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有个您的朋友求见您!”
管家的话打断了陈光甫的思路。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陈光甫抬头一看,不觉一愣,惊讶道:“哎呀,是你?”
来人叫孔祥熙。
当年,陈光甫在圣路易世博会看摊时,孔祥熙正在俄亥俄州的欧柏林学院就读,曾利用暑假时间前去参观,因而与陈光甫相识。同是身处异乡,两位年轻人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自那一别,将近十年了。
“庸之兄,我的庸之兄啊!”陈光甫喜动颜sè,一把握住了孔祥熙的手:“一别十年,十年那,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庸之兄弟,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孔祥熙一笑道:“听说光甫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因此特来讨口饭吃。”
陈光甫“哈哈”大笑:“庸之兄啊,你又在和我开玩笑了。别人会没有饭吃,你孔家会没有饭吃?来,来,坐。”
让人上了好茶,又让下人全都出现:“庸之兄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无非是在政府里谋了个差使,现在也算是披上了张当官的皮了。”孔祥熙笑着说道。
见孔祥熙言顾左右,陈光甫也不多问。
在那聊了一会,孔祥熙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钱,朝陈光甫面前一放。
“庸之兄,这是什么意思?”陈光甫疑huò地问道。
“存钱那?”孔祥熙显得非常奇怪:“你光甫老弟开着银行,我这里一万元,还得麻烦你帮我在你那开个户头,存在你那。”
陈光甫面上lù出了复杂神sè,但随即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果庸之兄不怕我的银行倒闭的话,我明天一早亲自去办。”
孔祥熙也是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光甫了,不过这户头上的名字可不能开我的,这也是别人拜托我存到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
“哦?”陈光甫大是觉得奇怪:“那开谁的名字?”
孔祥熙喝了口茶,不经意地说道:“王恒岳。”
“哦¨一”陈光甫顺口“哦”了一声‘忽然面sè一变:“是哪个王恒岳?”
孔祥熙淡淡一笑:“我们中华民国除了一个大总统,还有哪个王恒岳?”
陈光甫一个哆嗦。
王恒岳?中华民国的大总统王恒岳要在自己的银行里存钱?
“怎么,不欢迎吗?”陈光甫放下杯子:“大总统眼下就在上海,也不知从哪听说了你光甫老弟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因此特别让我在这里存上一万元钱,当成是大总统对民族金融的一些支持吧一.”
“等等,等等一.”陈光甫在那想了一下:“庸之兄,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现在在政府里究竟做些什么?”
孔祥熙又是一笑:“民国政府的财政总长一.”
陈光甫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昔日的好友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财政总长¨一那么他今天来的目的可就要好好思量了。
“还没有正式任命…大约还得过一个月才会对外宣布。”孔祥熙自己倒显得漫不经心:“政府颁布了一系列的经济计划,其中就有关于银行业的。秦广成最近出任了农商总长,兼任全国经济发展联合会总裁,随即又颁布了许多关于银行业整顿、保护的问题,因此可以看出国家对于银行业是非常重视的,也决意要把金融搞好一.”
在那略略停顿下,孔祥熙又继续说道:“上海乃是全国瞩目的地方,这里银行林立…中国人的,外国人的,彼此之间竞争得非常jī烈…甚至可以说上海是全国金融的一根标杆!”
