
但是不能忍,他们也只能忍着,毕竟面前站的都是县级领导,他们是得罪不起的。
“赵乡长,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前主动和孙记打个招呼?”王子君目光落在赵连生的脸,淡淡的问道。
赵连生显然没料到王子君竟然这么问他,沉吟了瞬间,他才淡淡的说道:“该。”
“好,那我就过去了。”王子君点点头,就朝着县委记孙良栋走了过去。
孙良栋此时正在和城关镇党委记申兰龙说话,不过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正在向他缓缓走来的王子君。从内心深处来说,孙良栋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王子君了,毕竟在这件事情,他们县委县政府做的不够地道。
可是,作为一个县委记,他绝对不能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表现出任何惧怕的模样来,否则,那他作为县委一把手的威严将荡然无存了。
“孙记,你好。”看到王子君规规矩矩的打招呼,孙良栋顿时放心了不少,王子君在全县大会的发飙他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这喜庆的日子,他可不愿意看到王子君再发一次飙。
“子君记来了?好,来得好。”孙良栋很是关切的拍了拍王子君的肩膀,大声的说道:“兰龙记啊,别看子君记年轻,但是他可是一员关键时刻拉得出、冲得的干将,对于这两个月西河子乡的工作,县委还是非常满意的,不过,子君记啊,你也不能得意,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促使西河子乡的工作再创新高。”
申兰龙站在那里无声的笑着,他白白的捡了这么大的便宜,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王子君轻轻一笑道:“谢谢孙记夸奖,您这么说,我可真是有点惭愧了。孙记,我们西河子乡能取得让您满意的成绩,我可不敢居功自傲,这主要是我们乡全体干部职工同心协力的结果。”说到这里,王子君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孙记,论功行赏,既然我们西河子乡的工作让县委满意了,您看我们乡里还缺一个副乡长……”
王子君的话没有说出来,孙良栋和申兰龙他们就听懂了。王子君这时要的是副乡长的决定权。如果是以往,孙良栋最少也会考虑考虑再说,但是眼下这个场合,他恨不得弄来一块胶布把王子君这个嘴巴给封住了!
情急之下,孙良栋大手一挥,十分干脆的答应道:“有功劳的同志,县委县政府当然不会忘掉,这样子君记,你回去商量商量,将人报来我们常委会过一过,按程序走一下就是了。”
申兰龙看着这一切,对眼前这位小老弟也是一阵由衷的佩服。此人别看年轻,却拿得起放得下,还能趁此机会给自己捞一把,笼络了人心不说,威信不减反增了,这等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高明。
“孙记,你看,那应该是市委黄记的车。”洪建国对王子君凑了来很是反感,此时听到他三两句话就要走了一个副乡长的决定权,更是心如针剜。不过,他虽然霸道,却也不敢对县委记的谈话多加打扰,正当他心神不宁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时,市委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
对于市委记的到来,县委记孙良栋自然不敢怠慢,孙良栋朝着王子君点了点头之后,就朝着车队迎了去。
王子君看着那一排长长的车队,脸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在他看来,好戏就要开锣了。
“现在,我宣布,正虹集团粮油深加工项目签约仪式正式开始。”市委记黄岩平站在高台正中间的红地毯,威严的扫视一下下方,大声的宣布道。
这一刻的黄岩平,穿着很是正式,黑色的西装配淡红色的领带,让他整个人看去仿佛年轻了十岁,以往不苟言笑的脸,现在也是笑容满面。
在大力发展经济的时代,不但乡里、县里有压力,就是他这个市委记,也深感压力山大。正虹财团两亿元的项目落地,不论是对洪北县还是对江州市,都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凭借着这个项目,他黄岩平以后到省里开会之时,也能底气十足的昂首挺胸了。
黄岩平的声音刚刚落地,一阵奏乐声就在台下响起,这奏乐可不是乡下那些胡乱搭配逢集赶会的响器班子,而是正经的管弦乐队。这管弦乐队一水白色的服装,大号小号的奏动之间,显示出了很高的水准来。
要说起来,整个江州市,在当时也没有管弦乐队,这支管弦乐队能来,纯粹是洪建国洪镇长的功劳。为了把这次的签约仪式能办出水平来,洪建国亲自派人到江市许以重金,车接车送才将这支队伍给请了过来。
在一阵犹如山洪爆发的鼓掌声中,已经打扮一新的洪建国像是听到了面对全世界的庄严宣告,黄记这句话,像是专门对他洪建国一个人说的,只对他一个人起作用似的,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崭新的皮鞋踩着欢快的脚步,稳稳当当的朝着那高台中心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他万众瞩目,这个时候,应该让他这个主角闪亮登场了!