陈光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孔祥熙接着说道:“但是在外国银行的压制之下,像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这类的sī人银行发展空间很小,甚至说生存非常艰难,稍稍出现闪失,那么根本没有挽救的余地。比如这次我就听说光甫老弟遇到了一些麻烦那¨一”
陈光甫沉默了下,没有否认。
的确,自己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怎么也想不到,上海银行会遭遇挤提风潮一.这可是银行家们最害怕的事。当年红极一时的胡雪岩,就是栽在了钱庄挤提风bō上,断送了一世英名…最后连命都赔进去了一¨
1920年8月底,长江中下游大雨滂沱,长江、汉水暴涨,江、汉合流处江堤溃决,汉水浸入汉口市区。
消息传来,陈光甫的心一下揪紧了。上海银行作为押而存放在汉口仓库的几十万担食盐时刻面临雨淋水浸。水惰紧急,函电不断送来,令陈光甫触目惊心。
8月28日,武汉江水达到五十五点六英尺,汉口各轮船公司码头货栈下层全部被水淹没。盐,那几十万担食盐,付之汪洋了!仅此一淹,上海银行损失将近两百万。
一bō末平,一bō又起¨一值此多事之秋,一些觊觎上海银行的有心人,开始下手了。
“汉口损失数百万元,债券损失二千余万元,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马上要破产了。”
这样的谣言不胫而走,客户们大为恐慌,唯恐自己辛辛苦苦积蓄的一点资金受到损失,争相涌向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提取存款。
10月28日大清早,上海银行门前,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平日所备的准备金被大量提走。
一开始,陈光甫没太在意,对挤提风沉着应战,指望谣言不攻自破。不料,三天过去,挤提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提走的存款已达总库存的一半。
平素稳健老练的陈光甫,此时心中也没了底。bō涛汹涌的人群,争先恐后的眼神,让他背上突然有种冷冰冰的感觉,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他似乎看到胡雪岩那悲凉而绝望的表情¨
迫不得已,陈光甫只好四处求助。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时任中国银行总经理的张嘉。
接到电话后,张嘉立即命令中国银行各分行尽全力支持上海银行各分支机构,并允许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贷借八十万元,用以应付提存。
为救兄弟,张嘉真是豁出去了。他下令特别开仓,用现银声援。他命人从仁记路的上海中国银行,把一箱箱的现金运往宁bō路的上海银行,摆在那些忙于提存者的眼前。一箱箱现金川流不息地运来,暂时驱走了提存者心头的疑虑。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则把大量现金故意堆放在营业柜台上和楼道内的显眼之处,堆积得像小小的银山。
但背后的黑手岂肯罢休,新的谣言再次风传。
“张嘉假公济sī,很快就要被查办;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已经不再支持商储了,商储这回非垮不可;陈光甫的老婆孩子早已出国,他自己说不定哪天也跑了。”
刚刚安静一天,挤提风潮再起这一回,上海银行门外的马路上人山人海,客户个个争先恐后,撞门攀窗,呼天抢地,简直是不顾生死,而手里拿着的,不过是几十元、两三百元的存单而已。
还没提到款的存户如丧考妣,甚至威胁今天再提不到钱,就在商储门前上吊。
一元起存的负面效应,在这危急关头,不幸显现。
陈光甫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弄来的钱,一下就被提得精光,而且无论他借来多少钱,不用多少时候,就会被提得一分不剩,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破产危在旦夕!
陈光甫本来就在为这件事绝望。如果明天再不能继续筹备到足够的资金,那么自己真的只能找一根绳子去上吊了。
难道洋人说的话真的要准了?中国人自己办银行真的弄不好吗?
这时此事被孔祥熙说了出来,陈光甫一下燃起了希望:“庸之兄,你是财政总长,眼下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危局你也知道,你看一.”
“我是帮不了你的,政府也帮不了你一.”
孔祥熙的一句话,让陈光甫的心沉到了海底,他苦笑了一下,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一万元钱:“你明知道我的银行关门在即,却还要把钱送进来?”
“我说了,这不是我的钱,是大总统的钱,这点千万不能弄错。”微微笑了一下,孔祥熙不紧不慢地道:“而且,政府虽然帮不到你,但有一个人是可以帮到你的。”
“谁?”陈光甫一下又点燃了希望。
“大总统,王恒岳!”
孔祥熙的回答让陈光甫一下怔在了那里:“这一.大总统和政府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大总统是大总统,政府是政府。”孔祥熙微笑着站了起来,朝陈光甫看了一眼:“大总统让我转告你一声,明天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还是照常营业,在你最绝望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帮你度过难过的。”
说着,拱了拱手:“光甫老弟,咱们明天再见!”
陈光甫怔在了那里,完全就不明白孔祥熙话里的意思!!。