黄记的目光,孙记的目光,其他常委的目光都会围绕着自己转,只要这个合约一签,自己就会在领导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然台只有几十步,但是洪建国每跨出一步,都觉得有千钧多重,在他的感觉之中,自己不像是在高台,而是在一条通天之路。
不错,就是通天之路。
只要踏这条大路,那我洪建国就会风头更劲了,试问,还有谁像自己今天这般风光过?像我这么一个年轻能干的人,不提我,还能提谁呢?一时间,竟有些自我陶醉了!
洪建国仿佛听到自己心中划过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像是突然掉进了一片掌声雷动的天空,四周有鲜花正在灿烂地开放,他的心从高空向下飞快的俯冲,然后又急剧升,然后又俯冲又跃升,直到后来,飞升到一种极致,开始融化,整个天空像是快要旋转起来,这种场景,用感动、用妙不可言都是无法形容的,洪建国只觉自己欣喜得快要流泪了!
万分激动的洪建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主席团的正中间,此时,在主席团的正中间工工整整的摆放着两份协议,只要这协议一签他洪建国的大名,一切都搞定。缓缓地在主席台的正中间站定,他已经看到了省电视台,省报、还有市电视台,江市日报、江市早报的记者,都已经架好了长枪短炮做好了各项准备。
从主席台的另一边,同样是满脸笑容的赵总缓缓的走了过来,和洪建国比起来,他要从容淡定的多,不过,他在看向洪建国的时候,脸的笑容却是明显带了一丝讥讽之色。
洪建国看到自己的签约人来了,脸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许多,不管怎么说,这年头,兜里揣着毛爷爷的人,那就是财神爷,那就是向爬的探路棍、敲门砖,他洪建国一向在各路财神爷面前都是自愿矮三分的。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意识到不能让自己的情感过分强烈的表露出来,洪建国真想快步前,热烈的拥抱一下这个可爱的财神爷!
就在洪建国伸出手的时候,坐在主席团后面的洪安泽也是满脸的笑容。凭良心来讲,洪安泽觉得给儿子争取来今天这个角色,手段是不太光明的,但是,看到儿子在偌大的一个场合,能如此风光的露露脸,作为一个父亲,舐犊之心还是很快就占了风。
洪安泽对儿子要求几乎是苛刻的。但是,从内心里讲,他一看见儿子的模样,一股作父亲的豪气就直冲云霄,只要儿子能风风光光,他的身躯永远都可以骄傲的挺立着,没有什么事能叫他觉得委屈。建国啊,建国,你这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连招风耳朵都照搬下来的小东西,你能理解我这个当老子的一番苦心吗?
“老洪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真是让人羡慕啊。”坐在洪安泽身旁的钱学谦,哪里会看不出洪安泽眼里的得意,轻笑一声,低声对洪安泽耳语道。
洪安泽虽然在体制之内混迹了不少年,本人的修养更是不低,但是此时,无论如何他也掩饰不了自己心头的喜色。听着钱学谦夸奖的话语,爽朗一笑,谦虚道:“钱记,你太夸奖建国了,他还年轻,还不成熟。”
“哎,洪记,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建国这两年进步很大,特别是当了城关镇的镇长以来,进入角色很快,再说了,年轻人嘛,就应该有一股子冲劲,要是都像咱们这样固步自封,还有什么意思?”钱学谦轻轻地挥着手,小声的反驳道。
虽然知道钱学谦这样表扬自己的儿子只是为了讨好自己,但是洪安泽的心中还是无比的得意,眼角眉梢都是灿烂的笑意,哈哈一笑道:“钱记,要说起来,建国能有今天,少不了你这当叔叔的大力提携。今天你有空没有,我家里还有一坛十年的茅台酒,不如咱俩一块儿解决了,乐呵一下?”
对于这个提议,钱学谦自然不会推辞,他欣然答应了洪安泽的邀请,今天这个签约仪式一过,他就可以一扫多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舒心惬意地呼吸一下这充满着令人陶醉的气息的空气了。你王子君一条浅可见底的小溪,还能玩过我这条汹涌奔腾的大河?真是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